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的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滿是迷醉和崇拜，用讚美的口吻道：“一開始，你們的奴役方式還是非常簡單粗暴的——枷鎖，鐵鏈，皮鞭和屠刀，除了技術更加先進之外，和野獸的爪牙並沒有本質的區彆。

“但你們進化得很快，沒過多久，就學會了用圖騰、榮耀、神靈和祖先之名來奴役，你們高喊著‘為了祖先的名義’而自相殘殺，你們在‘侍奉眾神’的信仰鼓舞下，奉獻自己的一切，心甘情願被奴役。

“時光飛逝，彈指千年，你們的奴役機製越來越成熟也越來越隱蔽，漸漸的，從農耕時代過度到工業時代，你們竟然不再需要用虛無縹緲的‘祖先’、‘諸神’、‘國家的榮耀’來進行奴役，而是用各種超額消費帶來的賬單，每個月都要按期歸還的貸款，還有消費主義激發的虛榮心和攀比心，用這些東西，自己奴役自己。

“看看現在的人類世界吧，你們簡直將‘奴役’這門藝術或者說科學，發揮到了淋漓儘致，修煉到了登峰造極！

“每一名人類剛生下來，還沒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享受多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日子，就必須送到興趣班裡，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語文，數學，外語，電腦編程，鋼琴繪畫，籃球足球，你們的父母滿懷著殷切期盼，將這些沉重的‘武器’一一掛到你們身上，哪怕你們弱小的身軀實在支撐不住，哪怕這些‘武器’中的絕大多數，以後根本用不上，他們也要以防萬一。

“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清楚，這樣違反人性的超高強度學習，並不能令你們出類拔萃，但周圍所有人都在這樣拚命，他們怎麼忍心眼睜睜看你們掉隊？即便內心再不情願，也隻能看著你們愁眉苦臉地學下去——這不是奴役，又是什麼？

“等到再大一些，應該活潑好動，自由綻放天性的年紀，你們又被送去學校，去打磨棱角，學會規矩，泯滅身為動物的所有本性，變成一塊塊四四方方，適合為人類文明添磚加瓦的原材料，我實在想不出，若非你們在不知不覺中，早已被某種神秘的存在所奴役，否則，一個七八歲，十歲出頭的孩子，怎麼可能在課堂上規規矩矩地坐四五十分鐘，甚至連續兩三節課的好幾個鐘頭？這不符合動物的天性，這就是文明！

“好了，經過十幾年的學習或者說奴役，你們全都煉製成了合格的磚石，可以壘砌到巍峨輝煌的文明大廈之上，於是，你們離開學校，進入一間間寫字樓的小格子，或者工廠的流水線上，從黎明到夜晚，從朝霞燦爛到漫天星辰，你們日複一日甚至夜以繼日，忍受著上司的嗬斥，忍受著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指標，忍受著頸椎病，胃痛和神經衰弱的折磨，隻為了換取一份微不足道的薪水。

“這份薪水剛剛到手，你們從整整一個月的煎熬和麻木中興奮起來的神經，還沒興奮超過三分鐘，其中50%就要用來歸還各種貸款，其餘30%將用於滿足最基本的生存所需，剩下20%可以積攢下來嗎，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每個月都讓你們積攢20%的薪水，積少成多之後，你們還怎麼繼續忍受奴役？

“於是，那些精明的商家們發明了各種你們根本不需要的東西，用我欺騙鼠族的方式一樣，欺騙你們說，那都是生活的必須——名牌包，名牌化妝品，名牌服飾，豪華轎車，環球旅行，潮流美食，高檔餐廳，最尖端的科技產品，最有一樣東西，能吸乾你的最後一分儲蓄，讓你在索然無味之後，繼續接受奴役。

“等等，我剛才提到孩子的教育經費了嗎，如果沒有的話，那實在太糟糕了，那意味著你不得不強忍焦慮和挫敗感，將那些‘高檔餐廳，名牌包和尖端科技產品’的預算，統統轉移到孩子的興趣班上，而你付出自己壓榨生命換來的微薄薪水，再壓縮各種需求將薪水變成學費，又催促著，怒吼著，強迫著孩子去上興趣班，也不過是為了在十幾二十年後，將孩子變成另一個你，一個心甘情願燃燒自己的一切，奉獻自己的一切，犧牲自己的一切，化作人類文明高歌猛進的燃料的人而已。

“綜上所述，我覺得你們人類文明經過上萬年的發展，這套最新的奴役機製真是精妙絕倫，令人歎為觀止，更令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國師說著，竟然真的從病床上爬起來，做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動作。

當然，以它寵物狗的身形，做這個動作的確毫無難度就是了。

楚歌聽得一愣一愣，忍不住後退半步，湊到小宮主耳朵旁邊，低聲道：“我沒聽得特彆懂，你幫我分析分析，它是在批判呢，還是諷刺？”

“彆這樣，我覺得國師說得不錯啊。”

小宮主也小聲道，“我上次就和你說過，我們不少修仙界來的道友，都特彆佩服你們地球聯盟現在的社會運行體係——要知道，我們修仙界雖然有諸多神通秘法，卻也沒辦法讓一個升鬥小民老老實實，全心全意為宗派效力，哪怕最簡單的耕田呢，都有人無所不用其極地偷奸耍滑，至於給宗派服勞役，偷懶，躲閒甚至裝病的就更多了，那些生活在窮山惡水的化外之民，既無欲無求，又悍不畏死，我們更是拿他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有些修仙界的邪魔外道，會用迷惑心誌的方法，來催眠凡人為修仙者效力，但這麼做的副作用太大，被催眠的凡人很快會神魂衰竭而死，派不上多大用處。

“結果，到了你們地球一看，嘿，你們既不用任何神魂秘法，也不用裝神弄鬼，真如國師所說，隻要一丁點金錢的魔力，月底幾張輕飄飄的賬單和還貸催繳書，就能激發出每個人百分之百的潛力，簡直太神奇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無論我們修仙界的製度，還是鼠族文明的‘欺騙和奴役’，都太原始，太落後，太簡單粗暴，破綻百出，還需要向你們先進的地球文明，好好學習啊！”

“是的，剛才那番話，全是我的肺腑之言，既不是諷刺，更沒資格批判，而是真心實意的讚美和崇拜。”

國師耳朵很尖，聽到了小宮主對楚歌說的話，它含笑道，“所謂‘文明’和‘自然’，是截然對立的兩極，在自然狀態下，每個生物的個體都是自由散漫的一盤散沙，隻要有一丁點可能，自私的基因都會誘惑他們偷奸耍滑，保存智慧和力氣，絕不願意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文明’的概念而出力。

“如何讓這些個體心甘情願奉獻一切，犧牲個人而成就全體，這既是文明誕生的前提，亦是衡量文明先進程度的標準。

“以這個標準來衡量，地球上的人類文明的確非常尖端，先進，發達，怪不得你們能創造出如此燦爛輝煌的世界，連修仙界的穿越者們都被你們深深折服，更彆說我這個來自地底的土包子了。

“其實，說句心裡話，我也不想當什麼神棍，整天裝神弄鬼，用‘諸神創造’這一套去欺騙鼠族，不過，文明的發展總要循序漸進，現在鼠族文明的進化才剛剛開始，還少不了‘信仰’這根拐杖，但彆著急，鼠族迭代的速度很快，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發展到現在人類的階段，到時候，鼠族社會一定會更加複雜和精密，說不定每頭老鼠想打一個耗子洞，都要背負幾十年的貸款，小老鼠一生下來，就要送到興趣班去學習磨牙的一百種方法——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徹底拋棄‘諸神’的概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