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圓滿結束的開機宴最後弄得場麵有些狼狽。喝高的不僅有製片，還有五六個劇組工作人員，被各自的團隊或家人收拾著帶回去了。飯桌上隻剩導演還有幾位主演，麵麵相覷片刻，一時都沒吭聲。被七八雙眼睛無聲注視著，趙卿真實感覺到眼前一黑，耳邊仿佛是讓人眩暈般的電波，滋擾著她此刻徹底放空的大腦。趙卿，說話呀，跟大家解釋啊……內心有個聲音斷斷續續地回響，她左手邊是李安然，右側是大步流星的林虹。趙卿覺得身體似乎哪裡都燙，她像一塊放置於烤碳上的肉餅，前有饑腸轆轆的觀眾，兩邊徑直向她走來的，是足以讓人窒息的人肉麵包。林虹強顏歡笑：“安然，你是不是喝多了。”然而語氣是強壓下的冷靜，上挑的眼線在眼角處微微暈開，濃烈深沉，一如猛獸出籠。趙卿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一句話。李安然語氣淡淡：“沒怎麼喝酒，我先送阿卿回家。”一直懷疑自己喝醉出現幻聽的陳金林放下酒杯，忙起身搓搓手：“那安然先送……送趙老師回家，我們差不多也散了。”一番話說得乾巴巴，陳金林也有些可見的尷尬，不過他是這裡的長輩，見過的風浪也不少。陳金林心想，不就是突然得知年輕男演員隱婚了嗎，沒什麼大不了的。隻不過眼神禁不住好奇，圍著趙卿轉了幾圈。作為一名常年拍攝感情戲的導演來說，陳金林忽然對戀愛產生了疑問。現在的年輕人隱婚就算了，還在網上吵架是幾個意思？幾位同齡的演員內心活動倒不如陳金林淡定，雖然大家的路線和人設不一樣，但都十分在意對外的公眾形象。譚莉的清純，白瀚文的男友力，都是吸粉利器。經紀公司之所以要求藝人們宣稱單身，就是因為藝人身上的這些特質一旦被公眾接受，如果再傳出戀愛亦或是感情糾紛，很容易讓粉絲產生人設崩塌、美夢破碎的失落感。李安然當下是劇組裡最紅的演員，突然就公開說自己結婚了？老婆還懷孕了？哪怕現場沒有媒體，他們都覺得李安然腦子不正常了。更何況，他老婆是趙卿啊！兩邊粉絲在網上大戰幾百回合，結果到頭來正主偷摸結婚生孩子？這個世界可不可以再魔幻一點……趙卿結巴著說：“不、我不是……”林虹壓著怒火，在她耳側道：“你不用說了。”經紀人的眼底幽黑無儘頭：“連我都救不回來了……”趙卿紅了眼眶。眾人陸續離場，吃飽喝足之餘還有種多吃了一份瓜的驚嚇。小陳送完最後一批工作人員，在酒店門口站了許久，歎了口氣，悶著頭往回走。大廳隻剩兩位服務員收拾殘局，林虹背對著他坐在椅子上，乾練的黑色小西服沉肅異常，矚目的黑像堵無形的牆，把周遭的斑斕華麗通通隔絕。小陳悄聲走過去：“虹姐，人都送完了。我覺得吧，今天沒記者，咱們都是一個圈兒裡的人，誰嘴上還沒把門啊是不是，你放心，然哥和趙老師結婚這事兒，肯定沒人在外頭亂說。”座位上的人沒吭聲。小陳一鼓作氣，繼續道：“現在好多明星都偷偷談戀愛，然哥和趙老師本質上和這些偷偷戀愛的人也沒有區彆是不是？不過然哥今天是過分了點，我知道你氣他，換我我也生氣！但是……哎，虹姐，彆氣了。”小陳忍不住上前輕輕拍了拍林虹的肩，一愣，發現掩在發絲中的臉似乎有淚痕。這下小陳真的手足無措了。“虹姐，虹姐……彆哭了……”然哥今晚這婚訊宣布得跟核武器現場似的，竟然把虹姐弄哭了！林虹眼神一橫：“閃一邊兒去。”小陳驚嚇地收回手，心裡卻鬆一口氣，虹姐還能開口罵他，依然是他心中那個無所不能的林虹。小陳腦海裡還留有那一瞬她看過來的眉眼，黑色的眼瞳因為掛著淚多了一份平常少見的柔弱風情，突然一個念頭衝了進來。虹姐因為然哥這麼傷心，難道……林虹把手裡的紙團胡亂揉皺扔了，細高跟在地磚上清脆地響了兩聲，像戰士重振旗鼓的呐喊。她偏頭看一眼麵色怔忪還有些奇怪的小陳，扯著嘴角冷笑一聲：“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亂七八糟的，通通給我咽回肚子裡！”小陳一激靈，下意識縮著脖子反駁：“我沒想什麼啊。”林虹摸出鏡子補了個妝，紅色的唇膏勾勒出一道完美弧線，她陰沉沉地笑：“你也算猜對了一半，我確實對李安然‘愛’得深沉。所以……現在他給老娘添堵，老娘也讓他不好過！”李安然沒送趙卿回她家，回了自己家，確切地來說，是小明星的私人領地，暫且為他所用。房子是兩層的複式結構，四百平方出頭的空間，家具卻很少。冷色調的後現代工業建築風格，客廳的一整麵牆上是李安然的巨幅畫報，沙發上零零散散堆著不少報紙和雜誌，趙卿挪出一個空位坐下，低頭看了一眼報紙上的內容，財經日報。她想起李辰海的公司，自己當初的設定貌似是互聯網企業還是投資企業來著，被他今晚一激，什麼都忘了。一路上腦中倒反反複複想起他在夜色中沉靜黯淡的雙眼，纏綿悱惻的吻，還有那一聲聲飽含困惑的話。李安然在廚房燒水，換了一身居家休閒服，來來回回在她眼前走過多次。水杯、換洗衣物、飯桌上觀察了她一整晚，發現她吃得太少，於是從冰箱裡拿了一袋速凍水餃。把餃子下到沸騰的水裡攪了攪，李安然走過來，麵色溫柔如水：“要不要先洗澡？”她腿邊是他的短袖短褲，疊得整潔。趙卿眼神都不知道該往哪裡看，低著頭說：“不用了，我坐一會兒就走。”他在她麵前蹲下來，唇邊有笑，眼中有光：“還走去哪兒？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結婚了，你不用再遮掩。”趙卿：“阿海，今天這樣太冒失了，這樣做是錯的你知道嗎？”“你在彆人眼中是李安然，是一個演員，你和我沒有半點關係的。就算……就算我們倆是夫妻，那也是我嫁給了李辰海，而不是嫁給了李安然，你懂嗎？你這樣當著大家的麵說我懷了你的孩子，這不就等於告訴彆人我懷了李安然的孩子嗎？”一通耐心解釋，李安然沉默下來。阿卿說的道理他都懂，可眼看著其他男人對她表示親近，他什麼理智都沒有了，隻想大聲宣布阿卿是他的妻子，任何人都彆想窺伺。在兩人都安靜的時刻，李安然握住她指尖一點，“我不是和李安然長得一模一樣麼，彆人誤會了又有什麼關係，等小明星回來，誤會自然解開。你是我妻子這一點，任何人都毋庸置疑。”趙卿抬眸，眼中蓄淚。她嘴唇抖了抖，眼淚便滴下一顆。李安然在她痛心的的眼神中摸乾淚痕，印下一個吻。趙卿後退著躲開，他的吻落在她眼角小痣處，吮了吮她臉上劃過的鹹澀。“你其實不是李辰海。”趙卿說，“你不是說為什麼小明星不見了這麼久但一直沒找到人嗎，因為小明星從來就沒有失蹤過，他隻是失憶了，不記得自己叫李安然……唔……”他急切的吻洶湧襲來，吞沒她口中嗚咽。她胸腔中的空氣仿佛都被他擠壓著，從她口中溢出，變成細碎的、讓他著火的聲音。兩個人摔在了沙發上。趙卿抗拒著，身體卻像抽空了力氣，雙手都被他禁錮在頭頂。李安然隻覺得胸膛燃燒，頭疼欲裂，他臉上都是她的淚，他知道自己沒能實現讓她不再傷心的諾言，但好像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他，不要停下，一旦停下了，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和她見麵了。扣子被他解開幾顆，他在親她的鎖骨。趙卿昏昏沉沉地喊他：“阿海……彆再犯錯了，你會後悔的。”他貼在她耳邊說：“阿卿，你已經讓我後悔過了。”“彆這樣，你快起來……我不舒服。”李安然動作慢下來，雙手不再拘著她，改成抱腰的姿勢，一翻身，讓她在自己胸口躺著。他略顯急促的呼吸在耳畔起伏，好像好夾著他的心跳聲，高高低低，半晌，他說：“之前那些話不準再說。”胡亂糾纏的後果就是餃子煮爛了，他冷峻的麵色中有絲尷尬一閃而過，趙卿沒說話，拿著筷子夾了一個，嚼了兩口咽下。“吃完餃子我就回家了。”李安然固執道：“我不會放你走。”趙卿沒再理他。洗碗的時候門口密碼鎖響了一聲，趙卿心裡竟有點解脫的放鬆。一轉頭，看到林虹站在玄關處，李安然臉色沉沉：“沒人告訴你不請自來的道理嗎？”他下意識去看趙卿，發現她在彎腰拿包。李安然大步走過去拉住她手腕，對林虹惱怒至極。後者走進來第一句話便是：“李安然，你有病，知不知道？”趙卿愣了一瞬，看向林虹，她精致的妝容像一副無堅不摧的鎧甲，每一句話都似利劍襲來：“你問問身邊這個女人，她喜歡你嗎？你現在走出這個門，到街上隨便拉一個人問問，問問他們知不知道有個公司叫海藍，知不知道海藍的CEO叫李辰海！”“你今天給我捅了這麼大的婁子，現在還有心情帶著人跟我在這兒風花雪月？李安然，你叫李安然！什麼李辰海啊、阿青啊，那都是一本裡麵的東西，你知道嗎？”林虹幾步走過來，指著他太陽穴，厲聲道，“你出了舞台事故腦袋被砸了，以為自己是的男主角李辰海，趙卿也不是你老婆，她在網上是你死對頭！”林虹狠狠發泄，覺得不夠，開了電視，又從包裡掏出一本書甩在茶幾上，冷眼說：“看看吧，你的記憶到底是不是和這本一樣。”她在電視上搜李安然主演的電視劇，隨便點了一集出來，“你給我仔細看看這張臉！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爆發後的客廳是極致的靜謐，趙卿覺得手上禁錮一鬆，明明他沒用力氣甩開她的手，她卻不自覺地倒退兩步。李安然半低著頭，挺直的鼻梁上方，眼窩如深海，迎著屏幕上的藍光，泛起海潮。林虹看一眼趙卿，吐出一口氣，“我送你回家。”趙卿乾澀地眨著眼睛，經過李安然身邊時，忽然被他抓住。“我說過不讓你走的。”他聲音有幾分沙啞，“太晚了，你在這裡住。”他抬頭和林虹對視：“你也留下來。”林虹說：“行，你有任何疑惑都可以問，順便提一句，趙卿是這本書的作者，也是編劇，有些東西，她知道得比你更清楚。”趙卿終於還是留宿李安然家中。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客廳隻剩林虹，電視劇還放著，林虹盯著屏幕，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看。她瞥瞥趙卿：“他回房間了，理一理思緒。”說完朝樓梯的方向抬抬下巴：“你睡左邊第一間客房。”“好……”趙卿躺在床上，思緒翻滾。身下的床墊柔軟，床單和涼被都有股清新的薄荷味，時刻提醒她——這是李安然的家。閉眼的時候腦中場景圍繞著他幾經變幻，最後竟然停在他伸手拉住她手腕的那一刻。趙卿忍不住摸了摸那個位置，回想他指腹乾燥溫暖的觸感。發現自己沉溺了幾分鐘，又皺著眉拍了拍額頭，心情複雜地睡過去。半夜，有人輕聲喚她：“阿卿，阿卿……阿卿……”趙卿迷迷糊糊地做著夢，睜眼一看李安然在她床邊，瞬間嚇得睡意全無。顧不上她此刻糟糕的睡相，趙卿啞著聲音問：“你、你要乾嘛？”窗簾縫隙中的月光落了一縷在他臉上，淺白色的光暈中，趙卿隻看見他黑漆漆的雙眼。李安然食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噓”的手勢，簡潔道：“彆睡了阿卿，跟我走。”趙卿一臉懵逼：“走去哪兒？下樓吃宵夜嗎？”他喉間似乎發出一聲輕歎，李安然坐到她床邊，雙手按著她肩膀，認真道：“阿卿，我想了一晚上，我想通了。這件事說出來有些滑稽，還有些難以置信。”趙卿覺得自己現在幾乎是命懸一刻。李安然想通了，他來找她算賬了——李安然頓了頓，眼眸和她平視：“阿卿，我們從書裡穿越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