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方大同將小刀會安慶隆被人滅口之事回稟李致知,而凶手有極大的可能是猛虎武館現任館主錢孚後,李致知顯得很是平靜,隻是一聲知道了就不再追究下去,讓方大同有些摸不著頭腦。
實際上這件滅口之事,既在李致知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至少換了他是錢孚,知道安慶隆這個定時炸彈要引爆了,肯定要先掐滅他。
“事情到此為止也好,不管錢孚有什麼齷齪之事,隻要表麵上還是那個嚴厲強大的猛虎武館館主,不被人找到破綻證據,那就是一片風平浪靜。”
當了這麼多年的官,李致知一直為政一方,領悟了穩定就是治理一地最好的結果這一道理。
而一旦揪出猛虎武館的問題,多年來由他教授出的三教九流,還有與它關係密切的各個階層,都會有不同程度的影響,造成動蕩。
其中,關聯最大的就是白玉寺,這個清江府第一大寺,禪武合一,其中既有佛法無邊的大德,也有武功高強的神僧。
不管外界怎麼看,猛虎武館都是它的俗家弟子在外開創,與他不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是關係密切,到時猛虎武館被查出是藏汙納垢之地,白玉寺的名聲也要受損,他肯定也要被記上一筆。
李致知決定偃旗息鼓,拐賣一案到安慶隆為止的時候,一個穿著夜行衣,蒙著黑麵罩的人步履如猛虎縱躍撲跳,一邁三米,在離開安家宅院後很快走向安遠城西北麵一塊獨立出來的大武館院。
猛虎武館,從錢長明開創以來,曆經四十多年風雨春秋,始終屹立不倒,既有背靠白玉寺這個響當當的招牌在裡麵的原因,也有錢家父子善於經營,武功造詣也足以在一縣站穩腳跟的緣故。
猛虎武館坐北朝南,分前中後三個大院,占據方圓一公裡的地域,紅磚綠瓦,飛簷翹起,雖然過去這麼多年,多了些風霜氣息,但遠遠看去,仍肖似一隻匍匐的巨虎,威猛大氣,撲麵而來。
而猛虎武館這麼多年經營,也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模式,類似江湖門派,但又有不一樣的地方。
武館收徒,分為兩種模式,一種收錢授藝,教授強身鍛體的粗糙武學,頂多再有伏虎拳法的一兩手,絕對不可能傳授全套伏虎拳。
這一種就是不管身份是什麼,來曆是什麼,給錢就教,是武館主要的收入來源,也是許多想要謀得一兩手武功在身的最快途徑。
這樣教出來的弟子,七成加入各大小幫派,成為黑社會成員,剩下三成才是各謀生路。
第二種模式,就是親傳弟子,包括錢孚,賈逵,還有錢長明的另外三個弟子,都完整傳承除內練之法之外的伏虎拳,有兩個弟子學成之後回到家鄉,也開辦了類似的武館。
親傳弟子的身份也比普通拿錢學藝的弟子高了許多,類似一個領養的,一個親生的,肯定有所差彆對待。
扯下蒙著的黑色麵罩,錢孚一身黑衣,雙手握拳微微顫抖垂在兩側,龍行虎步,在看門兩個普通弟子敬畏的目光中欣然走進武館大門,雖然此時他的經脈震蕩,肺腑受創。
穿過前院中院這些弟子聚集之處,來到本家住著的後院,打開自己的房間,點亮油燈,錢孚方才撕去剛剛在外麵的偽裝,又咳出兩口鮮血,臉色一片煞白。
“方大同這個老鬼,沒想到這麼厲害,這次真是失算了。”
踉蹌著走到散發淡淡木香的圓桌邊坐下,錢孚眼神有些閃爍,帶著奇異的光色,沒有仇恨,沒有失落,甚至沒有一絲倉皇,哪怕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已經被方大同探出。
今晚前去安家滅口,乃是不得已之舉,因為他也是白日從府衙頻繁調動捕快,這才探知藍大先生獨子被拐一事,也因此知道了安慶隆隻怕靠不住了,這才下了狠心,在晚上潛進安家斬草除根,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跡。
至於偷襲方大同,他乃是臨時起意,既想試一試老鬼的武功深淺,也想順帶殺了他,可惜結果不如他的意,不但殺不了方大同,自己反而受了傷,要不是靈機一動,隻怕還要栽在安家。
“還有一個隱患,就是圍村安家莊的賈逵,如果逃走了更好,如果被抓住,希望他夠聰明,不然隻能棄卒保車了。”
隻要賈逵抵死不承認自己跟小刀會有拐賣人口上的關聯,錢孚就能用自己的關係把他撈出來,隨便找個借口都行,比如收了安慶隆的錢為他訓練小刀會的人,比如賈逵隻是和某個小刀會成員有交情,前去拜訪聯絡感情,等等,總之和拐賣人口無關。
這個時代可沒有執法記錄儀,也沒有各種視頻錄像,許多時候鑽王法的空子簡直不要太輕鬆,當然,前提麵對的是府衙,而不是神捕門。
休息一會兒,運息調理一番,錢孚感覺舒服不少,換下一身乾淨的衣服,到後院的柴房熬製了一碗藥湯後,小心翼翼的端到院子最大的房間內。
這間屋子雖然地方大,但布置簡樸,飾物寥寥,唯有正南前方有一副描畫的栩栩如生的猛虎畫像,給屋子增添一抹生氣格調。
更令人皺眉的是,屋子裡總是飄蕩著難聞的藥味,讓人很不舒服,隻是錢孚麵色如故,顯然已經習以為常。
在北側靠牆位置,一方軟塌上,錢長明正靜靜的躺在上麵,不算冷的溫度,卻蓋著厚厚的棉被,在昏黃光芒中顯得格外蒼老憔悴。
錢孚端著藥碗立在錢長明的身前,仔細端詳著自己的父親,鼻子微酸,眼裡也有淒涼軟弱,這是他小時候最敬仰最崇拜的父親啊,英雄氣概,俠義心腸,救急扶危,現在卻百病纏身,連下床都做不到了。
若僅僅是正常衰老也就罷了,但他父親今年不過六十歲,卻形如八十,滿臉枯槁,一切都是該死的白玉寺和那同樣該死的伏虎拳造的孽。
想到這裡,錢孚本來還算溫和的表情變得猙獰,本來今晚打開殺戒,微微存有的一絲愧疚也消失無蹤。
“所謂佛門慈悲,救苦救難,不過是假慈悲,連自己的俗家弟子也不救,嘿,那就隻能靠自己了。
不過殺人,不過做個中轉運輸的機器罷了,一切都是值得的,隻要繼續做事,早晚會積攢到足夠的功勞,幫父親重獲健康身軀。”
錢孚想到自己外出遊曆的遭遇,對白玉寺愈加憎恨,對接納自己的那個大勢力雖然也沒有好感,卻願意為它做事,隻因他給自己自己健康的希望,可以給予自己讓父親恢複血氣的方法。
微微欠身,拍了拍錢長明胸口的棉被,喚醒滿眼渾濁的父親,輕聲道,“爹,該起身喝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