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的律法承前啟後,修修補補,還算是齊備。
普通人的糾紛或是案子,自然是要按照律法來處置,但很有大的隨機性,得看審案官員的節操和智商。
但權貴卻不包含在內。
權貴犯事了,小事沒事,大事的話,會直接捅到官家那裡去,讓他親自處置。
這時候就能看出來一些問題了。
一般情況下,對權貴的處置都是輕打輕放,最大的懲罰就是冷落,讓你漸漸沒落下去。
許多人覺得這樣的懲罰已經足夠了,對權貴來說就是莫大的打擊。
“這事沒完!”
張八年才剛走,沈安就吩咐道:“去盯著周行家,盯死了。”
前腳答應去彈劾周行,轉眼就準備動手,沈安表現出來的節操讓潑皮頭領懊悔不已。
早知道沈安是這等人,他哪裡敢自告奮勇的來威懾啊!
“……那邊的管事找到小人,讓小人盯著那些傳話的人,必要時收拾幾個,震懾一番……小人想著事不大,就答應了……”
潑皮頭領真的後悔了,所以態度很誠懇,甚至還說了那管事喜歡去哪家青樓,喜歡哪個女人等等私密事。
……
周行四十餘歲,身材魁梧,看著不怒自威。
他坐在上首,看著自己的兒子周文說道:“附學太學之事是沈安的敗筆,他得罪了汴梁的許多權貴,這些權貴……比如說咱們家,平日裡看著不打眼,可一旦要對誰動手,那就會讓他後悔生在這個世間……沈安就是如此。”
周文眼中多了歡喜,說道:“爹爹,此次沒能中舉,孩兒被那些人嘲笑了許久,等下次……”
下次什麼的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就算是僥幸過了發解試,全國大才雲集的省試在前,周文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
可沈安斷絕了他們附學太學的路,讓大家少了一個渠道,原先吹噓自己是大才的權貴子弟們愕然發現不對勁了。
去參加開封府的發解試?
臥槽!
那難度高的讓人頭皮發麻。
去了就是受辱。
而太學名額多,人數少,好歹希望大些。
可這個希望現在沒了。
就在那些權貴自信滿滿想坑一把沈安時,沒了。
都特麼的沒了!
最痛恨沈安的大抵就是那些有些希望的權貴子弟,他們通過中舉來尋求改變家族的路被堵死了。
咱們這仇結大了啊!
“那些人許諾,隻要能讓沈安此次灰頭土臉,以後你的仕途就不會有半點阻礙,你明白這有多難得嗎?”
周文訝然道:“竟然不是真的殺沈安嗎?”
他有些遺憾。
年輕人總是覺得這個世界無法阻攔自己,任何事物都是自己的墊腳石。
我生而有用,獨一無二!
周行微笑道:“懸賞之事隻是個噱頭罷了,嚇唬他的。沈安才將立功,此時對他下手,那是瘋子才會乾的事。他不是傻子,肯定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咱們嚇唬他,他可以充英雄裝好漢,大家各取所需。”
周文有些不解的道:“可他派人來查了,還懸賞兩千貫要消息,爹爹,要是被他知道了是咱們家乾的,會不會有麻煩?”
周行笑了起來,說道:“他這是虛張聲勢罷了,就是為父剛才說的裝硬漢。”
他見慣了那些虛張聲勢,弄虛作假,所以告誡道:“這世間不怕死的人壓根就沒有,生死之間就能讓人原形畢露……”
他的目光轉向門外,沉聲道:“進來!”
他的祖父是太宗皇帝身邊的侍衛頭領,忠心耿耿,所以也得了豐厚的報酬,蔭及子孫,讓子孫成為了權貴中的一員,成為了人上人。
他從小練武,家傳淵博,耳聰目明……
門外出現一個下人。
“阿郎,沈安拿住了那夥潑皮……”
周行霍然起身,問道:“那潑皮頭領呢?”
下人抬頭,有些後怕的道:“被拿下了,沈安在當眾抽打他。”
周文問道:“巡檢司的人沒管?”
“沒管。張八年來了,也走了。”
周行的眸子一冷,笑道:“罷了,不必管。”
下人敬佩的看著自家主人,覺得這等大將風度果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果然是大將的子孫啊!
到了傍晚時,因為大相國寺外麵有雜耍,據說那位趙娘子會出來獻藝,引得府中人心浮動。
按理府中最多隻有幾個管事能出去看雜耍,所以大家雖然心動,卻也死心了。
可稍後傳來消息,阿郎說了,不當值的都去。
於是府中的下人歡欣鼓舞,周行被人念叨了多次,都是好話。
好人呐!
下人們蜂擁出府,稍後天黑,整個周府裡少有燈火,陷入了寂靜之中。
“走!”
周行出現了,他的身後跟著五人,悄然從後麵溜了出去。
一行人沿著陰暗處緩緩而行,周行此刻走在中間,不時回身看一眼。
一行人平安到了景福坊,繞過了遼國使館,走進了一條小巷裡。
小巷幽深,隱約能聽到裡麵有男女的嬉笑聲。
這裡就是暗娼的聚集地,也是藏汙納垢的地方。
到了這裡,周行鬆了一口氣,說道:“沈安隻是想動老夫,大郎他們在家裡倒是無事。”
前麵的大漢說道:“阿郎,其實咱們沒必要怕他……”
“誰怕他了?”
周行冷笑道:“那潑皮既然被抓,定然會說是老夫指使的,等沈安上門質問時,老夫卻不在家,他會如何?”
“等,下次再來。”
“沒錯。”
周行眯眼看著前方,自信的道:“稍後事情爆出來,那些權貴就該出手了,這便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他們一起出手,彆說是沈安,韓琦也得被壓住。所以擔心什麼?此處不打眼,住一陣子也算是修身養性……誰?”
前方突然大亮,幾個燈籠照著,讓周行不禁伸手擋在眼前,皺眉說道:“看看是誰。”
“是誰?”
一個大漢迎了上去問話。
那些燈籠被提起來了一些,光明降臨……
當先一人笑吟吟的,拱手道:“可是周公嗎?”
周行四十多歲,在此時被稱為公再正常不過了,就如同後世稱呼某大叔一樣。
光線映襯下,周行強笑道:“正是周某,你是……”
沈安笑了笑,周行猛地回身就跑。
“這反應很厲害。”
沈安拍拍手,周行愕然聽到前方傳來了腳步聲。
光線迅速朝著這邊移動,十餘個鄉兵出現了。
黃春反手摸著自己的背部,獰笑道:“周行……你往哪跑!”
周行評估了一下這邊的實力,然後轉身,向著沈安那邊走去。
兩頭大放光明,中間的周行麵色明暗不定。
“你想做什麼?”
他質問道:“這裡是汴梁,你想做什麼?”
他在沈安的身前五步停下,大聲的喊道:“沈安,你想做什麼?”
“……啊……”
邊上傳來了一個類似於詠歎調的喊聲,還是女聲。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那女聲尖利,壓住了周行的聲音,讓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往常很是自傲的低沉嗓門。
隻要大聲喊話,沈安就會投鼠忌器。
他看向了沈安,臉上終於多了不安,“此事……周某並未動手。”
到了此時,他依舊是強硬的態度。
他是權貴,大夥兒鬨矛盾沒關係,但是動手又另當彆論。
他很自信,所以在沈安和折克行走過來時還在微笑。
“我們可以商議……比如說賠你些錢……”
噗!
沈安一拳封住了他的右眼,周行奮力回擊。
鐺!
周行一拳打在沈安的胸口上,自覺能讓他趴下,可手上傳來的劇痛讓他不禁慘哼一聲。
這特麼哪是人的骨頭啊!
這是什麼,是鋼鐵吧?
鋼筋鐵骨?
這個念頭還在周行的腦海中盤旋著,沈安一膝就頂在他的小腹上。就在他彎腰時,一記下勾拳悶在他的下巴上。
噗!
周行的身體被這一拳打的站直了,然後血水從張開的嘴裡噴了出來。
燈火下,那些血水色澤豔紅,飛濺了出去。
模糊的視線中,周行仿佛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被權貴們忌憚的人!
那張陰森森的臉讓人一見難忘。
救星來了!
周行慘叫一聲,隔壁依舊在尖聲唱歌。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儘還複來……”
“住手!”
張八年沉聲喝道,然後帶著人大步走來。
呯!
周行的希望被沈安一拳打掉了。
這一拳直接打斷了他的鼻梁骨,鼻血狂噴中,他看到了張八年的臉變得鐵青。
呯!
又一拳,這一拳打在了周行的印堂上。
人的重心很難解釋,但印堂挨了一拳後,哪怕是經常操練的周行也轟然倒地。
沈安抬起右腳,滿臉猙獰的踩了下去。
“放肆!”
張八年的身體驟然加速,然後伸手去抓沈安後領。
邊上的折克行揮拳。張八年臨時變招,變爪為掌,重重的砍向折克行的手腕。
可折克行卻揮拳依舊,這一拳沒什麼花招,就是直來直往。
但一股慘烈的氣息卻籠罩住了張八年。
這就是沙場的招數,壓根沒想著防禦,傾力一擊,不是你死就是老子活!
張八年的身手超好,但麵對這種以命搏命的打法也沒轍,隻得全力避開。
他剛站穩,就喝道:“沈安,你敢!”
哢嚓!
沈安一腳踩下去,周行不敢相信的坐了起來,然後看著變形的小腿,眼珠子都瞪圓了。
“啊……”
他重重的倒下去,抱著那隻腿在嚎叫。
什麼好漢,現在原形畢露。
張八年怒道:“沈安,你這是膽大妄為!”
沈安猛地回身,眼睛瞪大,怒道:“他懸賞時是什麼?難道是膽小如鼠嗎?”
張八年的眸子閃爍著。
懸賞的事兒瞞不過他,可這種類似於惡作劇般的舉動他不想管,官家聽聞了也不想管。
可現在沈安卻發飆了。
“憑什麼?”
……
第三更送上,今天完成,腦袋都發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