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麵上的風吹過耳朵,發出呼呼的聲響,薑舒窈過了幾息才聽明白謝珣的問題。“什、什麼?”她太過於驚訝,以至於不知如何麵對這個問題。謝珣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喉結上下滾動,艱難地開口:“我問你可曾心悅過我?”若是問原主,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不論是喜歡謝珣的才華也好,相貌也罷,都是喜歡。但問薑舒窈,她卻不能立刻給出個明確的答案,隻因謝珣這個問題來的太突然,她一點兒準備也沒有。甚至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她的腦子裡轟轟作響,熱氣酥麻了半邊腦袋,無法思考。謝珣見她遲疑了,自己先給自己判了死刑,剛才熱血上頭的衝動立馬被湖風吹涼了,臉頰火辣辣的,不甘又懊惱。他咬牙道:“為什麼?”他的氣場太強,來勢洶洶,薑舒窈啞然,後退了半步。“你若不是真心欽慕我,隻是圖我皮相,為何還要不顧名聲,百般糾纏,以死相逼也要嫁給我?那可是你的性命,你連性命都賭上了,卻隻是為了一個沒放在心上的男人?”才開始語氣激烈,像是在質問,到了後來聲音越來越輕,帶著索瑟的哀意,出口便融於湖風裡。薑舒窈見他這樣,即使腦子還是懵著的,也連忙出聲道:“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你等等,讓我想想。”謝珣少有這般情緒外泄的時候。他看上去很冷,但內裡是個溫柔的人,甚至有時候還會有點呆。但現在的他是薑舒窈從來沒有見過的那麵,陌生又強勢,甚至有些過於強勢而讓人畏懼,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是她對嗎?”她正在捋思路,謝珣忽然開口,輕飄飄的,卻如一道閃電般驟然劈在她身上。她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謝珣。謝珣朝她逼近一步,低著頭看她:“你不是落水的她,對嗎?”短短幾個字,卻讓薑舒窈渾身如墜冰窟,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秘密會被人揭穿,更沒想過是被謝珣看破戳穿。她踩著船板,驚懼地後退幾步:“你在說什麼?”“這樣來講,也就對的上了,一切都能解釋明白。”謝珣盯著她,突然笑了下,“其實我早就這樣猜過。”他剛剛凝眉咬牙,神色嚴肅冷然,眼神淩厲,此刻卻忽然勾起嘴角,半邊臉沒入黑暗,看不清笑意和神態,隻有無比的詭異。薑舒窈剛剛被揭露最大的秘密,已是驚懼到極點,如今被他這個笑一驚,“啊”了一聲,慌不擇路地後退。謝珣見她如此動作,忽然邁步急跑上前伸臂來拽她。薑舒窈更是嚇得要命,急忙揮臂掙脫,幾步轉身躲開,腳下一滑,從畫舫船頭無欄處跌落。“嘭——”落水聲炸開,幽藍的湖麵濺起巨大的水花。謝珣沒有來得及拽住她,眼睜睜地看著她落水,瞬時慌亂至極。薑舒窈不會鳧水!當初她落水,他等不及丫鬟下水便跳水相救,全因不想看著一個大活人溺水而亡。而如今她再次落水,心境已是天翻地覆。謝珣“嘭”地紮入湖中,腦子裡一片空白,憑本能地往湖水中潛,找尋她的身影。明月高懸,湖麵如鏡般發出白亮模糊的光暈,然而湖裡卻幽暗死寂,仿佛一口蟄伏著凶獸的深淵。謝珣越潛越深,但根本看不見她的身影,連掙紮的水流也感覺不到。暗流拽著他的衣袍,欲將他往湖心拉扯。肺部的氧氣耗儘,似火燎般灼痛,謝珣強忍著,與暗流對抗,往前方遊去。他在湖裡呆得夠久,潛得夠深,卻依然沒有發現她的身影。他感覺腦裡轟轟作響,雙手忍不住發顫。在缺氧到目眩時,他咬緊牙關,終於放棄,用最後的力氣往湖麵上方遊去。冒出湖麵,新鮮的氧氣充盈進肺部,灼痛感不減反增,讓他一瞬間有種脫力的軟麻感。他抹掉麵上遮擋視線的水,看著黑黢黢的湖麵,沉寂一片,毫無波瀾。他不願相信發生的一切,木木地看著湖麵。湖風一吹,他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氣,欲再次潛下湖麵。剛剛潛下身子,一股柔軟的力從身後傳來,還未來得及反應,就已將他托到湖麵。謝珣本能地轉身,水花濺到他臉上,讓他一時睜不開眼。“你在乾什麼!”薑舒窈拍打著湖麵,氣喘籲籲地道,“你找死嗎?”謝珣抹掉麵上的水漬,怔愣地看著麵前的薑舒窈。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是憋氣憋的,二是氣的:“你瘋了嗎,在湖裡麵那麼久不上來,我下去找你也找不見,你究竟潛得多深啊?”謝珣乍驚乍喜,腦子還處於麻木一片的狀態,聞言隻能傻愣愣地道:“你不會鳧水——”說完才意識到現在發生了什麼,薑舒窈哪像不會鳧水的。他詫異道:“你何時學會了鳧水?”薑舒窈被謝珣揭穿秘密驚到,又被他久久不浮出水麵嚇到,心情跌宕起伏,什麼顧慮什麼猶豫全沒了,情緒跟開了個缺口的山洪一樣傾泄而出。“你不是知道嗎?你不是猜到了嗎?我還能何時學會的,當然是我本來就會!還能為什麼!”她劈裡啪啦地吼出來,顯然是被刺激壞了。謝珣縮了縮脖子,不解道:“但我隻聽說過瀕死之人救起之後,性情會大變,記憶也會有所缺失,卻從未聽說過突然學會一項技藝……”薑舒窈把嘴邊的湖水擦去,皺著眉頭道:“什麼?”腦子裡閃過一道細微的光,薑舒窈後知後覺明白過來,“你說我不是‘她’,是說我的性情大變之後不能算作同一人?”“當然,心悅我的不是你,強嫁我的也不是你,調戲美男潑辣庸俗的也不是你,你是全新的自己,和以前的薑舒窈不是同一個人。”“那你那個笑是怎麼回事?”知不知道冷肅著臉的人突然綻放出笑容很詭異,很驚悚啊!!“因為我很開心。”謝珣說著說著臉上再次露出笑:“我曾經厭惡的是那個被我救起卻反倒賴上我,以死相逼非要嫁給我的人,不是你,我們之前沒有誤會,沒有阻隔,沒有算計。”他看著薑舒窈,眼神堅定,眸光比皎月還要澄澈明亮:“我心悅的,我想要共度餘生的,是現在的你,獨一無二的你。”他耳根紅了,麵上是她不曾見過的明朗活潑,明明眼神和語氣都溫柔至極,卻充滿了十足的孩子氣。“薑舒窈,我心悅你。”薑舒窈傻了。脾氣還沒發出來,就被突如其來的告白衝傻了,她怎麼也沒想到今夜會過得如此奇妙。本應羞澀的時刻,卻被毫無預料到的走向弄得隻剩下驚訝怔愣。“你喜歡我?”“是。”薑舒窈磕磕巴巴道:“你……我……”她想說什麼來著,做什麼來著。謝珣道:“我知道你心有顧慮,我都明白的。”這是他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和薑舒窈談論這些事,“你喜愛分享,我就支持你開食肆開酒樓;你擔心我似二哥那樣,花心多情,我會竭力證明自己。在你放心之前,不必給我回應;還有母親,她不喜你針對你之事全教給我解決就好,如果你覺得這樣不行,那我就請旨外放。你喜歡出府,喜歡碼頭街道,喜歡熱鬨和人間煙火,想必會喜歡離京後更廣闊的世間的。”薑舒窈什麼還沒說,就被他的一番剖析堵住了嘴。她確實是有憂慮。她從穿來以後就沒有徹底融入這個世界過,現代人的散漫與隨心始終和這裡格格不入,所以她一開始就沒把謝珣當做能發展的戀愛對象看待。後來相處間她漸漸動心,便開始顧忌起古人和現代人的思想衝突。她害怕他是個風流的偽君子,古板的士大夫,但他用行動證明了他不是。他能在她因林氏遭遇傷心時,溫柔體貼地安慰保證;他能在她被人擄走後隻關心她的安慰,並不在意那些清白受損的忌諱;他能在她憂慮時,保證他不會像謝琅對周氏那樣對她。他為她出謀劃策,陪她出府遊玩,難過時安慰,擔憂時勸解……謝珣骨子裡其實溫柔至極。這樣的人,她動心再正常不過,更找不到任何理由推開他拒絕他。謝珣見她默不作聲地看著自己,臉上笑容漸漸散去,忐忑道:“抱歉,是我太突然了,正如我剛才所言,你不必回應——”薑舒窈突然出聲打斷他:“你確定我們倆要繼續這樣在湖裡泡著?”幽幽墨色的湖麵上飄著兩個人,麵對麵地泡著,實在是有些滑稽。謝珣立馬意識到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尷尬了,伸出手臂劃水,準備往畫舫那邊遊:“咳,咱們上去吧。”他剛剛遊了一下,卻被薑舒窈按住胸膛。她不僅會鳧水,技藝還十分純熟,如魚般遊動,鑽到他的麵前,攔住他的去路。她的發髻早就散了,墨發黏在瓷白的臉上,妖嬈嫵媚。水珠晶瑩,從額上滑落至羽睫上,一眨,滴落時如星光破碎,在眸前綻放。“我也是。”她啟唇。謝珣沒反應過來:“什麼?”薑舒窈幾個月來的糾結不安在今夜全部散開,豁然開朗,似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暢快灑脫,無憂無慮。她的笑容明豔奪目:“我說我也是,同樣地心悅於你。”咚——咚——謝珣的心忽然沉沉地跳了幾下,很慢很重,隨後一股狂喜衝上心頭,讓他有種難以置信地幸運感。“你說,你同我有一樣的心意?”他下意識確認道。“是。”薑舒窈笑得更開心了。薑舒窈剛剛隻是有些懵圈,謝珣卻是徹底驚喜到呆了,他根本沒有想過會薑舒窈會這般回應,連做夢也不敢想這麼美。“我……你……”這下磕巴的人掉了個兒。薑舒窈道:“然後呢?”“什、什麼?”“按標準走向來說,我們是不是差了個什麼?”“什——”話沒說完,她已貼上謝珣的胸膛,在他下巴上落下一吻。溫溫軟軟,帶著湖水的濕涼意。他感受到了她呼吸的溫熱,她麵上的香氣,如夢似幻,帶起一陣酥酥麻麻的電流,竄到頭皮四肢,讓他渾身上下都僵住不能動彈了。薑舒窈離開他,見他臉紅得快要滴血,一副被調戲了的模樣,大笑出聲,轉身紮入湖裡,迅速遊遠。謝珣伸手摸摸她帶起的漣漪,又摸摸自己的下巴,蹙眉思索今夜到底是不是一場夢境。“伯淵——”一聲呼喊打亂了他的思路。東宮同僚們吃得開心了,叫了酒,沒收住,一個個全部醉醺醺的,搖搖晃晃地趴在欄杆上,對著湖裡的謝珣呼喊。“你在乾什麼啊,怎麼去湖裡了?”“我也好熱,好想鳧水啊。”“可是哪有去湖中央鳧水的?”“也對哦,伯淵!快上來吧!你不上來,我們也不會下來陪你的!”他們扯著公鴨嗓嘶吼。湖麵上蕩起回音,還未散儘,身後突然傳來藺成中氣十足的喊聲:“我——來——啦——”他如同剛出籠的傻鵝,張著雙臂,瘋了似地從遠處大步大步衝過來。每一次邁步,都是一個大跳躍。身如疾風,完全不給動作遲緩的醉酒夥伴們一點反應的時間。“嘭!”“咚!”“咚咚咚!”一個撞一個,如保齡球般被撞下湖,撲棱棱跟下餃子似的,在湖裡麵沉沉浮浮,發出興奮的怪叫。“誰撞我!啊哈哈哈!”“好涼快!”“哦呼——”“……”翌日,東宮全員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