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長青隻覺得懷中懷著的吳嬸越來越冷,一股令人感到心悸的陰寒感覺從他的雙臂、胸膛轉至他全身。
‘悉索。’
他耳中敏銳的捕捉到了細微的動靜,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草叢之間緩緩的鑽移。
正在此時,像是有一株被撥動的野草貼緊了他的腳背。
那草像是帶著夜霧的寒涼,貼到他足踝處,令他激靈靈的打了個顫,頓時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
作為宋道長的首席大弟子,自小也是見識過各種妖鬼異類,宋長青當即便反應過來不大對勁兒,自己可能著了道。
隻可惜此時他抱抓著‘吳嬸’,沒有辦法低頭去看查看那作怪的是什麼東西,隻好提腿跺腳。
可是他的腳還沒提起,那陰冷的觸感已經化為一絲藤羅,如條纖細的蛇,繞著他腳踝而纏,頃刻之間便將他的腳裹了個緊緊實實。
一被裹纏住後,宋長青便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之中鑽入身體之內,冷得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抖,緊抱著‘吳嬸’的手臂都鬆了一分。
原本以為以‘她’的力量,這一鬆懈之後必定會趁機逃離的。
但哪知宋長青的手臂鬆開的刹那,‘吳嬸’不止沒逃,反倒像是有一雙冰冷、陰冷的‘手’反將他的雙臂抓緊。
頃刻之間,‘吳嬸’的手像是化為了一雙無骨的藤蔓,順著他的雙臂緩緩往上纏爬,一點一點縮得很緊。
這種舉動如同情人緊擁的姿勢,但他懷中抱著的中招的‘吳嬸’可不是什麼溫香軟玉,反倒有可能是要他命的東西!
雙腿、雙手同時受縛,宋長青陷入被‘吳嬸’反控之地。
他動了動肩膀,卻發現力量被製。
且隨著這股陰寒入骨的煞氣入侵,他體內的靈力像是一下被凍結,竟半點兒都使不出一分。
宋長青一意識到這一點兒,心中大急。
正在這時,那原本靠在他懷中的‘吳嬸’的後腦勺微微的抬起,頭發磨蹭著他的衣物,發出‘悉悉索索’的響聲。
這是一個十分詭異的動作。
宋長青聽從宋道長的吩咐,將‘吳嬸’從後麵反鎖住的時候,‘吳嬸’本來是後背緊貼著他,與他同樣麵向宋道長才對。
‘她’此時抬仰後腦勺的動作,照理來說應該是低下頭顱,才會導致後腦勺仰起。
可這個動作在宋長青看來,卻給他一種‘吳嬸’抬起了頭來的錯覺。
那原本盤得齊整的頭發因為先前兩人抓禁的動作之間鬆散了一些,隻見那頭發分裂的縫隙之間,頭皮蠕動了兩下,竟然緩緩幻化為兩條夾縫,蠕動之間睜開了一雙通紅的眼睛!
宋長青初時還以為自己過於緊張而花了眼睛,出現了錯覺。
等他定睛一看,果然便見到‘吳嬸’後腦勺上長出了一張人臉,還衝著他咧開了嘴!
這一幕出現得令宋長青措不及防,後頸脖處當即湧出大量雞皮疙瘩,抓扯著他的頭皮,迫使他頭發根根立起。
‘吳嬸’原本背靠著他,受他挾製。
此時那張‘臉’出現之後,恰好靠在宋長青鎖骨的位置。
這種‘親昵’的姿勢令得膽大無比的宋長青也不由心生寒意,在與那泛著陰森血光的雙目對視之後,不由倒吸了一大口涼氣。
宋長青看不到的地方,數條血藤從他雙腳處躥起,‘嗖嗖’纏過他雙腿與雙臂,令他難以逃離。
‘吳嬸’指尖上探出的十根尖銳無比的血針越伸越長,隨著‘她’後腦勺上那張臉嘴角越咧越開,眼見即將刺中宋長青的身體。
他已經感覺到了不妙,可惜他此時被‘吳嬸’抱得很緊。
一股陰寒入骨的鬼氣已經徹底將他包圍,體內靈力被凍結,渾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氣!
周圍的人、景都像是瞬間消失,眼前隻能看得到那張泛著鬼氣森然的可怖麵龐,靠在他脖子邊的那張臉張開了嘴,探出一條冰涼而濕冷的舌頭,順著他的脖子尋找大動脈!
他張了張嘴,那舌尖已經停在了他跳動的血管前。
‘突突!突突!’
精神極度集中之後,宋長青聽到了自己血脈跳動時發出的聲響,以及血液流淌時發出的‘汩汩’響聲。
那舌尖停在了跳動的血脈上,微微用力——柔軟的皮膚在這冷冰冰的舌尖麵前薄弱得不可思議。
他甚至想像得到,下一瞬間,這厲鬼的舌尖如同刀鋒刺了進去,血管被切割開來,大量血液噴湧進‘她’的嘴裡。
宋長青想到了臨出門前,自己在祖師爺麵前斷掉的那三柱香。
“竟然這就要應劫了?”
興許是早有預兆,他此時竟異常平靜,隻唯獨有些遺憾而已。
宋道長已經察覺到了大徒弟的異樣之處,怒吼出聲。
千鈞一發之際,宋青小雙瞳一縮,眼中殺機一凜!
一股神識化為攻擊,迅疾往附身在‘吳嬸’身上的殘念烙印而去。
“啊……”
‘吳嬸’的口中,以及她後腦久處浮現出的那張鬼臉同時發出淒厲無比的哀鳴。
那抵住宋長青脖子處的舌尖動作一頓,宋道長祭出的銀鏡已經浮現到了‘吳嬸’的麵前。
“孽障,還敢害人!我要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還不速速現出原形!”
宋道長的話音一落,銀鏡之上光芒大作。
‘吳嬸’的尖叫聲越發淒厲,她拚命搖擺著腦袋,像是想要緊緊的閉上腫脹的眼睛。
銀鏡之內的光芒對她來說似是刺目非凡,漸漸的,鏡內開始映照出一個影子。
宋道長一個疾步上前,本來是想要看看鏡內出現的到底是什麼鬼。
可是他的動作雖快,但有個人的速度比他還要快。
他還沒有站到鏡邊,就已經看到有一道人影已經站到了鏡側。
“青小?”
老道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從小表現出極差天份,膽子又小的小徒弟此時竟站在鏡邊,與鏡內的鬼魂相對望,看得像是津津有味。
鏡內影像扭曲之中,一張蒼白纖巧的瓜子臉一晃而過,緊接著隨著那影像蠕動之間,幻化為一張陌生的女子麵容,與宋青小四目相對。
那鏡中女子看上去二十多歲,一雙瞳孔全黑,看不到半點兒眼白。
她的臉色慘白,穿了一身青灰壽衣,頭發垂在麵頰兩側,看上去鬼氣森森。
在與宋青小目光相對的時候,這女鬼的臉上露出一絲畏縮之色,似是感應到了她強大的修為。
可等到宋道長也出現之後,那女鬼的臉色迅速扭曲,眼中露出怨毒之意:
“多管閒事,不得好死!”
她張了張嘴,嘴中發出如同詛咒般的聲音。
‘喀喀喀!’
躲在牛車四周的人群都將這話聽進了耳中,牙齒撞擊之間出不絕於耳的響聲。
吳嬸第一次中招的時候,這些人也受了影響,類似於鬼打牆一般,從頭到尾壓根兒沒發現什麼不對勁兒。
直到後來宋道長出手將那鬼婆打得魂飛魄散,破開了這種磁場後,大家清醒過來雖然明白先前發生了什麼事,可沒有親眼所見,也沒有親耳所聞,哪怕再怕,也不過是後怕而已。
但此時不一樣,大家雖然沒有看到鏡內的情況,可卻看到了‘吳嬸’雙目血紅,流出血淚的那詭異一幕。
又聽到了鏡中傳來的陰冷至極的女聲,這種刺激可遠比‘知道’有鬼大多了。
若不是因為太過害怕導致渾身手腳無力,唯有扶住牛車才能站穩,恐怕此時眾人都已經嚇得作鳥獸散,恨不能生出四條腿逃的遠遠的。
“孽障!”
宋道長先是看到了小徒弟出現在這邊有些意外,緊接著聽到女鬼的話後,心中的那點兒古怪感瞬間被他壓下,他雙眉一立,厲喝了一聲:
“還敢嘴硬!”
“哈哈哈哈哈——”
鏡內的女人張開口,傳來陣陣清脆悅耳的大笑聲。
隻是這聲音在冰冷的銀鏡之中傳來,對周圍的村民來說已經是驚悚無比,隻覺得三魂七魄都要嚇得出竅離體。
“你們都逃不了的……”
女鬼陰森森的道:“都會死在沈莊之內,她/他……”
話音未落,她的臉上露出一種極端恐懼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麼令這個凶殘萬分的厲鬼都異常可怕的事。
“不……我錯了……饒了我吧……”她嘴中發出一聲聲淒厲異常的哀求,最終化為嚎叫聲:
“啊……”
這慘叫聲一響起,隻見她的臉在銀鏡之中瞬間定格。
這個過程約持續了一秒左右,緊接著銀鏡之中女鬼的身影‘轟然’碎裂。
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迸裂開來,原本銀光閃爍的鏡麵之上突然湧出大股大股的鮮血。
‘淅淅瀝瀝’如同溪汩般的聲響裡,一汪汪血液從鏡體的正麵、後背處噴湧而出,片刻之間就將這銀鏡染透,化為殷紅至極的色澤!
一股令人聞之欲嘔的濃鬱血腥氣傳揚開來,銀鏡被血液浸蝕的刹那,銀芒被掩蓋,鏡麵如同融化的巧克力,與血液融為一體。
‘呼——’
平地卷起一陣疾風,將這片血光刮開,撕為一片薄薄的殷紅色霧紗,蕩開數米之後,最終化為無形,融入周圍的山霧裡。
吳嬸的腦袋垂落了下去,她手指上尖銳的血針化為黏稠的血絲,無聲的拉長之後落入土裡。
那緊貼著宋長青的脖子處的長舌消失,那張詭異浮現的鬼臉也跟著隱匿。
纏住宋長青手臂、雙腳的血藤縮回,壓製著他的力量散開。
隨著厲鬼一死,他原本無法運轉的靈力重新在他筋脈之內轉行,力量回歸。
宋長青死裡逃生。
一縷黑氣從吳嬸的腳邊鑽出,如同一條漆黑的蟲子,緩緩鑽入地底之中,消失不見。
隨著這黑氣一出,吳嬸的身體軟綿綿的往地麵滑坐而去,宋長青下意識的將她抓緊。
這一抓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力量複蘇,受到彈壓的靈力運轉他周身,試圖驅除先前侵蝕他體內的鬼氣。
“師,師傅——”
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到厲鬼陰氣所侵,還是險些死於非命,此時宋長青才剛脫困,感覺手中的吳嬸重得驚人。
他醒過神後,極力抓住了吳嬸,不由便喚了一聲。
宋道長怔愣了一下,緊接著很快回過了神,幫著他將吳嬸架住。
“道長真乃神人也!”
那厲鬼的聲音已經消失,眾人親眼目睹銀鏡燃燒時的一幕,都以為厲鬼被宋道長殺死,不約而同的上前圍著宋道長齊聲恭維。
“……”
老道士抓著昏迷不醒的吳嬸,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要出聲,最終忍了半晌,卻化為一聲長長的歎息。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先前他還並沒有出手,那厲鬼就已經被滅,同時還毀了他一個極佳的寶物,令他心疼不已。
可問題是,這厲鬼死於何人之手?
這個消滅了厲鬼的,究竟是人是鬼?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出手殺滅如此凶殘的怨魂,同時不留半分痕跡,若是朋友也就罷了,若是對手——
老道士根本不敢去想碰到這樣強大的對手,自己師徒三人的結果會是什麼樣子。
臨出行前,在給祖師爺們上香的時候的情景浮現在他腦海之中。
眾人恭維的話語傳進他耳中,更令他憂心忡忡得。
沈莊之行走到現在,還沒進入沈莊的範圍,就已經出了如此多事。
真正的大麻煩還在後頭,可路上出現的這些魑魅魍魎就已經令他備感吃力。
但這些話他不敢說,否則這些視他如天神的普通人要是知道連他都感到束手無策,到時隻會引起更多的慌亂而已。
“吳嬸被兩次附體,身體精氣大受虧損,先將她扶上車。”
老道士年紀最長,此時威望也高,一發話後,大家都無不聽從他的命令。
吳嬸本身肥胖,再加上又昏迷失去了意識,身體更是沉得厲害。
眾人見過她先前被鬼附體的樣子,又見她臉上、手上還沾有未乾的鮮血,都嚇得厲害,因此一大群人搬她一個女人都極感吃力。
要不是宋長青搭了一把手,恐怕還未必能將她搬得到牛車上去。
大家七手八腳的將人弄上了牛車後,幾個男人靠在車邊累得氣喘籲籲,有人像是發現了什麼一般,突然發出一聲驚駭交加的尖叫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