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程渺完全可以選擇去其他地方讀大學,畢業以後留在大城市工作,再也不跟風平鎮的那些人聯係。這樣的話,不管是馮潞桉、周綠芽還是張耀馳,都會在她記憶裡褪色,最後化成一個小圓點,直至最終消失。也許是找虐吧,她寧願不參加高考直接複讀也要追隨馮潞桉的腳步,來到這裡,她隻是為了完成一個心願而已。人活一世,追求的可能並不是一份令人豔羨的工作,擁有一份美好的愛情,組成一個完美的家庭,有的人,生來就是為了彆的什麼東西而奮鬥而努力而悲傷而痛苦的。也許他們窮其一生,都逃不出不幸福的怪圈。那又有什麼辦法呢?在圖書館裡看了一上午的英語四級單詞後,程渺去食堂吃了中飯。跟“雨滴”約定好的麵試時間是下午一點,回宿舍收拾了一下,化了個淡妝的程渺出門了。她跟許立然約好在宿舍樓下見,因為上次麵試的陰影,還在下樓時程渺就開始緊張了。走出女生宿舍樓,她看到許立然站在門口,他換了一件襯衣,帥氣挺拔。不過程渺沒工夫欣賞許立然的英姿,緊張得一直在深呼吸。“你很緊張嗎?”她緊張得連許立然都看出來了。“呃……有一點。”程渺說了上次去外聯部麵試被刷的事情,“可能他們覺得我們的那個參加縣上合唱比賽的合唱團,在省級、國家級,甚至世界級的比賽獎項麵前,不值一提吧。總感覺特彆丟人。”“不會啊?世界難道不是由一個個小圓點組成的嗎?沒有這些縣、省、國家,哪來的世界?他們隻是享受著比你更好的教育資源,站著說話不腰疼而已。如果你跟他們同一起跑線,說不定誰輸誰贏呢。”許立然說得很有道理。但是世界上最缺乏的,就是如果。以“如果”開頭的,也是最沒用最喪氣的話。“可是你知道,我永遠不可能跟他們同一起跑線,因為我們早就過了在起跑線的年齡,現在已經跑到中途來了,馬上就要衝刺了。”“但是你現在就是跟他們站在同一個位置不是嗎?你會跟他們一起參加考試參加麵試。擺在你麵前的機會是公平的,因為你前期艱苦卓絕的努力,你獲得了一次重新站在起點的機會。如果這個時候再說這種喪氣的話,是不是太對不起以前的你了?”“許立然一定是個好的洗腦大師。”程渺想。走著走著,她突然就不緊張了。走到“雨滴”咖啡店麵前,許立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前麵推開門走進去。裡麵沒有開燈,光線偏昏暗,有點陰森,但從裝潢來看的確還是日係小清新風格。兩個男生在搬座椅,有個女生在吧台背後算賬,計算器被她按得叮叮作響。“你好,我們是來麵試的。”許立然說。算賬的女生抬起頭來,看到許立然時,眼睛亮了一下,從吧台後繞出來,“是你麵試嗎帥哥?跟我來這邊。”“不是,”許立然把躲在他身後的程渺推出來,“是她。”程渺發誓,她親眼看到算賬的女生眼睛裡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自我介紹叫阿May的女生淡淡地問了句:“陪女朋友來麵試啊?”“暫時還不是。”許立然說。阿May臉上流露出曖昧的神情,“那就是還在追咯?”“沒有沒有,他是我領導。”程渺解釋道。阿May一副看慣你們這種套路的表情把程渺領到一個辦公室,拿過一張紙一支筆,接過程渺遞過去的簡曆,隨便掃了一眼便開始問起來。“帶課程表了嗎?”“帶了。”程渺把課程表遞過去。阿May看了一眼,“大一啊?課業會不會很多?”“還好。”程渺說。“行吧,隻要你自己能調節得過來就行。我們這裡麵試也沒有多嚴格,隻要是個人,長得不太磕磣,帶腦子來上班,手腳麻利點就行。”程渺覺得這個阿May說話做事風格很統一,雷厲風行,頗為霸氣。“我把你簡曆發一個給我們老板,你明天就可以來上班了。”阿May掏出手機,對著程渺的簡曆拍了一張,鼓搗了一會兒手機後站起來說,“可以了。對了,你們要不要嘗嘗我們家的咖啡?不免費。”這句話是看著許立然說的。許立然點點頭,攬過程渺的肩膀,“好啊,既然都要來工作了,當然要觀摩一下。”兩人坐在吧台上,看阿May熟練地操作著,約莫十分鐘後,端上來兩杯美式咖啡。“你也在上大學嗎?”許立然問阿May。“沒有,我輟學了。讀到大二突然不想讀了。”“這麼酷。”阿May擺擺手,“不過是提前體驗社會的艱辛罷了。老板回信息了。”阿May說著,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凝重起來。看了手機超過十秒,阿May收起手機,對程渺說:“不好意思,你可能還得在這裡多待一會兒。”“為什麼?”“老板看了你的簡曆,說要親自麵試你。”程渺:“……”“你剛剛不是說這家店是你跟人合開的,錄用一兩個人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報備嗎?”“我的確這麼說過,可這家店出資的大頭是那位,所以我才叫他老板。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隻是替他打理這家咖啡店,他給我一定的股份跟分紅。所以這個年頭,誰有資本誰才有資格開口說話。”程渺又開始緊張起來,她甚至打了一個嗝。“彆緊張,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許立然拍著她的後背說。“姑娘你運氣挺好的。”阿May說。“為什麼?”程渺問。“你看啊,”阿May不曉得從哪裡拿出一瓶指甲油開始坐在吧台上塗起來,剛才搬桌椅的兩個男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偌大的咖啡店裡隻剩下他們三人,“你這才大一,剛進學校就有人鞍前馬後,來做個兼職麵試都有人陪著你寬慰你讓你彆進張。即使今天我們老板不滿意你,你也有退路。”“什麼退路?”程渺問。“他就是你的退路啊。”阿May說。很久之後,程渺才回想起來,阿May不論是看人還是看事情都很準,許立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她的退路。並且是唯一的那一條。程渺被阿May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著撇清跟許立然的關係,“我跟他真的沒什麼……唔……”許立然捂住她的嘴巴,曖昧的氣息在空氣中流動,許立然在她耳旁說:“能不能彆再說我是你領導了?”程渺瞪大眼睛,乖乖地點點頭。許立然這才把手放開。阿May看不下去了,收起指甲油,扭過身子去吹自己手上沒乾的指甲油。門口掛著的風鈴響了,有人進來了,外麵的天光也跟著進來了。“老板!”阿May跳下高腳凳去迎接所謂的老板,“你腳怎麼了,走路一瘸一瘸的?是不是出車禍了,那你死之前一定得立個遺囑把咖啡店給我啊。”“去你的。”那個老板戳了一下阿May的額頭,一瘸一拐地走到吧台麵前,“前兩天踢足球不小心傷了。小心,千年王八萬年龜,我沒那麼容易死。”“你為什麼要罵自己王八?”阿May說。老板差點要打人。阿May趕緊轉移話題,“這就是你要麵試的新員工,程渺。”程渺想走已經來不及了,她抓住許立然的手很用力,幾乎要掐進許立然的肉裡。倒是許立然先認出了馮潞桉。“是你啊?”“是你啊?”兩人不約而同說。不約而同完以後,許立然拉住程渺,問她:“是上次那個人,你們之間似乎有些不愉快,你還想麵試嗎?”程渺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最終還是馮潞桉替她做出了決定。“來都來了,就麵試一下吧。”程渺支支吾吾的,每走一步都顯得格外猶豫。許立然站在她身後,捏了捏她肩膀給她鼓勵,“沒什麼,你就當他是個打怪獸,打倒就可以了。如果打不倒,你就叫我,我馬上進來幫你打倒他。”“好。”深呼吸一口氣,程渺敲了敲門,馮潞桉要求一對一單獨麵試。進了辦公室,馮潞桉坐在辦公椅上,麵無表情地盯著程渺看了好一會兒才說:“程渺,這麼久不見,彆來無恙啊。”程渺也勉強擠出笑容,“沒想到你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為什麼想起來咖啡店做兼職,張其良沒給夠你錢嗎?”“不是,我想自力更生而已。”馮潞桉點點頭,自從跟程渺重逢後,他說話一直勁勁兒的,像憋著一口氣,他試圖心平氣和地去跟程渺溝通,發現根本辦不到。“外麵那個,是你男朋友嗎?”想了好一會兒,馮潞桉才發現自己說話勁勁兒的原因。程渺低頭思忖了一下,抬起頭問說:“這個很重要嗎?”不知道為什麼,一開始進入這個辦公室跟馮潞桉獨處時她還覺得有些尷尬,但過去了一會兒後,她說話也開始變得跟馮潞桉一樣勁兒勁兒的了。“沒關係。”馮潞桉使勁按了一下圓珠筆的筆帽。他問的問題跟阿May問的問題如出一轍,無非是時間調不調得過來。麵試很順利,不到十分鐘就談完了,程渺以為馮潞桉會像上次在外聯部麵試一樣難為她,但馮潞桉沒有。所以出門的時候,她從勁兒勁兒的語氣變得有些心軟:“你……這兩年過得怎麼樣?”問出這個問題後,程渺立刻就後悔了,人家都有錢開咖啡店了,難道還會聽到“我過得不怎麼樣的答案嗎”?“挺好的,王叔叔,就是我繼父,他給了我點錢,讓我早點搞投資,以後好接他的班。”“哦。”程渺隻知道他父母離婚了,但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有了繼父,再說當初來風平鎮時,不是他爸爸送他來的嗎?程渺想問他爸爸的事情,但最終忍住沒問。打開辦公室門走出去,許立然靠在門口的牆邊等著她,雙手插袋,打了個嗬欠,看上去有些疲倦,他就是懶懶的樣子顯得格外讓人心動。“你男朋友挺好看。”馮潞桉說,“人也挺好的。”“他不是我男朋友。”像是在賭氣一般,程渺咬著牙說。“是嗎?”馮潞桉的語氣一下子就變得輕鬆起來,“那他是你什麼?”“領導。”程渺斜睨了他一眼,“我不是學生會麵試沒通過嗎?所以就去了一個社團。他就是我社團的領導。”馮潞桉咂舌,心想:“這件事情難道還怪在我頭上來了嗎?”“記得明天來上班。”馮潞桉也多說不出什麼,隻能目送程渺跟許立然離開。走出咖啡店,許立然問程渺,“我就說你可以的!麵試過程如何,他沒有欺負你吧?”程渺搖搖頭,“沒有,就跟阿May問的差不多。”“那就好。”許立然點點頭,迎麵有一陣大風刮過,卷起地上的灰塵打旋兒,許立然自然而然地把程渺護在身後,程渺心裡微微有些感動。又往前走了一截路,許立然才開口問道:“你跟馮潞桉以前就認識嗎?”程渺卻覺得吃驚,“你認識馮潞桉?”“他挺出名的,校足球隊最帥中鋒,又是外聯部部長,好像還是個富二代,家裡挺有錢,也有創業頭腦。人長得帥,衣品不錯。在女生當中幾乎就是‘男神’代名詞。”聽到彆人這麼描述馮潞桉,程渺突然想起風平鎮發洪水那天,苦於找不到換的內褲的馮潞桉的窘況。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許立然問她笑什麼,她隻是擺擺手,說:“我跟他不熟”。在風平鎮那段時間,隻是他跌落凡塵的一下子而已。說到底,馮潞桉還是屬於金字塔頂尖的人。她沒把馮潞桉在風平中學念過書的事情告訴許立然,萬一馮潞桉不想提起這段過去呢,自己沒有權利暴露彆人的隱私。走到校門口,有人跟許立然打招呼,幾個男生一窩蜂湧上來,看到許立然相當激動,他們把許立然圍起來七嘴八舌地說著,程渺被晾在一旁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