那晚林虹帶走李安然以後，趙卿清淨了好幾天。如果不是每天都要收到李安然的短信，她幾乎都要以為前幾天發生的一切是一場夢了。趙卿惦記李安然的情況，主動加了林虹微信，琢磨了半天，發了一段話過去，婉轉地提醒林虹注意李安然精神狀況。林虹其實對趙卿無感，不喜歡也不討厭，因為本質上大家並非一個圈子的人，她向來不會為工作以外的人事分神。李安然是她一手帶出來的藝人，去年在網絡上和趙卿鬨得很難看，她自然是站在李安然這邊。哪知道，李安然給她悶頭一棍，突然就和趙卿關係好上了？當然，這個好字，在她沒有徹底調查清楚之前，還得打個問號。這幾天她斷斷續續接到趙卿發來的微信，話題的基本主題不變，都是圍繞李安然身體健康的。林虹盯著手機屏幕，回想趙卿的模樣。她看人無數，這姑娘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心計的人，充其量人高冷了些。作家嘛，能理解，或多或少都有文人不食人間煙火的那股勁兒。於是給她回微信：趙小姐關心安然，可以自己加他微信。或許可以趁此找個機會看看安然和她的聊天記錄，林虹出神想著，沒再管趙卿。趙卿差點對著她發來的名片推送發了一串感歎號。李安然的微信名是他的名字，頭像是隻白色薩摩耶。他以前在一本雜誌采訪中說，小時候家裡有養薩摩耶，後來狗狗生病去世了，他就再也沒養過狗。趙卿周遭的空氣都隨之安靜下來，眼裡好像隻有麵前的微信頭像，屏幕下方的綠色按鈕很明顯：添加到通訊錄。她點了。明明都有李安然的手機號了，可她還是莫名激動。她初中那會兒追日韓明星，知道國外私生飯文化發達，很多私生甚至有明星經紀人乃至明星本人的聯係方式，跟蹤騷擾是家常便飯。從前她聽彆人說起隻覺得恐怖，喜歡一個人，遠遠看著，不給對方帶來煩惱就好。驗證信息發過去沒過多久，李安然那邊就同意了，並且很熟稔家常般地問候她：吃飯了嗎？這幾天熱起來了，注意不要中暑。趙卿對著這句話愣了愣，李安然知道她是誰。她的微信名字也是本名，並非書中女主角俞青洛。難道李安然這幾天口口聲聲的“阿卿”，真的是在喊她麼？說到底，不能用正常的邏輯思維去揣摩李安然如今的舉止，他是個……精神病人。恍惚的時刻，李安然繼續：阿卿？在忙嗎？注意身體，不要太累，我會心疼。趙卿：“……”好吧，她收回追星不給對方帶來麻煩這句話……輪到她這兒，這話直接反過來了。趙卿：……你注意休息，不要用腦過度，有不舒服的地方及時給醫生反饋。作為一個連感冒都不常去診所拿藥的非醫學人士，趙卿這幾天埋頭鑽研了一番神經學，當然，主要渠道是百度和知乎，方法論是提問和搜索相關問題……不過好歹也有收獲。李安然目前的情況可以籠統概括為失憶。導致失憶的原因有心理型的，也有外界創傷型的，很顯然，他屬於後者。然而就他的肢體行為來看，李安然沒有像其他失憶病人一樣喪失學習和行為能力，就憑他還知道在外人麵前裝樣子這一點，表明他智商是沒問題的。麻煩的是，失憶也有不可逆性，萬一李安然一輩子都以為自己是李辰海，那還得了？趙卿幽幽歎氣，看見李安然發了一條語音過來，似乎是在空曠安靜的地方說話，他的嗓音渾厚磁性，在手機音道的外擴中添了絲絲電流般的酥麻感。“你肯開口關心我，我好高興。”手機貼著耳朵，趙卿聽了三四遍，突然燙手山芋似地扔開手機，臉紅紅的，反應過來自己剛才有些被李安然帶入戀愛的情景了，對著臉頰一頓猛拍。保持清醒，就快進劇組了啊。她索性不管李安然後麵發來的消息，一頭紮進書房，琢磨下一本書的大綱去了。李安然頭上的傷口不深，統共沒縫幾針。流血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後腦勺連著脖頸那一塊，因此和醫生約好了下周拆額上的線。林虹在休息室裡檢查新代言的簽約合同，餘光中看到李安然拿著手機走到陽台邊，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不過能看出來心情不錯。等了一會兒沒見他過來，貌似正和誰聊天，嘴角沾了點笑，眉眼都軟下來，沒了以前那股對什麼事都心不在焉的散漫。林虹挑眉，她剛讓趙卿加他微信，這會兒就和趙卿聊上了？小陳和化妝師提著化妝箱進來，其中有個年輕小姑娘是化妝師的小助理，像是第一次跟著老板出門，有些生澀地緊張，朝沙發上的林虹問了聲好，而後看到緩步走近的男性身影，臉上浮起兩抹深紅。“然哥好。”小助理叫人。李安然看她一眼，輕輕點了個頭，當作回應。化妝師雖不是李安然的禦用，但經常和大品牌以及一線明星合作，和李安然也是認識三四年的關係。他臉上的笑都堆起來了，正想和李安然寒暄兩句，卻看到對方眼神擦過自己的小助理，就這麼平淡無波地移開了。化妝師臉上閃過一絲招呼沒打成功的尷尬。林虹是什麼眼觀六路的角色，當即便注意到了，笑著說：“安然前不久剛出院，這幾天氣色不太好，人也沒什麼精神，午飯都沒怎麼吃。”沙發麵前的小茶幾上擺著來不及收走的飯盒，一盒米飯幾乎沒怎麼動。化妝師理解地點點頭：“哪家攤上這種事都倒黴。”他知道本來國內一家知名時尚雜誌約了李安然拍封麵，因為本人受傷的緣故，雜誌方不得不另請他人。貌似也就是昨天出的通知。難怪李安然今天看上去不太高興。小助理把化妝工具擺到梳妝台上，光潔的玻璃鏡周圍是一圈閃閃發亮的小燈泡，她在無數束追光中看到李安然離自己越來越近，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膝蓋碰到她的腿，很及時、語氣也很淡地說了句抱歉。啊，大明星和我說話了！小助理臉紅紅：“沒事，沒事。”小陳在一邊和善地笑：“你今天是第一次來吧？”“嗯。”“是我們然哥的粉絲？”“嗯……是的。”小助理不好意思地笑，突然看見李安然的經紀人往自己這裡看過來，臉上的笑頓住了。恍惚中記起老板出發前的囑咐：知道你喜歡李安然才帶你來的，但是注意不要在林虹麵前表現太明顯了，她可不喜歡身邊的工作人員追星。小助理的表情在害羞和尷尬中來回切換，老板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留她一個在這裡如何是好！一道男聲突然響起：“李……我、很紅？”發現是李安然正在向自己提問，小助理慌張地答：“很紅的。”她本以為偶像愛聽好話，猶豫著要不要加一句她全家都特彆喜歡看他的電視劇，卻在下一秒發現他鎖著眉頭，額心一道深刻的豎紋：“有多紅？”“這……”這道題太難了……聽她語氣不定，李安然緊蹙的眉鬆了些，看樣子這個小明星也不太紅。嗬，他堂堂海藍公司的創始人兼CEO，如今屈尊降貴在這兒假扮一個小明星，說出去都要被當成人家茶餘飯後的笑料了。他今天穿的正裝，白襯衣上搭了條黑色領帶，簡潔的搭配，襯得人清清冷冷，又格外修挺。小助理無法忽視偶像的氣場，隻好磕磕絆絆地回答：“您很紅的、很多人都喜歡您……不信您現在到街上走一圈，整條街的人都能一眼把您認出來。”李安然從鼻孔裡嗯了一聲，心思彎彎道道。很紅？彆人一眼就能認出來？他過去的三十多年，可從沒有人把他認成明星，更何況，他以前也從沒聽過李安然這個名字。想來想去仿佛進了死胡同，傷口又隱隱作痛。他有些惱怒，一個大紅的明星，沒道理人不見了一點風聲都沒有。就他知道的信息來看，小明星也受了傷，人多半是從醫院跑丟的，醫院就這麼不負責？還有警察和經紀公司，一群人都是吃白飯的嗎，不出去找人非要抓著他不放，害得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見過阿卿了。椅子上的男人麵無表情，半垂著眼看手裡漆黑的手機屏幕，一副喜怒不明的模樣，弄得小助理緊張地手足無措，一直反思自己哪裡說錯了。化妝師打完電話推門進來，小助理如蒙大赦：“老板！”化妝師對她笑笑，擺了擺手，示意她靠邊站，他給李安然上妝。做明星，光鮮的好處一大堆，但真從生活細節摳起，諸多的不自由就一條一條地暴露出來了。比如現在，李安然的微博粉絲數量剛破了兩千萬，恰逢這個關口他又受了傷，林虹要他做個直播，意為兩千萬粉絲福利，順便給大家報個平安。任誰受傷了都隻想安安靜靜休息幾天，更何況不喜歡李安然的也大有人在，黑粉們黑起人來，屆時難免在他身上加一條“賣慘”的罪過。化妝師覺察到他情緒不高，因此手下動作儘可能輕，簡單上了粉底修容，拍了拍他的肩：“行了。”林虹對著鏡子端詳幾眼：“不錯。”化妝師笑：“虹姐，今天直播做完也讓安然休息休息唄，他頭上紗布還沒取，天天化妝卸妝也影響恢複。”林虹也客氣：“嗯，下個月《如果不是你》開機，一進劇組更沒時間休息，是得趁這段時間放鬆放鬆。”話落，房裡其他三個人不約而同都看向李安然。要拍趙卿的劇啊。化妝師為他發愁。小助理為他發愁。小陳隻想八卦。結束了工作，化妝師帶著小助理先走一步，林虹用自己的手機開了直播，遞給李安然，才盯著他沉俊的臉龐，似笑非笑道：“我不管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先把直播做好。”直播的提示同步到了微博，攝像頭剛打開幾分鐘，瞬間就湧進了三萬多粉絲，觀看人數還在不斷上漲。熱情的粉絲不斷刷屏，李安然低頭瞥了一眼，刷屏速度太快，他隻看到滿屏的“啊啊啊啊”，中間穿插著幾句“哥哥看我了！”。他反看林虹一眼，輕挑眉毛，沉湛的眼裡黑白分明，莫名地，就讓林虹感到一些帶著輕佻的忽視，好像很不屑似的。直播已經開始，林虹憋著氣沒地方發，還必須得用溫和的聲線跟他說話：“你得看鏡頭啊安然，跟粉絲朋友們說點什麼吧。”說完瞪了一眼乾巴巴看熱鬨的小陳，低聲囑咐他看著李安然直播，彆出什麼亂。李安然好在沒在攝像頭麵前做什麼出格的舉動。林虹倚在門邊看他，心裡倒品了一遍出格這個詞。什麼才算出格？腦海中跳出來一個名字：趙卿。林虹心頭咯噔一下，那邊李安然在小陳的帶領下，正在挑著粉絲的問題念：“這麼快就出院了，在家有好好養病嗎？”李安然往她這邊看了一眼，說：“經紀人不讓我出門。”中規中矩的答案，林虹精神一鬆，哪知道下一刻李安然幽幽道：“我都不能和阿卿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