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很吵啊。”拉木覺的手背撐著下巴,望向窗外的雲海。他轉過頭:“大本鐘的各位覺得呢?”長桌的另一端,敲打鍵盤和鋼筆摩擦紙麵的聲音撲麵而來。那是一群穿著白色大褂的男女,一個個忙著記錄手裡的報表,或者觀察電腦數據。這些人中間,坐著一個外表三十歲上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他同樣穿著白大褂,正用勺子往玻璃杯裡倒著速溶咖啡顆粒。“外麵這麼吵,可能有人想給我添麻煩吧。”男人回應了拉木覺一句。他扶了扶眼鏡,說道:“我來這兒之後,聽梁委員說,是你向我們提供了這次雅克基因算法的關鍵數據,並堅持要見我。”拉木覺凝視著對麵的男子:“您就是人類基因研究的瑰寶,凜冬曆史的活化石,蘇靈博士?比我想象地要年輕好多……”對麵的男人眯了眯眼:“鑒於一些特殊原因,外界的確有我已經衰竭而死的傳聞,你費這麼大心力,不惜劫掠黑星戰車的設備和資料,也要推進五階藥劑的進展。就是想見我一麵,我總不能再裝聾作啞,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是希望你把承諾的。試用的成品五階藥劑,交給我們。”“可我已經答應,要把最後一瓶成品藥劑給梁委員了。”男人聞言一愣,看了一眼邊上默不作聲的梁正勇。此刻大殿的長桌上,大概可以分成三方麵的人,一方麵是雅科夫博士和拉木覺及其心腹,另一方麵是今天淩晨空降過來,大本鐘研究院的核心人員,最後,也是長桌上最不起眼的角落,是梁正勇和他的兩名女參謀。“……”蘇靈深深地看了梁正勇一眼,勉強對拉木覺笑道:“交給黑星戰車的人也是一樣的。”“那好。”拉木覺把皮箱推給了梁正勇。梁正勇身邊的女參謀站了起來,身材呼之欲出,她接過皮箱,打開拉鏈向梁正勇展示。梁正勇看了一眼箱子裡金黃色的藥劑,親自合上箱子,骨節寬大的手掌握住提手,站起來衝蘇靈說道:“按照道理來說,“水株公園”是研究院的私人聚會,這次打擾已經是冒昧,既然如此,我就先退場了。院長,告辭。”他向蘇靈略微彎腰。“梁委員,請不要忘記你對我們的承諾。”蘇靈在承諾兩個字上加重語氣。梁正勇凝視了蘇靈一會,才開口道:“當然。”“那好,梁委員請便吧。”蘇靈揮了揮手。梁正勇點頭,帶著兩名女參謀轉身離開,背後穿著米色呢子大衣的藥師佛信徒,和穿著白色大褂的大本鐘研究院,兩邊人涇渭分明。“無論你遭遇任何不測,我的承諾也永遠算數。”梁正勇在心裡加了一句。……“那,希爾蓋先生,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蘇靈笑著。一邊的雅科夫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想張嘴,可拉木覺卻打斷了他:“你真的是蘇靈麼?”蘇靈一挑眉毛:“為什麼這麼問?彆人冒充我有什麼好處?”“那,你認識這個人麼?”他拿出了照片,餘束的照片。蘇靈拿過照片端詳了幾眼:“你們怎麼認識這個人的?”一邊的雅科夫咳嗽一聲,搶著回答:“餘束小姐給大魔鬼湖提供過不少幫助,我們能有今天的規模,多虧她的幫助。我們關係的很好。”“你說你是蘇靈,那你回答我,這個女人的閻浮傳承是什麼?”拉木覺的語氣冷淡。蘇靈的臉色也冷下來:“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你最好擺清楚自己的位置。”“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關於餘束的事麼?她脫落之後,你應該再沒有他的消息了吧。”拉木覺拋出來的問題,每一個都觸及根本。一邊的雅科夫眼珠亂轉,什麼傳承,什麼脫落,這都是他沒聽過的概念,拉木覺到底向他隱瞞了多少東西?蘇靈聽了拉木覺的話,貌似冷靜了許多,但還是保持沉默。秒針轉動,氣氛越發沉重。已經走出辦公室老遠,提著箱子的梁正勇忽然站定,他回望高聳的紅色廟殿,手指捏著嘴邊的麥克風:“回答他,太歲。”長桌上的蘇靈放鬆身體,悠悠地說:“太歲。”拉木覺眼神飛速閃爍,最終鬆了一口氣:“看來你真的是蘇靈。”“所以呢,你到底知道什麼。”蘇靈冷哼一聲。拉木覺環顧整個會場,這裡有曾經和自己一同接受實驗改造的同伴,曾經負責實驗的責任人,總之,這裡的人,總讓他回想起那個曾經深惡痛絕,但現在回想起來,並不算糟糕的赤色童年……雖然被您嘲笑不自量力,不過我好像做到了,餘束女士。拉木覺向蘇靈提問:“蘇靈先生,你怎麼看待藥師佛呢?”雅科夫博士向拉木覺瘋狂使眼色,讓他儘快切入正題,彆再扯這些有的沒的。“要我說實話麼?”仰望廟殿,耳機裡聽到拉木覺問題的梁正勇眼中閃過一絲不屑:“那不過是玩弄人心的荒謬笑話,若說有什麼讓人笑不出來的地方,就是凜冬的蠢材太多,若是積弊太久,倒讓那些真正的有誌之士,也不得不捏著鼻子承認它的存在了。”“要我說實話麼?”蘇靈開口,將梁正勇的話一字不差地轉述了一遍。在場不少人是藥師佛的心腹,聽到這話都流露出憤怒的神色。“是麼?”拉木覺回頭,看著那些跟隨自己多年的死忠分子,居然認同地點了點頭:“這個時代太殘酷了,他讓人變得殘忍,沒有任何信義可講,但也讓人脆弱的無以複加,丹措汽車的那些高層,哪一個不是殘忍狡猾的暴力頭子,可他們也有脆弱的一麵,我見過太多殺人不眨眼的人在角落痛哭流涕,開始隻是想找一個精神上的寄托,但是最終深陷泥沼不能自拔。藥師佛的本質,不過是這麼回事而已。”他捏緊指骨:“可我覺得,以黑星戰車為代表的三大強權,和藥師佛並沒有什麼本質的差彆。”梁正勇聞言一哂,以他的才乾和野心,並不屑於回答這個問題。拉木覺仰望天花板:“那些願意相信藥師佛的人,是為了尋求自身的安寧和麵對殘酷的勇氣。而那些願意相信三大強權的人,則是希冀於他們口中的理想時代,其實我和他們一樣,都是在鑽時代的空子,都是把權力和野心構建在……”拉木覺揚手指向窗外:“沉默的大多數身上。”遠處,忽然傳來一聲粗暴至極的槍聲。“詭辯罷了!”梁正勇身邊的一名女參謀忍不住罵了一句。梁正勇則麵無表情,繼續教著耳機對麵的蘇靈說話。“你想說什麼,不妨開門見山。”蘇靈輕咳一聲:“你想說什麼,不妨開門見山。”“我隻想說……今天,我站在他們前麵。”拉木覺衝蘇靈展顏一笑:“真理獨勝,偽道無存。”一抹奇異的死白色,從他的笑容蔓延,先是將他的五官抹除乾淨,然後如同一汪漣漪的池水,向四麵八方濺射而去!沒有任何聲息,濃烈的死白色如同最狂放的墨跡,將整座廟殿抹去,蒼勁的山峰連綿幾十公裡,這抹死白色卻如此的刺眼!拉木覺,雅科夫博士,連同那些所謂的大本鐘核心人員,不,整個廟殿,無論地上地下,隻要死白色觸及的地方,都歸為了一片虛無。梁正勇看著天邊這團逐漸浸透開來蔓延的死白色,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動容。……“出發!”超感雅克的小胳膊推動搖杆,黑佛陀戰機的螺旋槳轉動起來。“薇拉,我們要走了,你再看什麼?”冬日雅克收回目光。按照拉木覺的吩咐,所有的雅克活屍在雅科夫和拉木覺趕赴水株公園會議的時候,乘坐黑佛陀戰機離開b區,在約定好的地點等待拉木覺。薇拉的喉嚨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有說。然後就在此時,一把一米半長的黑色軍刀砸向戰機,砰地一聲卡在兩截螺旋槳之間。“我想二位哪也去不了。”穿著黑色作戰服的男人逐步走來。“自我介紹一下,特彆行動隊,代號“臉腫”。黑星戰車有些科學上的研究需要二位的配合。”……梁正勇的通訊信號瞬間瘋狂閃爍起來,這場關乎五階藥劑和凜冬最高辛秘的行動,最高負責人是他,卻還有至少五名作戰委員參與其中。黑星專車布置下的火力和人手無數,單是偽裝蘇靈和大本鐘院人員的那些替身,其實都是特彆行動隊的四階能力兵種偽裝。黑星戰車根本就沒有和拉木覺的行動的心思,至於大本鐘研究院,水株公園,都是假消息罷了。而這場近乎不可思議的爆炸,連帶所有在作戰辦公室的安排和埋伏人員一同陪葬,涉及四階能力兵種十五名,四階武器裝備六架,足以讓參與其中的某些作戰委員一蹶不振。“這就是你的底牌麼?威力的確是讓人吃驚,硬要說漏洞,你可能是看輕委員會的決心了吧。”梁正勇眯緊了眼。聯絡器裡,一個刻薄而歇斯底裡的傳了過來。“梁正勇!你要對行動隊的慘重損失負全部責任!至少一半以上的稱號隊員死的不明不白,張委員和白委員不會善罷甘休。我們會向齊委員長提出對你的彈劾!這次他護你也沒用!”“對,這次他護你們也沒用!”梁正勇的表情似笑非笑:“當初我申請人手的時候,是你們不惜撕破臉舉行投票,也一定要參與分配,這麼大年紀還頭腦發熱,我也沒理由拒絕。說好的試用五階成品藥劑,我給,不過你們沒命拿。”說完,他不顧對方渾身冰涼,掛了聯絡器。而很快,他收到了另一條短訊。“做得不錯。”落款是一枚黑色豎鐘的標誌。梁正勇點了刪除的按鈕,他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那抹深沉的死白,然後帶著兩名參謀離開。“政治隻有卑鄙和更卑鄙啊。拉木覺。”“站在我們前麵?想開辟新的時代,哪有那麼容易?有時候除了對手,身邊的人才更不可靠……”“把權力和野心建立在沉默的大多數身上,的確是很誅心的評價。我無可反駁。”“可想在這個黑暗的舞台上發聲,想成就幾乎不可能的偉業,勢必伴隨謊言,和無數人的犧牲。”“我隻能說,有生之年,我不會讓“沉默的大多數”白白犧牲。但我無法做更多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