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那裡隻有風吹過 夜遙 1988 字 1個月前

和鄭鐸想的一樣,和樂媽媽見麵的時候樂寧生沒在場。 他知道樂媽媽很不願意當著自己兒子的麵提起辛未,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雖然大家表麵上都是一派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是在看似愈合的傷口底下,還有鋒利的刀刃在頑固殘忍地深割進血肉裡。 秘書把他領進房間裡,樂寧生媽媽正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眺望。不得不說,美人即使遲暮了也依然是美人,樂寧生遺傳了媽媽的五官,從小到大他都是夥伴中長相最出挑的那一個,圍在他身邊的女孩子一簇簇一團團,可是他偏偏喜歡上了唯一一個不能喜歡的人。 鄭鐸隻見過辛未媽媽的照片,就連辛未自己也不太記得真實的媽媽長什麼樣了,她在辛未三歲多的時候再婚嫁給了一個外國人,跟著第二任丈夫去了英國,把辛未留給外婆帶,外婆去世之後,剛上初一的辛未就到了樂家。 之後媽媽極偶爾寄給辛未的信總是來自天南地北世界各地,從歐洲到非洲,再到北美洲。 據說她後來離了至少三次婚,三年多以前,辛未出事前不久最後一次收到媽媽寄來的明信片,寄出地址是在南美一個足球相當發達的小國。 媽媽很簡短地通知辛未,她又嫁人了,丈夫是個足球經濟人。當時鄭鐸隻是為辛未難過,為什麼她會有一個這樣不負責任的媽媽,現在回頭再看當年事,他多少明白了一些。 那些看似生疏冷漠的明信片其實不是寄給辛未看的,它是用來刺傷某些人的武器,隻是辛未的媽媽忘了,這件武器在傷害了她想傷害的人的同時,又會帶給她無辜的女兒多少痛苦。 鄭鐸一直以為自己對辛未隻是同情,這個瘦瘦的女孩和他身邊的女人比起來各方麵都實在不出眾,會讓他多看她一眼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她身上有種很神經質的膽怯,在同齡人飛揚的青春麵前,她象是鄭鐸小時候養過的含羞草,用手指頭輕輕一碰,弱小的葉片就飛快地閉合起來。 養一盆含羞草不可能隻碰一次,有一個這樣的辛未擺在麵前,鄭鐸當然也不可能隻逗她一次。 他以為逗她是種好玩的遊戲,但是沒想到這種無聊的小遊戲玩久了竟然也會上癮,這個癮頭一旦染上就很難戒掉。那一年鄭鐸上高二,情竇初開的男孩子開始在不同的女孩間流連遊蕩。 跟他同齡的樂寧生那時候好象這方麵根本不開竅,他成天忙得不知所雲,最討厭聽人說他漂亮,最喜歡擅勇鬥狠打架鬨事。 某一天鄭鐸收到一張前女友寄來的卡片,依依不舍的女孩子在漂亮的卡片上抄了幾句他們那個年紀根本隻能不懂裝懂的詩: 所有的時間都是被辜負被浪費的,也隻有在辜負浪費之後,才能從記憶裡將某一段撿出,拍拍上麵沉積的灰塵,感歎它是最美好的時光。那個前女友他早就拋到腦後了,不過這幾句話倒是有點意思。 同一天裡,樂寧生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又打架了,抄起塊板兒磚拍在了對手的腦門上,怒不可遏的樂爸爸給了兒子一頓終身難忘的體罰,把兒子也打進了醫院。 沉浸在詩情畫意中的鄭鐸聽說了這件事趕緊趕到醫院去,隔著病房門上的玻璃,他看見辛未站在病床邊,坐在病床上的樂寧生象孩子一樣把頭埋在她懷裡。 鄭鐸突然有些失措茫然,盤旋在腦海裡的幾句詩變得支離破碎,被辜負的、被浪費的、最美好的那段時光原來不是屬於他的那兩個還隻是大孩子的人青澀地擁抱在一起,比含羞草還要不堪一擊的小辛未竟然也可以努力地給彆人一些安慰,她被觸碰後就飛快閉合起的葉片底下,原來也藏著一個她想嗬護保護的人。那個人不是他。他從來沒想過要得到辛未,但是在發現已經失去她的時候,不知為什麼開始後悔。 隔了好些年,在看到樂寧生媽媽背影的這一刻,鄭鐸又後悔了。他來這裡乾什麼呢?是想要譴責這個急於保護兒子的、可恨又可憐的母親,還是想要從她這裡得到某種不具有任何約束力的保證?他端正地站著,身後的房門輕輕閉緊以後,樂寧生媽媽轉過身來對他笑了笑:“鄭鐸,好久不見了,快坐下。” 她顯然不想迂回太久,官樣文章地寒喧了幾句後,她垂眸微笑著,低聲說道:“小鄭,今天請你過來,是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鄭鐸坐在一張單人沙發裡,不動聲色地問道:“什麼事?”樂寧生媽媽雙手十指交握,頗有些躊躇地靜默片刻:“我知道辛未離開寧城了,這幾天你和寧生都在想辦法找她。 當年的事後來寧生被他爸爸送到西藏去呆了三年,樂叔叔的脾氣你知道的,寧生犯了這麼大的錯,在西藏那三年他跟坐牢差不多,連我這個當媽的都沒能見他一麵。 我知道他心裡十分愧疚,也沒能跟辛未說一聲對不起,現在寧生這麼著急找辛未,就是想好好地彌補犯的錯。” 鄭鐸似笑非笑:“阿姨是這麼想的?樂寧生找辛未,隻是為了彌補過去犯的錯這就是您要對我說的事?”樂寧生媽媽怎麼可能聽不出鄭鐸的嘲諷,她生的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沒人比她更清楚。 樂寧生這二十多年,極精煉地概括一下,那就是認準一條道走到黑撞到牆也要繼續往前走絕不回頭的二十多年。 他從來學不會妥協,也從來不懂得放棄,不然他也不會為得到辛未做出了那樣的事,更不會在之後倔強地頂撞父親,被暴跳如雷的父親押到西藏吃了三年苦。 但是已經把兒子生成這樣了,當媽的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繼續折騰自己呢?樂媽媽無奈地歎了口氣,心裡很是酸澀:“我們家的事你應該都聽說了,我也不瞞你,那次的事之 的事之後,寧生他爸爸當時把槍都掏出來了,要不是我和警衛員死命攔著,說不定後來我把辛未送到外麵去也是迫不得已。 鄭鐸,我知道你心裡怨我,可我不是不管她,我真沒有那麼狠心,隻是當時那種情況下我實在是慌了手腳,腦子都氣得不清醒了,再加上寧生在家裡又鬨成那樣。 如果我知道她在外麵如果我知道絕對不會不管她!”鄭鐸抿著唇淡然地笑道:“這些話,阿姨似乎應該當麵對辛未說。” 樂媽媽苦笑:“我是很想當麵說,前些天我見過她,但是有些話很難說出口,我看她現在的狀態還不錯,貿然提起過去那些事可能反而會讓她難過。 我想,應該幫著她一起忘記過去,而不是揭開舊傷疤讓所有人都痛苦,你說呢。” 鄭鐸這麼聰明的人,立刻聽出樂寧生媽媽的話外之音,他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心情,眉頭皺了一下,嘴唇抿得緊了點,唇角微微下撇,眼神裡也多了幾分淩厲:“阿姨的意思是,我最好也要忘記過去,不再提起當年的事,是嗎?” 樂媽媽強自鎮定地微笑道:“我這麼說是很不近人情,你可以罵我恨我,但是如果你也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世界上最幸福的就是健忘的人。” 鄭鐸冷哼一聲:“幸福?我怎麼覺得這不是幸福,而是麻木。”“如果得不到幸福,你是寧願麻木呢,還是願意痛苦?” 樂媽媽揚起畫得很精致的眉毛看向鄭鐸,唇邊有微笑,眼中有淚意“鄭鐸,實話實說吧,我想請你幫我保守秘密,不要把辛未在外麵的事告訴寧生,更不能告訴你樂叔叔,他們倆父子到現在都不講話,要是你樂叔叔知道了我不敢想他會氣成什麼樣” 鄭鐸的心沉到最深處,他目光灼灼地看著眼前這個氣度溫婉的女人,需要很用力才能忍住把杯子裡的水潑向她的衝動。 他的視線太鋒利,樂媽媽和他對視片刻,心跳慌亂地加快了速度:“小鄭,你你該不會已經告訴寧生了吧!” 鄭鐸垂下頭,很響亮地笑了:“原來辛未受的那些罪,對你來說隻是一個秘密。你是她的姨媽,不是嗎?你能這麼心疼你兒子,為什麼連一點起碼的同情都不能施舍給辛未?” “鄭鐸”他站起來,昂然地俯視麵色有些蒼白的樂媽媽:“你說的這個秘密我還沒有告訴樂寧生,至於樂叔叔,你做為妻子對他恐怕還不夠了解。 三年前就算沒有人攔著,他也不會朝樂寧生開槍的,都是子女,該選擇誰放棄誰他早就決定好了,不然你把辛未送走他不會一句話都不說,更不會在三年裡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打給他可憐的女兒。 我想不用我說,一切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說完這些話,鄭鐸沒有在這間房間裡多逗留一秒鐘,他用急行軍的速度快步走出去,一直衝到停車場,把車飛快駛上馬路,這才把憋了好半天的一口悶氣吐出來。 車停在路邊,拿出手機,他試著又撥打辛未的號碼。耳邊聽見漠然的女聲播報著關機提示,一遍接著一遍,直到掛斷。 “未未”一聲囈語般的呼喚從齒縫中艱難地滲出來,這一次再找到她,他絕不再讓她有機會逃走,再有什麼精神病什麼精神障礙也不治了,就把她拴在自己的腰帶上,走到哪兒拎到哪兒,一步也不離開。 握在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衝出來的鈴聲讓鄭鐸一震。電話是從山東日照打來的,已經查到了李大剛和辛未在日照的落腳點,他們在海邊一間家庭旅館住過一夜,第二天早晨離開的時候,好象聽說是要到碼頭上去坐船。 在日照港坐船可以選擇的方向無外乎北上和南下,在港口拿到了那幾天所有進出港船舶的登記資料,近港幾個私人小碼頭也都打聽一圈搜集了一些信息,一條條排查下來,總能找到線索。 聽到這些,鄭鐸多少鬆了口氣。掛斷電話還沒來得及點根煙,鈴聲又響了。樂寧生的聲音又大又衝:“你見過我媽了?她跟你說了些什麼?是不是有辛未的消息瞞著我?” 鄭鐸把手機拿離開耳朵一點,等樂寧生說完再貼回去:“真是好笑,你媽說了些什麼你怎麼不直接問她?她是你媽又不是我媽,跟我這個外人都能說的事怎麼可能瞞著你。” 樂寧生急切不已:“老鄭,現在不是跟我較勁的時候,她一個小姑娘在外麵遊蕩你就不著急嗎?她那麼笨,又呆,又沒錢,萬一出點兒什麼事你有氣有火等找到她以後再對我撒,到時候愛打愛罵隨便你還不行嗎!” “你真的這麼想找到她?”樂寧生急得粗話都出來了:“你他媽少廢話!” 鄭鐸聽了反而微笑,他好整以暇地用另外一隻手從煙盒裡拿出煙,點上,抽一大口,讓口腔裡充滿了苦辣的氣體:“樂寧生,有句話我想問你。” “什麼話你趕緊問。”鄭鐸又抽了兩口煙,在吐出的白色煙霧中眯起眼睛:“我想問你,你找辛未到底是為了什麼?是不是覺得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想要補償她?”樂寧生不假思索地否認:“不是!”“那是為什麼?”高二那一年用板磚拍彆人腦門的愣頭青,到現在也還沒有吸取衝動的教訓。 他自顧自邁著大步向前飛奔,所有攔在麵前的都是障礙都是敵人,他魯莽地用血肉之軀去衝撞,頭破血流也毫不畏懼。 他大聲地、理直氣壯地、理所當然地回答鄭鐸的問題,大有一種看誰敢質疑的氣勢:“我喜歡她,她是我的人,我一定得找到她!” 牙齒咬著香煙的過濾嘴,鄭鐸的嘴唇發乾,他點點頭,自嘲地笑:“樂寧生,我沒見過比你更混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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