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涵雙手交疊放在膝上, 點頭道:“你們兄弟一個能文、一個善武,可本君文有蘭深、小憐,武有無恤、豫俠, 你們能帶給本君什麼呢?”
“溫留距魚腰數千裡之遙, 嘗隻知溫留有治水重商貿,使邊陲亂城欣欣向榮。隻知蘭先生善於政務,溫留君每次出行, 必將城池托付;隻知應先生長於經濟, 頃刻間變出酒樓舞坊.....”
謝涵正抿著茶, 聽到這話, 差點沒嗆出來。
下首的人還在繼續,“嘗隻知其表,難探其裡。”
謝涵讚同道:“不錯, 你隻知其表,不知其裡。”
魏嘗:“......”
他愣了一下。
他隻是謙虛一下啊, 要知道溫留除了謝涵和霍無恤, 其他人都是不出名的, 他能知道已經是買了很多手消息總結出來的。所幸他來之前就準備了數套備急方案, 此時道:“但僅觀其表,嘗亦能推測:從前溫留民生凋敝,此刻陡然繁榮, 料想驟然的富貴必使人心不古,其次三教九流彙聚,刀口舔血的殺手, 滑不留手的盜賊....這些都是罪惡的養料。而嘗所擅長的正是審訊。”
“審訊?”謝涵恍然笑了, “本君在魚腰待足了三個月,從未見你審訊過。不過——既然你說了, 本君就相信。”能預料他所疏漏的情況,本身以足夠讓他重視。
但魏嘗還覺得不夠,“這是嘗。而起,豫守將擅長以守代攻,霍將軍擅長出其不意以少勝多,起則擅長正麵對決。”
謝涵搖了搖頭。
魏嘗心中無奈,莫不是又有問題,這也是他花了高價錢買的戰訊,最後分析所得的。
“無恤不是擅長出其不意以少勝多,而是他做主的那兩場戰役剛好是敵眾我寡,實際上他無有不善。”謝涵說完,覺得不對,轉而一笑,“當然,有才者多多益善。”
魏嘗:“......”
他突然懷疑有霍將軍在前,一個武將在溫留君麵前是否能有出頭之日了。
但此時不是反悔的時機,兩人賓主儘歡敲定了同行之策,隻魏嘗最後給自己留了個餘地:今日是我兄弟二人獨自過來,還未向家父稟明雲雲,溫留君少待。
一回去,他就拉著魏起商量:溫留君甚偏心,你去了恐怕隻能做那霍無恤的手下。
魏起身姿高挑健美,麵部輪廓深邃,五官濃墨重彩,一身紅裙,兩手雙劍,端是英姿颯爽、美豔動人,誰能想到“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呢?
她,姑且是“她”罷。
她眉梢一挑,“對熟悉的人偏心是人之常情,何況那個霍無恤本也不差,但路遙知馬力,不久後他就會被我的風采與能力折服。”
魏嘗微微皺眉,察覺出對方對溫留不同尋常的期待。可按理說,燕太子那佳作傳來後,他和父親都欣喜想到對方或許終於能被包容時,對方自己可是不屑一顧的,“女兒身怎麼了,如果連這點胸襟都沒有,怎麼配做個雄主,不是雄主,怎麼配我魏起效忠?
隨便個人為活命扮了次女人,你們就高興成這樣,也太沒骨氣了。傳世的名劍不是誰都能拔出鞘的,我魏起也不是誰都能請得動的。一個貪生怕死的小白臉,嗬——”
當初謝涵及其使團被困在城外時,可是他好說歹說最後抓住人把柄才把人按頭弄出來的,結果這廝還不樂意,憋著一口氣去挑釁霍無恤,最後還被人五花大綁了。
“你之前可沒這麼想去溫留...”魏嘗語氣莫測。
魏起忽而一笑,她多是爽朗大笑,這一笑抿嘴時卻嬌俏嫣然,好似染血的食人花霎時成了含苞的小玫瑰,“哥,你說溫留君好看嗎?”
“溫留君,世之美男子也。”魏嘗欣然點頭,忽覺不對,“你——”
“我從沒見過像他這樣好看的男人,說起話來也輕聲細語、溫溫柔柔的,做什麼事都不急不緩、從容不迫,笑起來像一陣春風,讓人舒舒服服的。”
魏嘗酸了,難道他這個兄長就不是輕聲細語、溫溫柔柔的了?
他分明和溫留君是一款的君子之風,咋了,就臉比不上,就啥也不是了?
“還有,”魏起忽然壓低聲音,“溫留君的腰好細啊,好像能一把握在手裡。”
魏起那酸意登時被嚇沒了。
要是讓溫留君知道這廝竟敢肖想主君,嘶——
一定會鯊了他們的。
魏嘗義正詞嚴,“我想過了,溫留君那兒,人才濟濟,我們去了難以施展,還是換個地方罷。”
魏起嗤笑,“和群雞仔鬥有什麼意思?不是人才濟濟,怎麼顯出我們是人才中的人才?”
魏嘗等回到家中,頓時“病了”,魏起急的不行,“白天還好好的,怎麼這就不行了。”
醫工說:“大郎體弱,最怕風,要靜養,千萬彆去寒冷風大的地方。”
突發奇想。
食髓知味, 謝涵如今是有些懂得那些昏君“從此不早朝”的心理了,可他謝涵終究是個賢明而正經的謝涵,於是他一睜眼——宣布今日罷朝。
哦, 彆誤會, 不是因為他的理智終於被糜爛的欲望腐蝕了,而是一睜眼身旁的人不對勁。沒有溫柔的微笑,沒有明亮的眼眸, 沒有一大早就要摸平安脈的習慣, 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眉眼, 繃直的唇線, 銳利的目光,陌生而熟悉。
謝涵猛地坐起,“嘶”了一聲。
“慢點。”床上人下意識張嘴, 話一出口發現聲音沙啞而纏綿,愣了一下, 抿了下唇, 卻瞧見人亂七八糟地解著兩人纏在一起的頭發, 遂越解越亂, 幾不可查地抽了下嘴角,伸過手去,“你省省罷, 一邊坐著。”
他自顧說著,沒注意身側人微變的麵色。等他三兩下解完,就撞入對方探尋的目光中, 皺了皺眉, “怎麼?”
年輕的齊帝陛下輕聲問:“王上?”
雍王無恤:“何事?”
猜想被驗證,謝涵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 他一手支著下頜,“您今朝高壽幾何?”
雍王無恤伸手就要去探他額頭,譏笑道:“你昨夜貪杯,現在終於是燒壞腦子了。”
謝涵偏頭避開,使他一手落了空,,也叫他麵色瞬間沉下,自個兒視若無睹般,“是在下這張臉過於美好,使雍王隻顧著注意在下,而不顧周圍環境了嗎?”
其實這麼說也沒為什問題。
昨夜睡下時,雍王無恤惱怒謝涵不聽話,導致今晨醒來滿心都是對方有沒有“又”病了,要是有,好叫對方知道自己何等無理。
而現在自然慢一拍注意到周遭,雅致華麗,低調奢靡,床腳四顆夜明珠含在盤龍嘴中,吐露著淡淡光華。這絕不是崇尚簡潔的雍王宮。
謝涵伸手一按,龍口大張。
明亮的珠光瞬間照亮麵前人英姿勃發的麵龐。這也絕不是那半生坎坷、意興闌珊的雍王後。
原本朦朦朧朧的光變作大亮,許多痕跡頓時無所遁形。雍王無恤下意識目光移動,順著對麵人敞開的衣襟滑下——
滿園旖旎,一室春/光。
卻是截然不同的風景。
他冷冽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不敢置信的震驚。
“彆想了。我一沒擄你,二我就是謝涵,三你若不信隨我出去走走。好了,衣服穿起來。”謝涵輕擊床沿銀鐘,宮婢魚貫入內,雍王無恤還想再問,見到這麼多閒雜人等,也是先閉了口。
結果謝涵等人甫一拉好衣服,就哢噠給人上了個鐐銬,雍王無恤冷笑,“你沒擄寡人?”
謝涵瞟他一眼,上手替他扣係帶,雍王無恤仍是冷笑,“她不會做這個的,你是謝涵?”
謝涵拍著自己所有物般拍拍對方肩頭,“我不擄你,可這肉身是我的,我合該保護起來,你若出去後要逃走,我派人追捕豈不打老鼠傷著玉瓶?誒——你不會還沒感覺到這身體不是你的罷?”
自然是感覺到了某種違和感,這違和感甚至使他沒注意對方說他是老鼠......可他怎麼也不會異想天開到這不是他的身體這一點上罷。
謝涵摸了把銅鏡放到其眼前,雍王無恤一眼便注意到額角有一個淡淡的傷疤,他臉沉了下來,摩挲著傷口,目光晦澀,良久問,“是誰?”
反應挺大。
想不到雍王也這麼喜歡臭美。
謝涵摸了下鼻子,“是我。”
這種傷口,很難是打鬥出來的,雍王無恤目光轉向他,若有所思,“這是你想象中的世界?還是我在你的夢境裡?”倜儻男兒身,依昔雅致齊宮,未曾被戰火熏得麵目全非,這些無一不是對方心底最企盼的夢。由不得他不這麼想。
想到剛剛更衣時二人身上斑駁痕跡,他臉微微一紅,心中哼笑道:我竟不知道她心底原來也是想的。
至於對方會想打他,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冷不丁瞥道對方脖側紅痕,他眼神一飄,嘴上冷冷道:“這是你想象中的世界是也不是?你把我拉入這個世界是想做什麼?”
謝涵歎為觀止,誠懇發問,“你為什麼不覺得這是你的夢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雍王無恤有理有據,“寡人焉會夢到你成了男人?隻有你自己會這麼想。”
“所以這便是我的夢?”謝涵喃喃,讚歎不已,“那麼恭迎雍王大駕。王上看看我編織的夢境如何?”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雍王無恤本是那麼推斷的,現在聽人這麼說,不禁心裡泛起嘀咕,沉吟片刻,“你想拖延寡人對齊國動手的時間,所以把寡人拉入這個夢境?”
哦——
原來是準備對齊國動手的雍王啊。
謝涵拉起鐐銬的鎖鏈,以寢殿為圓心,開始為異世的雍王介紹自己的江山。期間兩人吃了早餐,逛了長街,途中見到熟人二三。
沈瀾之目光如炬,探尋到二人掩蓋在廣袖下的鐐銬,他表情瞬間蕩漾起來,嘖嘖稱讚,“好物好物。”
並不是很懂,但對方神態實在太好懂,雍王無恤詭異地感受到一陣難言的羞惱,不禁側頭剜旁邊人一眼。
卻見對方泰然自若,“我那兒還有一對,三十金,趕明兒給你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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