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到處翻著泥土印子,異常淩亂。“這就是幾隻野畜生偷摸跑過來而已吧。”鄭參將忍不住說了一句,儘管龍虎衙門已經星羅密布在整個大明疆土,不過荒精野怪這些東西,對大多數人來說還是子虛烏有的東西。張壽漢搖了搖頭,他走進院子,先是眼睛一眯,在拎著一籮筐土豆的查小刀身上注目良久,隻是看李鎮撫和這人彼此招呼,舉止也很熟稔,這才移開目光。他錘著後背欠身,食指在一具無毛黃猿的屍體傷口上蘸了一下,把沾血的手指放在火把,露出驚容。“這是臨川縣的刀勞鬼,分雌雄,以毒牙射人,中者動輒傷死,在關外顯露蹤跡也有三四年,一直抓不到蹤跡。”他拿起兵丁的火把,挨個打量地上的屍體。“這是鵲山的反鼻妖,舌頭帶尖刺,形如飛電,皂縣的胡師叔年輕時捕殺過一頭,卻比這隻要小很多。”“人夾紙,能幻化美女模樣,以迷煙害人。”“蒙山精”“黃皮子”“分瓣梅花麅”……張壽漢越看越心驚,關外本就不似中原腹地,妖魔怪異之事層出不窮,眼下這些屍體,一部分在龍虎衙門記錄在冊,更多的,卻是沒有任何記錄,老道士隻是憑借古書記載勉強辨認。這麼多平時絕難見到的荒精野怪,卻齊齊現身衝擊一座小小驛站,更讓人瞠目結舌地是,就這麼死在這裡。張壽漢依仗龍虎氣,在關外驅邪滅妖三十一年。前後兩任的龍虎都監,都以禮相待,是“龍虎皂役”中不折不扣的實戰派。憑他的閱曆,對李鎮撫背後劍匣中的“國器”,心裡早就有了底,此刻再看到這麼多罕見的野妖都葬於此地,老道士越發明白,李鎮撫一行人的來頭和本領絕非尋常。“張老道長。”李閻走了過來,表情似笑非笑:“我今夜本來是要睡在這裡的,結果卻鬨成這樣,我素來知曉,關外凶險,不比關內,可連堂堂官府驛站也被糟蹋成這樣子,我想你天師道,難辭其咎吧?”“老農慚愧,旬內必給鎮撫一個交代。”李閻心中暗想:“你能拖延那些外道十天時間,我也就進了關,能動嘴皮子解決五福樓百妖是最好。”他麵上點頭:“我等道長的好消息。”“說起來……”查小刀也走過來:“道長是本地人,這些妖怪的來頭,想必也多少明白一點。這關外五仙是什麼,還望道長解惑。”李閻替查小刀向在場的地方軍政官僚介紹:“這是我的屬官,姓查。”張壽漢知道便是眼前這人,斬殺了如此多的凶悍妖怪,當即一施禮,然後開口。“自兩百年來天道蒙塵,龍虎氣日漸衰弱,天底下的怪事便接踵而來,這其中,除開絕少數不可知的異人……”他看了查李兩人一眼,在他眼裡,這兩人便在此列。“除開異人,無非是正道,和外道兩種。”李閻聽了笑了笑:“正道便是你龍虎山了、”“不錯,但也不止,山河社稷,自有安泰定鼎之氣,我天朝稱之為龍虎氣,日本國稱之為鬼神之力,宗派得官府冊封國教,與王朝共享氣運,修者得以運用海量的龍虎氣施展法術,凡是如此,都是正道。”“那外道呢?”“龍虎氣衰微。天災,**,亂教,妖物,怪異不勝枚舉,這些都是外道,其中有天生器官怪異的妖人,山川海河孕育的精靈,心術不正的邪修,附帶異能神通的器物精怪,受香火供奉的野神等等,難以量數,其中數量最多的,還是妖怪之流,關外五仙便是此類。”頓了頓,張壽漢又說:“關外妖物眾多,其中有五類最為猖獗,他們自詡五仙,龍虎皂役將之稱為五大家,即胡,黃,白,常,灰,也就是狐狸,黃鼬,刺蝟,蛇,老鼠,其中不乏神通廣大之輩。”“道長可知道胡三,常天在這兩個名字?”張壽漢搖頭:“關外五仙根係錯綜複雜,我也知之不多,倒是女真,韃靼這些部族中的薩滿教徒,常常和五大家的人打交道。”李閻消化了一會,心念一動,丹娘何嘗不在外道行列?“道長不妨多講一些。”張壽漢沒有藏私:“正道中人,以冊封教位,丹鼎書券,持有法器符等,斬妖除魔。外道則以修行道行的長短,比較強弱。”頓了頓,張壽臣又說:“每五百年道行,外道則有一大劫,渡過天劫後便可突飛猛進,隻是這裡的道行,是尋常動物修行所需的年份,並非外道本人的壽數,關外黑山白水孕育無數異獸,有很多外道,年歲不過七八十,百來十,害人修行,便可擁有五百年,一千年的道行。反過來,若是資質愚鈍,壽數卻綿長,五百歲,可能隻有五百年道行,被正道打落,甚至更低。”查小刀對李閻低語:“五百年道行,大概和十都巔峰相當,領頭的常天在有一千七百年道行,比一般的九曜巔峰還強。”“四千年……”李閻喃喃自語。查小刀一愣:“什麼?”“沒什麼?”李閻定了定神:“敢問道長,這受香火的野神,或者山河孕育的精靈,也要經受天劫麼?”“我未曾見過,但應該是需要的。”“若是山河精靈吞食了香火神祗,又當如何?”張壽漢直眨眼:“這,我也未曾聽聞過。”李閻沒說話,眉頭不自覺緊了一點,看上去不太高興。張壽漢看了看天色,才衝李閻說道:“關外本就是荒精野怪最猖獗的地方,若是進了關內,必然不會發生這種事。隻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李鎮撫不妨早早出發,至於老農承諾的話,便是舍下這條性命,也絕不會食言。且依我之見,這些外道妖仙試圖劫掠鎮撫,遭遇打擊,必然跑不遠,此刻出兵搜查,必有收獲。”“有勞道……”李閻話沒說完,隻見外頭層層兵丁,有人往裡頭擠,衝裡頭呼喊,聲音:“李鎮撫!李鎮撫!”李閻的視線穿過人群,卻是玉姐兒。“讓她進來。”兵丁放進玉姐來,不料想玉姐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神色慌亂,居然口不擇言:“李鎮撫,不好了,我,我官人回來了。”李知縣,鄭參將乃至張壽漢神色各異,裝聾作啞,眉飛色舞,悲天憫人,活脫一副眾生相。“……”李閻神色難以形容,半天才回答:“你官人回來,這不是好事麼?”玉姐嘴笨,又急又羞直跺腳:“回來了……兩個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