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三那天席維斯沒有任何報告,山姆在報上也沒有看到什麼新聞。禮拜四上午九點半的時候,他接到杜頓打來的電話。“包登先生嗎?我是杜頓組長,關於你說的那個人,我有點消息要告訴你。”“什麼事?”“我們以行為不檢、擾亂安寧和拒捕的罪名把他抓起來了。昨天晚上差不多半夜的時候,他在傑可街住處後麵的院子裡跟人打了一架,三個當地的小流氓圍毆他。起先他們把他揍得很慘,後來他加以反擊,結果跑了一個,另外兩個進了醫院。他把其中一個扔過旁邊小棚屋的側壁上去,傷了那人的背,還造成好幾處瘀青;另外一個下巴裂了、手腕斷了,除了腦震蕩,還給踢斷了幾根肋骨。他們用一條腳踏車的鏈條把他的臉頰打裂了一個大口子,還用根大鐵管痛毆他的眼睛一帶。”“他會被關進監牢裡嗎?”“絕對會的,包登先生。我猜他當時有點頭昏眼花,那裡又很黑,他揮拳揍了一個朝現場跑去的巡邏警員,把警員的鼻子給打扁了。另一個巡警用警棍把他敲昏,再把他抓了起來,送到醫院縫好他臉上的傷口,然後再帶回警局,關在看守所裡。這個禮拜賈明森法官開夜間庭,今晚我們會看看能否判他個什麼罪名。他一直吵著說要找律師,你有興趣接這個案子嗎?”“沒興趣,謝謝。”“賈明森法官不像其他某些法官那樣合作,不過我想他會判個刑的。今晚八點半左右來走一趟吧,屆時你就知道結果如何了。”“我會到的。組長,如果現在問你查爾士屯那邊有沒有查出什麼結果,會不會太早了點?”“不會。結果和我預料的差不多,查爾士屯警方在那個女人家裡和她聯絡上了。她承認以前曾經嫁給卡迪,可是自從他被判刑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她告訴警方說,她根本不知道他被放出來了。我很遺憾。”“謝謝你還是試著去查。”“抱歉沒查出什麼來,包登先生。”席維斯在四點鐘打電話來,叫山姆到老地方碰頭。山姆先到,他買了酒,端到後麵那同一個隔間裡去等著。席維斯到了之後,在山姆對麵坐下,說道:“你可以要求退錢。”“怎麼回事?”“他們太不小心了。我已經把話傳下去,說那隻大猴子很凶。他們圍毆了他幾下子,不算是很重的,看他沒倒下去,就想再來幾下,突然間,一切都來不及了,他簡直把那幾個小子嚇得魂都沒了,跑了的那個先在肚子上挨了一拳,聽說到現在他都還沒法正常呼吸。話已經傳開了,恐怕很難再找得到人給他來頓第二次教訓。我聽說其中一個人被摔得撞破壁板時,聲音聽起來就像炸彈爆炸一樣。很抱歉事情處理得這麼差勁,包登先生。”“可是他會給關進牢裡。”“然後會被放出來。”九九藏書網“那我該怎麼辦呢?”“我想你得付錢采取另外的行動才行。這回你最好先勻出一千塊錢來,他不會再有第二次讓人家攻其不備的機會了。”等山姆回到家裡的時候,凱珞已經由晚報上得知大部分的消息。在社會新聞版上有一小段報道,刊出了兩個住院的傷者姓名和卡迪被捕的消息。“你會去嗎?”“我不知道。”“拜托你去弄清楚怎麼回事,親愛的。”夜間法庭裡非常擁擠,山姆坐在後排。屋子裡一直不停有說話聲、腳步在地上摩擦的聲音,加上人們不停地來來去去,使他連一個字也聽不清楚。法庭的天花板很高,沒有裝燈罩的燈泡把影子照得清清楚楚。賈明森法官是山姆所見過表情最為百無聊賴的人。長板凳又窄又硬,房間裡滿是雪茄、灰塵和消毒藥水的氣味。後來他便把握機會,將位子換到從前麵欄杆算過來的第三排去。卡迪的案子在九點十五分提審。一名地方檢察官、卡迪、一個山姆在律師協會開會時見過卻想不起什麼名字的年輕律師,以及兩個穿製服的巡邏警員,在法官麵前一字排開。山姆雖然儘量豎起了耳朵,卻隻能偶而聽清楚一兩個字。卡迪的辯護律師以一種認真的低語說明著,他好像特彆強調這次攻擊的現場是在卡迪居住的所在地。鼻子上貼著紗布的巡警用含糊單調的聲音作證。要是法庭裡嘈雜的聲音大到某個程度,法官就會懶懶地敲幾下小木槌。檢察官和辯護律師滔滔不絕地交談著,一時之間全不理會法官,接著他們兩個人都點了點頭。法官打了個嗬欠,又敲了敲小木槌,便宣判了山姆沒能聽清楚的判決。卡迪和他的律師走上前去,把錢付給一個坐在小桌子後麵的職員。一個法警過來帶他由側門走出去,可是卡迪停下腳步,回頭張望,顯然是在法庭中巡逡著,繃帶在他臉頰上清楚地貼出一道白色的斜十字,他的眼眉浮腫而呈青紫色。山姆儘量在長板凳上縮起身子躲藏著,可是卡迪看到了他,並且舉起一隻手來,微微一笑,用讓人聽得很清楚的聲音說:“你好,中尉,一切都好嗎?”然後他就被帶了出去。山姆問了三個人才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卡迪承認襲警,其餘兩項罪名撤銷,他被判一百元的罰金,並在市立監獄服三十天的有期徒刑。他把這個消息帶回家告訴凱珞。他們想要相信這是個好消息,可是這其實並不能安慰人心。他們的笑容僵硬,而且很快就消失了。可是,至少有三十天的好日子,三十天不用擔驚受怕,同時也是等著恐懼再次襲來的三十天。對打擊他們的士氣而言,卡迪計劃得再好不過了。學校放假了。對孩子們的諸多限製解除了,金色的夏日假期開始。卡迪的三十天刑期由六月十九日正式開始,他會在七月十九日星期五獲釋。他們原先計劃讓南西再度參加夏令營,而她也很高興,因為他們答應今年讓她去六個禮拜,而不是像平常一樣隻有一個月。這是她第四年參加明娜塔拉夏令營,很可能也是她最後一次參加。這六個禮拜是從七月一日開始。占米則是第二年參加甘納塔拉夏令營,那個男生夏令營位於女生夏令營三哩外,隸屬同一個經營單位。兩個營地都在本州南部一個小湖邊,距哈潑村大約一百四十哩。參加夏令營的計劃通常是在四月間報名截止前由家庭會議決定的。在考量過各項因素之後,南西在夏令營待上六個禮拜的請求獲準。然後占米強烈抗議他僅限待上一個月,結果大家指出南西在他這個年齡時,也隻在夏令營待上一個月。最後在保證等他滿十四歲時可以待上六個禮拜的條件下達成協議。巴奇則對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很不高興,即使告訴他再過三年他就可以開始去夏令營也無濟於事。三年是他目前年齡的一半,對他而言如同永恒,他是個在殘忍、不必要的歧視下的被害人,所有的人全都去玩了。等到他終於認命地同意在家裡待上一個暑假之後,他對夏令營表示了一連串的意見與看法。他表示那些地方很差勁:你得睡在雨中,馬會踢你,船都是漏的;要是你一天不洗六次澡的話,他們就會一直打你、一直打你。當一切都安排好之後,隨著暑假逼近,南西開始慢慢地改變了主意,她在身心兩方麵都由孩子長成了女人,從她的態度就可以明顯地看出,她開始覺得夏令營是小孩子去的,她的那群朋友裡有很多人會在哈潑村一帶待上一整個夏天。她提到很多會留下來打工的男孩子的名字,他們要去築一條施工中、會在哈潑村以北三哩處和十八號公路交會的高速公路。她覺得也許她可以在村子裡找份工作。可是山姆和凱珞卻認為最好能讓她的童年再延長一個暑假,讓她再過過遊泳、騎馬、做手工、野炊、爬山和圍著營火唱歌的時光。南西並未怏怏不樂,她不是個愛抱怨的人。等她很清楚非去不可時,她就擺出一副山姆稱之為“公爵夫人”的模樣:很神氣、倨傲而冷淡,不時地歎口氣或吸吸鼻子。她顯得高高在上,超過他們所有的人,不過當然也會降尊紆貴地迎合一下他們的想法,不管那些想法有多幼稚。可是在卡迪判刑之後的那個禮拜裡,她的態度突然有了驚人的轉變。南西變得對夏令營的計劃十分熱衷而興奮,連走路都輕巧愉快,這樣的轉變令山姆和凱珞十分感興趣。有天晚上,凱珞對山姆說:“謎團解開了,我今天逼問了她。她把那件紅色的洋裝收進行李去,而且態度有點偷偷摸摸的,所以我告訴她這件衣服在爬山時很容易扯破。結果她很神氣且傲慢地告訴我,有幾個晚上兩個夏令營會在一起辦些聯誼活動。我說我很清楚有聯誼活動,但是我也很清楚參加甘納塔拉夏令營的男孩子年紀最大的不過十五歲,所以穿這件紅洋裝簡直就像用獵鹿的槍去射蟋蟀一樣。她不願讓我以為她的眼光太低,就坦承湯米·肯特今年在甘納塔拉擔任體育部副主任。”“喝!”“對,一點也沒錯。喝!夏令營的學員管理很嚴格,但是對明娜塔拉的女性工作人員卻不是管得那麼緊,她的湯米很可能跟哪個十八歲左右的工作人員走得太近,因而傷了我們這個小妞的心。”“這種危險倒是蠻有可能的,可是我很高興她公爵夫人的那套已經結束了。下個月二十號她就滿十五歲了,那天是禮拜幾?”“今年剛好是禮拜六,我們可以開車過去,帶份禮物給她。”她停了一下,吃驚地看了他一眼。“我之前都沒有想到,那正好是……”“我知道。”“他們在那邊會怎麼樣呢?占米和南西會很安全嗎?”“我想他查得出他們在哪裡,村子裡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他們去哪裡。我已經想過這件事。你知道夏令營的情形,他們都是集體行動,一大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充滿了男性的活力,我會先給孩子們一些指示,等開車送他們過去的時候,再和營方的人談一談。不過有湯米在那裡,事情可能簡單多了。我可以跟他談談,我很喜歡這個孩子,他看起來很能乾的樣子。”“那你就得趕快了。他們今晚有約,而他明天一大早就動身了,他得早點協助準備夏令營諸多事項。他們今晚要去參加消防隊辦的慈善舞會,他八點會來接她。”“我不知道這些事情這麼早就開始了。”“我們這些帶有印第安血統的女孩子都很早熟的。”那天晚上,南西的晚餐吃得很快,八點還差一刻她就已經準備好了。山姆在客廳攔住了她。“很有鄉村風味。”他頗表讚許地說。“我看起來還好吧?”“這玩意兒叫什麼?”“這個?給女孩子穿的牧場牛仔褲,剪裁的樣式有點像男裝。”“是有點。不過就算是滿足一下你年邁老爹無聊的好奇心吧,到底你是怎麼穿上身的?”“哦,這很容易!看到褲管側邊這裡沒有?從膝蓋到腳踝有隱藏式的拉鏈。”“跟這件襯衫搭配起來非常好看,就像是意大利餐館的桌布。南西,寶貝,我想你大概已經跟湯米提過我們的……麻煩問題。”“哎,提過了。”“待會兒他來的時候,你能不能假裝還沒有打扮好呢?這樣我就可以先和他談一談。”“車裡還載著彆人呢,爸,你要跟他說什麼?我是說,我不希望你說得——”“我會把他從彆人跟前帶開的,寶貝,我不會讓你沒麵子的。”湯米八點鐘到的時候,太陽還沒下山,長夏的暮色讓樹蔭下開始出現藍色的陰影。山姆從門廊走下來,並和由車道走到前院中間的湯米碰頭。“我想你穿的是農夫裝吧。”山姆說。湯米穿著寬大的吊帶工作褲,配上一件藍色粗布襯衫,戴了一頂草帽。“很俗氣的打扮,是吧,伯父?”“在這類場合中,倒是很適當的製服,南西再幾分鐘就打扮好了,我想先跟你談談,湯米。”他看到湯米臉上一閃而過的擔心神情,一時之間他很清楚湯米心裡在想什麼。討厭的事情要來了,老爸爸會說他的小女兒年紀還太輕,晚上不要讓她在外麵逗留得太晚等等。“什麼事,伯父?”“南西說她已經告訴過你了,關於那個找我們麻煩的男人的事?”“對,她告訴過我,我記不得他叫什麼,布南迪嗎?”“卡迪,馬克思·卡迪。他現在關在牢裡,可是他下個月十九號就會出獄。你年紀夠大了,所以我跟你實話實說。我覺得那個人很危險,我知道他很危險。他想要借著傷害我的家人來傷害我,因為這樣他才能夠傷我最深。他可能會到夏令營去,我希望你能幫我負起一份額外的責任來,我希望你注意照顧占米,絕對不要讓他一個人落單。請把這句話給帶給其他的工作人員,我想如果你告訴他們有人威脅綁架的話,一定可以讓夏令營保持最高度的警覺。我內人和我討論過這件事,我們覺得他待在那裡會比這裡安全。你願意做這件事嗎?”“願意,伯父。可是南西怎麼辦呢?”“你離另外一個營區隻有三哩遠,我們開車送孩子們去的時候,會和他們談一談。她的年紀比占米大,比較不會忘紀要小心,可是我想……她更可能成為下手目標。等卡迪出獄時,我打算在這裡處理那個問題,要是能解決的話,我會馬上傳話給你,湯米。”“據我所知,明娜塔拉那邊沒有多少男人在營區裡。”湯米心存疑慮地說。“我知道,我想你會不時地見到南西,請隨時提醒她和大家在一起。她曾經見過卡迪,這點對她很有幫助。”他向湯米詳細描述那個人的長相,並說:“萬一發生什麼情況,千萬彆衝動或逞英雄。雖然你的體格健壯,又是運動選手,可是仍不是那個人的對手。他的個子不小、速度很快、還有出手冷酷無情,就像隻熊似的,就算你手上有根長柄扳手也攔不住他。”“我知道了。”“而且你要知道,我並沒有誇張。”“我知道的,伯父。我也知道那隻狗的事,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我會注意不讓他們兩個出事,包登先生,我絕不會搞砸的。”“我知道你不會的。我們的農家小姐來了。”他望著他們走到停在外麵的車上,當南西走近那輛車子的時候,口哨聲此起彼落。等他們揮手叫嚷著走了之後,山姆回到門廊上。凱珞走了出來,意外地給他送來一大杯摻了蘇打水的琴酒當作獎賞。他說:“我正在思考鐘擺理論。”她坐在他身邊的欄杆上。“包登講座開場羅。”“你一聽就知道了,是吧?”“當然啦,你的聲音會變得有點低沉,發音也更講究了。說吧。”“如果我能先演練一下,就會說得更好些。我想我們已經接近青少年行為不軌輝煌時期的末尾了,我覺得新一代的孩子很不尋常,他們都是好孩子,隻是有些奇怪。他們受不了上一輩的閒散浪費和那種野獸派的哲學,他們不想再拿服兵役的陰影來當作暴亂和脫序的老套借口。這是一群很有道德觀念的孩子,很世故,可是他們的溫和卻是很有選擇性的。他們好像有一種道德感,行事也具有高尚的目標。天知道,這兩點都是對的,可是他們卻讓我有點震驚,他們讓我覺得自己像是枯朽退化了似的。湯米是個好孩子。鐘擺又擺蕩回來了。”她把手裡的酒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欄杆上,一本正經地鼓著掌。“好!說得好!”“現在不要再聽我說了,讓我們坐在這麼美的夜色裡聽蟲子叫吧。”“敬無數的昆蟲。”“由蟋蟀的聲音可以預測冷熱。”“你已經跟我說過一百次了。”“老邁的症狀又多了一個,陳腔濫調,一再重複,還有忘性大,因為我永遠記不住你那個用蟋蟀叫聲來計算溫度的公式。”“那就這樣說吧,當蟋蟀在戶外鳴叫的時候,表示天氣夠暖和。”“很好。”他們默默地坐著,夜色籠罩下來。占米和他的一些朋友在倉房裡玩耍。他們刺耳的聲音和蟲鳴聲混在一起,山姆想儘情地完全沉浸在夏夜微妙的節奏中,但卻始終無法停住他腦海裡那麵時鐘的滴答聲,每一秒鐘都讓他們更接近即將重返的危險。他知道凱珞也聽到這麵時鐘在走動的聲音。他想,就像染上了致命的絕症,這讓眼前的美景更亮麗、所有的快感更強烈,同時卻又讓美景和快感平添了一種令人難過的辛辣味道。電話鈴聲響起,凱珞進去接聽,然後走出來說道:“解散時間到了,親愛的,去打斷原子能小組的工作吧。”“原子能?”“你都不知道嗎?他們在組裝一輛原子能跑車咧。”他解散了那一小組人。腳踏車的車燈上路了,大家叫嚷著明天的計劃。這是童年夏日的美好世界,前一陣子讓人憂慮的源頭——電視,又再度受到控製。夏天是該好好用一用肌肉和體力的時光,是跑跑叫叫的時光。在夏天,應該讓一隻紅毛大狗跟著他們跑,不住地撞上他們曬黑的腿,絆倒他們,忍受著原子能跑車的顛簸,並為了不能跟他們一起爬上樹去而氣得狂吠。到了晚上,它全身鬆散地躺在角落裡,進入夢鄉,腿還在不住地抽動,因為它夢到自己正無比勇猛地追趕被它嚇得逃之夭夭的妖魔鬼怪。02七月一日,星期一,他們很早就動身前往夏令營。大部分的家長都會在禮拜六把孩子送過去,他們原先也計劃如此,但是經過全家討論之後,山姆決定禮拜一休假,如此一來,全家可以在禮拜天到小島上去野餐。他們在島上度過十分完美的一天。回家路上,起了一陣強風,在回程最後半小時裡,太晚才吃暈船藥的巴奇整個人趴在欄杆上,他對自己的胃大為生氣,隻覺得遭到了背叛。一大清早,興奮的情緒讓占米的胃像打了個結似地,他沒法吃東西。清單上的事項都檢查過了,麥克·透納跑來可憐兮兮地道彆。行李搬上了旅行車,屋子上好了鎖,他們便開車出發。巴奇也感染到其他人的興奮情緒,可是在回程的路上他一定會悶悶不樂,直到最後不可避免地在後座中睡去。他們在十一點鐘的時候到達,先去了明娜塔拉女生夏令營,儘管占米高聲憤怒地表示抗議,卻遭到斷然的壓製。早上的活動正狂亂地進行。南西在以往幾個暑假裡交到的朋友向她揮手招呼;等山姆和占米把南西的行李送進她住的小屋之後,他開車到行政小屋去和夏令營的主任談談。主任是個新人,比原先的主任要年輕得多,他們的談話不甚令人滿意。這個人姓泰勒,山姆很快就認出他這種類型的人。泰勒很像那種公家單位的社工人員,認為規定和表格要比他們所麵對的人類重要得多。他的態度頗為神氣,很顯然他認為自己正在應付一個過度保護孩子的家長。“南西在明娜塔拉的記錄非常好,包登先生,我們很高興她能再來參加我們的夏令營,我相信她一定能度過一個快樂且大有收獲的暑假。”“我想她一定可以的,泰勒先生,不過,這不是重點。”山姆很有耐性地說:“我所擔心的是她的人身安全。”“我們所有的學員都受到很小心的照顧,包登先生。他們一天裡的每一分鐘都很忙碌,熄燈時刻會嚴格執行,我們有一位能力很強的夜間巡守員,每晚會巡查整個營區四次。佩戴績優徽章的學員在周日下午可以獲準到雪狄賽鎮上去,我們有專人帶著年紀小一點的學員,可是高年級的女生就可以——”山姆盤算著該怎樣對付泰勒,然後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她以前來過這裡,今年已經是第四年了。我想我對所有的細節幾乎和你一樣熟了,無論在什麼時候,南西都不會到雪狄賽鎮上去的。”泰勒一臉痛苦的表情:“可是這樣對孩子太不公平了,包登先生。要是她看到其他的人都獲準——”“南西很願意放棄這些,她已經……長大成熟得能認清她可能會受到傷害這項事實。”泰勒的臉紅了起來:“我不知道如此嚇唬小孩子是否明智,包登先生。”“我本人對這點倒沒有做過特彆的研究。我們達成協議了嗎?彆讓南西到雪狄賽鎮上去?”“好的,包登先生,我相信如果她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她總可以找得到肯幫她跑腿買東西的人。”“我相信她可以找得到許多願意替她跑腿的人,她不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孩子。”“我相信她一定找得到。”03在甘納塔拉的情形就讓人安心多了。等占米放好行李,照行程表開始活動之後,山姆找到了曼納先生。由於去年見過麵,他認出了山姆:“哈羅,包登先生,很高興占米又來了。”“我想跟你談一談關於——”“可能會有人綁架的事?湯米·肯特跟我提過了。我已經知會所有的工作人員,我告訴他們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我們對待占米的態度不會和對彆人有所不同。可是,在不那麼明顯的情況下,我們會特彆注意他,也會注意有什麼人在附近流連。我們不希望你們擔心他,也沒有這個必要,我會跟他談談,看他怎樣和我們配合。”“我真的非常感激。在女生夏令營那裡,泰勒先生讓我覺得他認為整件事是我編出來的一樣。”“泰勒是個新人,目前還太嚴肅了一點。他以前管理過遊樂場,其實,他和孩子們相處的狀況,要比你想像中好得多,不用一個禮拜,這些孩子就能把他弄得有模有樣。隻要一有機會我就會去和他談一談。”“那真是感激不儘了,這種事……對一個人的神經實在很不好。”“會想到去害彆人小孩的家夥,還真是擊中當事人的要害。天知道,要擔心小孩們可能因意外而發生的事已經夠多了。我最常做的噩夢就是有孩子淹死了,每堂遊泳課我都要工作人員隨時數人頭。”“湯米·肯特似乎是個很好的孩子。”“一個月之後我再告訴你,我們有過很多剛開始乾得很好的家夥,做起事來像馬一樣,等到新鮮勁一過,麻煩就多過了工作成績。要是肯特能撐得過來的話,他就是難得的人才了。”曼納向山姆眨了下眼睛。“我似乎感覺到,他對你們包登家的小姐不止是一般的關心而已?”“我想是的。”“今天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午飯嗎?”“謝謝,可是我們得趕回去了,曼納先生。反正我們十二號會再來,也許十三號也會再過來。”04在回家的路上,等巴奇睡著之後,凱珞說道:“我知道這種事一定會發生的,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家裡的人變少了。這的確會讓生活變得輕鬆多了,可是也空虛多了。我很怕他們都離家的那天到來,有時我一天會想到好幾次,連屋子似乎都空上兩倍。”“你可以把這一天往後延呀,老婆。”“怎麼延呢?”“隻要勤勞些、合作些,我想我可以搞得定……嗯……你今年三十七。假設小孩是在十八歲離家念書。十九加三十七,沒錯,親愛的,等你五十六歲時這個家才會完全空掉,那就是說,如果我們能馬上著手進行這項計劃的話……”“老色鬼!禽獸!”“才發現呀?”她更挨近了他坐著,開過十幾哩路之後,她沉吟道:“我們一直都在開玩笑地談論再生一個XY·XY的事,拿那些換尿布和家長會的事當笑話講,你知道,要是這個……這個卡迪的事沒有冒出來的話,我倒想再生一個。”“你是當真的嗎?”“我想是的。哪怕是得挺個大肚子到處走、什麼東西都要消毒、半夜爬起來喂奶,然後還得注意看著怕他摔跤什麼的。不錯,我想我是真的想要。因為他們都那麼不同,你會想像下一個小孩會是什麼樣子,我們的三個小孩都——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們都是人。”“我知道你的意思。”“而‘做人’是一件很特彆的事,是一種既特彆又嚇人的責任。”“你曾說過巴奇是最後一個。”“我知道。那句話我說了三年,後來就沒再說了。”“你不是新娘子了,親愛的,雖然你看起來通常都還能像個新娘子。”“幾個孩子都生得很輕鬆。”“當時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呸!對我們印第安人來說,生小孩都很輕鬆的。”“生完二十分鐘之後,你們就可以在鹿皮鞋上釘珠花了。”“南西會嚇壞的。而我們的朋友則會彼此笑著說我們太不小心。”“可是你還是會撐到底?”“現在不行。這陣子……我們不知道……”“我想,再過不久我們就會知道了。”“等事情過了之後,我們會再來談這件事吧?親愛的?”“我們會再討論。”“你應該表示點意見,這也會把你給絆住的,會改變你的生活。”“等到我記不得他們所有人的名字的時候,我就會讓你停下來了。”05他們在四點鐘左右回到家裡。巴奇昏昏沉沉地爬起來,蹣跚地走向屋子。天色很黑,並低低地壓下來,飛過的雲像貼在榆樹梢上,風一陣陣地刮著,空氣十分潮濕,風兒把屋子的窗格吹得喀嚓作響,屋子裡有種空洞的感覺。當六點鐘大雨落下來時,山姆把那輛旅行車倒車出來開進車道裡,讓大雨把這趟路上所沾到的灰塵衝洗乾淨。七月來得太快了,十九天的日子也沒法長久持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