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盤子上頭水霧朦朧,李閻正和兩名靈寶道攀談著,彼此的神色都越發不善。而此時,卵二娘法術時限才過,地上九翅蘇都的氣息剛剛斷絕,李閻和兩名靈寶道還都未察覺。查小刀凝視了金盤一會兒,大概明白了金山老祖的心思。金山想用假死的九翅蘇都,來試探李閻的心思。查小刀嘗試發起會話,但毫無意外,回複依舊是“因為特殊原因,這裡無法發起會話。”九翅蘇都也明悟過來,可她隻是語氣酸楚地說道:“義父這話,實在讓我抬不起頭。如今天下之大,也隻有義父疼我愛我,隻有乾光洞的兄弟姐妹扶持我,愛護我。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二姐還未曾告訴我實情時,我便打算與義父同生死,實指望能報答乾光洞萬一。卻原來義父也不信我,我,我還不如撞死了去,省得坐在這,白白地討人嫌。”說著,九翅蘇都便嗚嗚地哭了起來,淚水打濕袖子,染深了一大片。金山老頑童似的撇了撇嘴:“哼,什麼石頭能撞死你的龍皮風羽身啊?說的這麼大徹大悟,到時候可彆反悔哦。”九翅蘇都聽了,哭得更加傷心了。“唉,行了行了,為父隻是隨口一說,沒成想戳了你的心肝,就算是我錯了好不好?”金山老祖苦口婆心勸了兩句,九翅蘇都這才止住哭聲,而金盤中的人影,氣氛也陡然間劍拔弩張起來。“二位道長且慢!”那瞎眼道人分明聽出了這是李閻的聲音,手下卻絲毫不停,一道玄女科的三品符直直拍下!李閻沒想到對方如此冷硬,也勃然大怒,從印記裡摸出一把尖銳東西,便直奔瞎眼老道手裡的符紙而去!可誰能想到,旁邊的斷指老道居然不假思索,隻身擋在瞎眼靈寶道前麵。李閻隨手擲出尖銳東西,隨即洞穿他的手臂,發出噗嗤的入肉聲,暗金色的鋒頭從掌心插入,從手肘插出,原來,這是當初李如梅送給李閻的種羅毒矢。三品符砰地在九翅蘇都的身上炸開,將她整個後背炸得血肉模糊,甚至連微微跳動的粉色心臟都肉眼可見。緊跟著大殿裡人影交錯,幾聲悶哼響起,李閻撞退兩名靈寶道,暗自把壓箱底的【草還丹】埋入九翅蘇都的血肉裡,擋在她的身前。【草還丹】是閻浮拍賣行裡,能買到的常見恢複藥物當中效果最強的,原則上不是當場死亡,都能救活,外用內服都可以生效。但因為會失去戰鬥力的緣故,李閻自己從來沒有用過。缺指道人神色平淡地給自己貼上一道驅毒生肌的三品符,然後拔出血淋淋的種羅毒矢,攥在手裡麵向李閻:“李鎮撫這是何意?”“……”李閻心裡暗罵一聲,他這一箭留了**成力,聲勢大,但速度慢,打的是叫對方驚慌躲開的主意。沒想到這缺指道人對自己也這麼狠。現在自己先出手傷人,原本打好腹稿,要為九翅蘇都拖延時間的話,也說不出口了。“罷了,想必李鎮撫是誤會我被妖魔襲擊才出手搭救,錯傷是難免的事。但李鎮撫你奉命來,是要保護小高功的安危,請你立刻趕回小高功身邊,切勿拖延。”瞎眼靈寶道語氣平淡。隻這一句,就足以讓九成九麵臨如此情景的人無話可說。李閻這一路自遼東走來,天師道龍虎皂役的堅定,狂熱,乃至殘酷,他耳聞目睹。張壽漢火燒好仙穀,黃氏滿門老幼不留;羅老道抓捕狐妻鬼妾,一省的按察都要退避。而這些手段狠辣的老皂役,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拿“六大靈寶道”當做終身的奮鬥目標和偶像,才養成了食古不化,乾淨利落的處事風格。可想而知,眼前瞎眼,缺指兩位靈寶道如何難纏。李閻回頭瞥了一眼生死不知的九翅蘇都,隨即轉身拱手:“明人不說暗話,此妖本來在朝鮮逍遙自在,是因為我的緣故才卷進天師府的紛爭。貴天師有何打算,大可開誠布公,區區一隻異種鳥妖,何必斤斤計較?”瞎眼,缺指兩名道人擰著眉頭一擰,幾乎異口同聲:“李鎮撫的話我聽不明白!但此妖事關天師道千年聲譽,我等勢必要將她鏟除,請你不要插手。”李閻見二人心情,料定這兩名靈寶道不知內情。他剛要張嘴,突然眼神一動,轉身一看,九翅蘇都儼然已經氣絕身亡!李閻陰沉著臉去摸血肉中那枚草還丹,居然完全沒有化開。他的舉動被兩名道人看在眼裡,瞎眼道人掏出一隻羅盤對準九翅蘇都,那羅盤毫無反應,他才衝缺指道人點頭道:“妖氣已散,死透了。”缺指道人冷哼一聲:“此妖喪心病狂,死有餘辜。”“……”半晌,李閻臉色難看地轉過身:“既然人已經死了,二位是否可以離開?我與九翅蘇都有舊,想為她收斂屍骸。這,總不過分吧?”“不可。”瞎眼道人張口拒絕,李閻兩眼一張,金母大劍當啷一聲,落至手指中間。缺指道人上前一步:“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李鎮撫,龍虎旗牌隻能壓製二品及以下的符,對我們是管用的,否則,我們哪能輕易覆滅伏龍山呢?李鎮撫!老道士為你說一句。人死尚如燈滅,何況是妖。若能活生生地她救出去,鎮撫也不枉廢情義風流。可既然死了,再花心思又有什麼意義?鎮撫前程似錦,千萬三思而後行。”李閻張嘴怒罵:“行個屁!我隻要求收屍斂骨。旁的我都不管。”瞎眼道人也踏前一步,毫不退讓:“此獠辜負天師恩典,不僅毀我山門重寶,還轉投邪魔外道。罪大惡極,非得鞭其屍身,拆其骨肉,填做府前踏腳石,以儆效尤不可。”李閻眯了眯眼,緩緩收斂怒容,身上的猙獰氣勢統統退去:“換作我是天師道,也應當嚴懲叛徒。天師府此舉,似乎也無可非議。”瞎眼道人點頭:“正是如此。”缺指道人話頭一轉:“鎮撫若心存不忍,我等拿了屍身上山以後,鎮撫也可向太乙閣進言,免去此獠屍刑。至於成與不成,那便不是我等能乾預得了。”李閻臉上是抑不住的怪異笑容,額角上有青筋立起:“照這麼說,我還要感謝二位,給我李某人幾分薄麵嘍?”“不敢,隻是請李鎮撫不要讓我等為難。”李閻深深瞧了一眼瞎眼道人的袍袖:“我向來不為難彆人。他們隻需要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就可以了。”唉!另一邊,洞窟中的查小刀一邊摸著腦袋,一邊歎氣。胡三盯了金盤中的李閻半晌,似乎要把這張臉印進腦子裡似的,他向金山老祖說道:“李武曲在朝中地位不低,為了,額……隻為了九翅蘇都的安危,和天師道翻臉,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金山老祖眼皮也不抬:“忍者未必善謀,善謀者多半能忍。可天底下有太多把頭埋進沙子裡的庸碌之輩。抑或自以為是之人。我不求他衝冠一怒,隻看他願不願意為了我女兒收屍斂骨,頂上一頂天師道。連這點血性也無,那剩下的事倒也簡單直接得多了。”胡三先生聽了隻笑笑,也不說話。曹永昌看那金盤看的眼酸,轉換視線到了九翅蘇都那裡,眼見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漂亮的過分的大美人伸著脖子,滿眼都是亮晶晶的。哪還有半點剛才要死要活的神色。“咦!”金山老祖突然直起身子來,叫他沒想到的是,金盤中的李閻才不陰不陽地說了幾句,居然真的揚起金母大劍,朝瞎眼道人的頭顱劈了過去。瞎眼老道身經百戰,反應一點不慢,手中都功一品的“玄壇王靈二象符”颯然出手,聲勢雖不大,但其中威力,不亞於鬼車自爆下任何一道頂尖的太平陰術,若是對上妖魔邪祟,甚至猶有過之!李閻雙手緊繃,突地金母大劍一抖,露出後麵一抹朱紅的顏色來,卻是李閻背後的朱紅劍匣!藏有十七道龍虎旗牌的朱紅劍匣。瞎眼老道和李閻誰也不避,劍匣和玄壇王靈二象符撞在一起,隨後以不可阻擋的態勢,狠狠砸在了瞎眼道人的臉上。骨骼凹陷的聲音清晰可聞,牙齒都砸飛了兩顆!然而斷指老道的“五藏火德洞幽符”已經出手,符中踏出紅氅玉帶的太陽星君,威嚴不可一世,作怒目狀,隨後李閻揮動朱紅劍匣,往太陽星君臉上一掃而過。隻聽噗地一聲,如同雞毛撣子掃過蜘蛛網,那太陽星君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啊!斷指老道當即叫了出來。李閻揮拳砸在瘸腿老道的下巴上,老道身上的六丁六甲符噗嗤破碎,整個人要看要飛出去,卻又叫李閻攥住脖領,隻有兩條腿往外晃蕩。咯咯~斷指老道的脖子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李閻神色陰晴不定,被他攥住脖子的斷指老道似乎昏迷過去,隻要他手微微一緊,這名符威力至少有“七宮”水平的靈寶道就要上天,侍奉他的三清四禦三官三張去。李閻臉上殺氣大作,要麼就乾脆忍了去,真要翻臉,這兩人都是心腹大患!連同山前的一眾,索性統統殺光,龍虎山勢必元氣大傷,到時候救下丹娘,說不定水到渠成……李閻眼前諸多閃念……他越想,手上的力氣就越大,眼看那斷指老道就要不活,李閻突然察覺什麼似的,盯著九翅蘇都的屍體瞧了起來。驚鴻一瞥!姓名:九翅蘇都狀態:死亡“……”李閻瞳孔收縮,隨即眼珠一轉,他大聲哎了一句,隨後把老道丟開,不再理會昏死過去的兩人,抱起九翅蘇都的屍身,朝後山去了。撕拉~洞窟中的九翅蘇都從剛才就揉著自己的裙子,最後用力過猛,把裙子一角撕破了。她羞紅著站起來,也不說話低頭往外走,腦子裡暈乎乎的,好像其他念頭和思考都丟掉了,滿當當隻塞了一句話:“鎮撫這麼做都是為了我……”曹永昌目送她離開,才壓低聲音問查小刀:“這位漂亮的大姐,她便是李將軍千裡追妻的那位麼?”查小刀含糊著問:“你覺得呢?”曹永昌搖搖頭:“我覺得不太像。”查小刀給了曹永昌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而金山老祖盯著已經模糊一片的金盤,臉上沒有表情,攥起手指卻微微顫抖。“三先生。”金山老祖突然道。胡三抬頭:“老祖?”“請你把地上這些旗牌收拾起來,用你的法術,隨便送到伏龍山上哪裡都可以,我用不到這些了,還是把它們歸還朝廷吧。”胡三不敢露出絲毫驚異的神色,低頭道:“敢不從命。”“火屠小兄弟,勞煩你告訴外頭,叫他們把這舊洞窟打掃得乾淨些,我要請一位貴客來。”查小刀應了一聲:“您甭管了。”金山老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真讓我猜中了。張義初啊張義初,你居然真的敢冒這樣的風險。叫李武曲上伏龍山絕不是你的主意!是太乙閣!金山老祖想通這個關竅,自覺自己已經看透了張義初的謀劃,心中激動得無以複加,臉上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伏龍山上的大火燒了一天一夜,隨處可見碳化的山林野獸。大火燒空一切以後,魏洗海手下的土司兵搜查整座伏龍山,試圖尋找龍虎旗牌。重傷不醒人事,兩名靈寶道被人襲擊昏迷,武曲轉世李鎮撫下落不明。加上從頭到尾,卵二娘和天神客都沒有出現過,這叫所有人議論紛紛。是夜。李閻抱著九翅蘇都的屍體在山中遊蕩,不知怎麼地,就來到了那日兩人會麵的哭喪林中。李閻沉著眼皮盯著懷中的屍體。儘管心裡已經有些猜想,但看著那張酷似丹娘的臉,他還是會忍不住有些唏噓的念頭。咕嗚嗚嗚~貓頭鷹飛過月空,九翅蘇都的屍體緩緩融化,最終變成一團清澈的粘液,從李閻兩手之間滑落,當啷一聲,一隻玉牌落在地上,李閻撿起來,那玉牌上赫然寫著:“月平北五十裡,大幻窟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