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狠狠一拍大腿，咬牙道：“我討厭國師，但我更討厭承認國師是對的，這種糾結的心情，你可以理解嗎？”

“可以。”

白夜不像楚歌這麼喜怒形於色，他繼續看著鼠族們對“諸神”頂禮膜拜的場景，不動聲色道，“領導者的野心以及道德品質，和他的領導能力，原本就是毫無關係的兩件事。

“人類曆史上多的是那種陰險狡詐，野心勃勃，視人命如草芥，視背叛如飲水的暴君，以私德而論，他們甚至不配被稱之為人，簡直是地獄中的惡魔，然而，無數光輝燦爛的文明，也是在他們的帶領之下，才能產生和前進。

“國師或許是一個居心叵測的陰謀家和深謀遠慮的野心家，但它拋出的方案，的確很有誘惑力和可行性，而它本身，也不缺乏將方案落到實處的能力。

“地底局勢，撲朔迷離，當局在沒有掌控100%的情報和武力優勢之前，依靠國師去平息來自地底的烈焰，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是嗎，你是這麼認為？”

楚歌微微有些意外，沒想到白夜能這麼平靜接受一切，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站在‘不死將軍’的立場上，你就沒有感覺到一星半點被欺騙的憤怒？”

“憤怒是最無用的情緒，隻會讓人失去理智。”

白夜道，“與其糾結被國師欺騙的事情，毫無意義地發泄怒火，倒不如想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又該怎樣為這個彌天大謊收場——按照目前長牙王國的擴張速度，‘舊靈山’的地底廢墟，用不了多久就會被100%探索，到時候，如果鼠族文明繼續增殖的話，勢必會向地麵進軍，和人類發生全麵接觸。

“國師一直宣揚地麵上有著諸神留給鼠族的藍天白雲和天堂樂土，而且鼠族也通過討伐蛇魔以及蟲潮的戰爭，通過了諸神的考驗，所以，即便國師都找不到阻攔鼠族進軍地麵的理由。

“你也看到鼠族文明更新換代的速度，究竟有多麼快了，人類概念的‘一個月’，幾乎就是鼠族概念的‘一代人’，這樣狂飆突進，意味著鼠族的智慧、理解能力、探索和質疑能力也在不斷增長，我相信當他們看到靈山市的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的一刹那，就會對諸神的傳說產生質疑。

“到時候，信仰崩潰的鼠族文明，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呢？這個問題，難道你們沒有考慮過嗎？”

“這個問題，我當然考慮過。”

楚歌苦笑道，“你對我說的這番話，我幾乎一字不差說給烏鴉部隊的烏正霆中校聽過，不過他好像更看重快刀斬亂麻解決蟲潮的危機，至於鼠族覺醒的問題，他應該另有一套計劃，卻不願意告訴我。”

“是這樣……”白夜陷入深思。

“老白，事已至此，再糾結過去也沒意思，既然咱們兩個曾經有緣在地底世界，為了捍衛鼠族文明而戰，現在也應該並肩攜手，一起圓滿解決整件事。”

楚歌真心實意道，“我隸屬於非常協會，遊離於體係之外，身份比較特殊，勉強算是介乎於社會閒散人員和外聘專家之間，這麼一個定位，在很多問題上，都是有勁使不上，隻有建議權，卻沒有決定權。

“但你不同，你是特調局第七處的王牌移魂者，還是移魂者學校的金牌教官，我相信現在地底奮戰的很多移魂者，和你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你的話，比我的意見，分量更重十倍。

“究竟怎麼讓鼠族文明在進軍地麵，和人類文明全麵接觸之前就知道真相，並且平穩度過‘信仰崩塌’這個特殊階段，還要靠你多想想辦法，當然，有什麼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也義不容辭！”

“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白夜深思熟慮道，“如果光是鼠族的信仰問題，我相信總有辦法能慢慢解決——人類曆史上，因為信仰引發的戰爭、騷亂、動蕩、分裂、封鎖乃至屠殺，都數不勝數，但最終，理性終究能戰勝愚昧，人類終究會意識到，世界上根本沒有神靈，唯一的神靈就是自己。

“我相信，有了人類的前車之鑒，鼠族在信仰上的狂熱，迷茫和崩潰，不會持續太久的。

“但是……”

楚歌心中一緊，道：“‘但是’什麼？”

“但是，我同意你的觀點，我也直覺感到，國師的目的並不單純。”

白夜道，“它似乎不止是想當人類文明的一條忠犬這麼簡單，而是有著更加神秘的盤算。”

“是吧，我就知道，你的想法一定和我一樣！”

楚歌激動道，“不過，你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這就是最麻煩的地方，我並沒有證據，隻有一種隱隱的直覺。”

這回，輪到白夜苦笑起來，“我隻是覺得，任何一個擁有強大力量的智慧生命，都不會毫無理由去卑躬屈膝，充當異族的奴仆，倘若它果真這麼做了，一定是為了什麼，比如金錢、權勢、力量，諸如此類的東西。”

楚歌想了想，道：“那麼，國師畏懼人類強大的武力，又貪圖榮華富貴，所以投靠人類，全心全意當一條忠犬——這樣的可能性，是否存在呢？”

“好像是存在的，但這裡有一個問題，就是國師的壽命。”

白夜道，“從國師的自述，還有你告訴我它這段時間的表現來看，它從天人實驗室裡飽受折磨開始，到建立長牙王國，再和蛇魔激戰，兩敗俱傷，逃到地麵上，時間至少過去了好幾年，它極有可能是一條十幾二十歲的老狗，早就達到了普通犬類的生命極限。

“到了這樣的階段，這樣的境界，它真的還在乎什麼……榮華富貴，或者武力的威脅麼？

“反正，換成是我的話，到了烈士暮年的時候，一定不甘心再被人呼來喝去，而是要自由自在，隨心所欲。”

楚歌愣了半天，道：“或許，修煉有成的犬妖，不應該以普通犬類的壽命來衡量？也不對，國師剛剛爬到地麵上來時，的確是遍體鱗傷，老掉了牙，連毛都沒有，隨時都要翹辮子的模樣，它是真的老了。

“那麼，它會不會是想要借助人類的醫療和研究能力，幫它延長生命？出於這樣的動機，投效人類陣營，不能說不合理吧？”

“的確，這樣的動機是可以勉強說得過去。”

白夜皺眉道，“但我還是覺得國師有問題，不止是貪生怕死，自私自利和坑蒙拐騙這麼簡單。

“你知道，那時候我失去了意識和記憶，是被國師親自救回到長牙王國的，當時的我渾渾噩噩，如同初生的嬰兒，很多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任由國師擺布。

“但現在回憶起來，我覺得，國師不太像是普通犬妖的樣子。”

楚歌奇道：“什麼叫‘不像普通犬妖’，普通犬妖應該是什麼樣子，國師有什麼不對勁嗎？”

“就是，我覺得它實在太聰明了，聰明到遠遠超出普通犬妖的程度。”

白夜道，“儘管它編造了一番天衣無縫的經曆，說天人組織如何將大量知識強行灌輸到它的腦子裡，但‘知識’和‘智慧’是兩碼事，我並不覺得光靠天人實驗室裡簡單粗暴的填鴨式教育，可以培養出一個，開創文明的國師。”

楚歌聽得一愣一愣：“有道理，就算地球聯盟最高學府裡培養出來的精英，也未必能點化一大群老鼠，並將老鼠王國治理得井井有條，按照國師的自述，它簡直是空前絕後，天縱之才了，所以，你的結論是什麼？”

“我不想輕易下結論。”

白夜道，“你知道我那具‘不死將軍’的軀殼在哪裡嗎？我想申請再次移魂，以不死將軍的身份回到地底去，再和國師接觸一次，徹底摸清楚它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