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交趾依舊很熱,大家都恨不能赤身果體行走,可李常傑卻頂盔帶甲站在宮門外。
他是交趾大將,早些年狠心閹割了自己,於是就掃清了最後的障礙,從此走上了人生巔峰。
從脫離中原之後,交趾的城頭變幻大王旗,忠誠就成了一個珍貴的品質。
把自己閹割了,自然就會獲得君王的信任。
李常傑此人對自己夠狠,為了前程就一刀割下去,他的弟弟也是如此,於是李家漸漸聲名鵲起,成為顯貴。
那些人看到李家如此興旺,難免就會效仿,於是不少人家都狠心閹割了自家孩子,準備送進宮去碰碰運氣。
李常傑感受到了些目光,他偏頭看去,就見宮門右邊的陰影下,十餘個男子正畏畏縮縮的看著他。
守宮門的軍士笑道:“太保,那些都是閹割了自己,想進宮來求個事情做。”
李常傑的目光中多了些陰霾。
太監讓他獲得了權利和信重,但也讓他多了自卑。
午夜夢回時,他會不自覺的伸手去摩挲下方,然後悔恨就會泛起。
權利和男人的象征該怎麼取舍?
李常傑也很矛盾,但最終還是覺得權利更重要。
一個內侍出來,躬身道:“太保,陛下請你進去。”
李常傑再次看了右邊一眼。
那些自行閹割的男子都堆笑起來,有人甚至起身拱手,看那模樣分明就是準備好了召喚,願意為李常傑效力。
這是什麼?
李常傑跟著內侍進宮,看著那些殿宇,突然就笑了起來。
這就是權利帶來的好處,我怎能舍棄?
李常傑的腰杆漸漸筆直。
等見到李日尊後,李常傑發現這位帝王的麵色有些凝重。
“宋人擊敗了西夏人,遼人好像也吃了虧……”
李日尊的胡子很是烏黑亮麗。但神色凝重,聲音低沉。
“消息來得太晚了,若是早知道宋人擊敗了西夏人,那上次的伏兵……”
李日尊抬頭,那雙眸子幽深,就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水井。
“當初就該多派些人去,而且應當派出最精銳的軍隊去,一舉擊潰宋人,如此方能一戰定乾坤。”
幾個文官不安的動了動身體,仿佛是有虱子在官服裡爬動著。
李常傑看了他們一眼,不屑的皺皺眉:“陛下,臣早已查清楚了那日的情況。宋人領軍的乃是宰輔曾公亮,但臨陣指揮卻不是他,而是一個小小的翰林待詔。”
“翰林待詔?”
李日尊笑了笑,“宋人沒有大將了嗎?竟然讓一個翰林待詔來指揮軍隊作戰,還是說這位翰林待詔是宋皇的寵臣?除此之外朕無法想象曾公亮怎麼會把指揮權拱手相讓。”
一個文官笑道:“正是。若是臣率大軍出征,彆說是翰林待詔,旁人就彆想指手畫腳。”
此人的話裡有話,李常傑心中冷笑,說道:“那人叫做沈安,乃是宋人那邊新近出現的一個少年臣子,詩詞出色,文治武功都有很有功績,深得宋皇的信任……”
“詩詞出色?”
那文官冷冷的道:“除去蘇軾之外,宋人最近還有出色的詩詞?可是歐陽修的弟子嗎?”
文壇盟主的頭銜讓歐陽修蜚聲海內外,連交趾人都敬佩不已。
李常傑搖頭道:“說是什麼邙山一脈……”
“騙子!”
那文官不問情由就拱手道:“陛下,恰好臣知道些,否則陛下就會被哄騙了。那邙山就在洛陽,千年以來就是一座墳山。什麼邙山一脈,亡靈一脈嗎?”
李常傑輕蔑的道:“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此詩如何?”
文官們齊齊點頭,“此詩氣勢不凡,豪邁。”
李常傑又吟誦道:“千古江山……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這首詞如何?”
眾人齊齊驚訝。
“竟然這般豪邁雄壯嗎?”
“好詞!自柳永後,宋人那邊少有詞人,此詞一出,其餘皆黯然無光了。”
“……”
李日尊仔細品味著這首詞,說道:“果然是豪邁,朕細細品味,覺得回味無窮,誰作的?”
幾個文官也興致勃勃的看著李日尊。
李日尊冷冷的道:“就是沈安。”
艸!
文官被打了臉,先前對沈安的貶低此刻都還回來了,一首詩詞一巴掌,臉上被打的生疼。
“他的父親是堅定的北伐派。”
一句話就道儘了沈安的立場。
“詩詞豪邁,讓朕也為之讚歎!”李日尊微微抿嘴,然後摸摸胡須,淡淡的道:“子承父業,怪不得此人敢衝陣。”
李常傑說道:“那一戰宋人俘獲不少人,如今那些人都在廣南西路修路。陛下,等宋人的道路暢通之後,各處調集軍隊可就快了許多……以後咱們再想去就麻煩了。”
李日尊點點頭,“宋人跋扈,當討伐……”
“陛下!”
一個文官說道“陛下,宋人目前並無外患呐!”
“西夏那邊換了李諒祚,李諒祚年少無能。而遼人那邊最近也和善了許多,宋人就能傾力對付咱們……是不是再等等時機?”
李日尊歎道:“是啊!朕本想馬上起大軍前去接回那些勇士的骸骨,可……時局如此,奈何。”
李常傑躬身道:“陛下,您的慈心我等儘知,那些陣亡將士的家眷也應當會體諒。”
稍後李日尊的話就會被傳出去,自然會有人造輿論,說他是如此的英武不凡,隻是為了交趾的未來,這才暫時隱忍了。
李日尊麵色微冷,說道:“宋人無禮,交趾遲早會以牙還牙。此次朕派出了使者,這是先禮後兵,若是宋皇頑冥不靈,大軍頃刻北上,讓宋人的南方變為廢墟!”
若是幾百年後的人來品味這段曆史,大抵會覺得交趾人不知天高地厚,真是井底之蛙。
可就在十餘年後,交趾人悍然北上,攻城略地戰無不勝,李常傑率軍屠城,鮮血染紅了大宋的西南……
李常傑想起了邕州等地的繁華,身體就不可抑製的顫抖了一下。
少了家夥事之後,他覺得自己變了,變得更加熱衷於權勢和殺戮。
你們有家夥事又如何?還不是要做我的刀下亡魂!
“陛下,交趾該厲兵秣馬,等待時機。”
李日尊讚賞的道:“且等此次使者去周旋,若是能麻痹了宋人,讓他們疏忽了在邕州等地的防備,那就是咱們的機會!”
他起身走到殿外,看著烈日炎炎,不禁胸中一暢。
“那個什麼……沈安?”
“是的陛下。”
“下次如何?”
他回身看著李常傑,目光和外麵的陽光一樣灼熱:“下次可能雪恥?拿了他來。”
李常傑躬身道:“定然如此。”
“哈哈哈哈!”
李日尊大笑了起來,笑聲中漸漸多了恨意。
“竟然敢用交趾勇士的屍骸來堆積屍山,此人當是朕的頭號大敵,下次希望他依舊南下,如此朕……說來朕的身邊內侍不少,可卻差了這等懂的詩詞的,若是把他弄進宮中來服侍朕,想來千年後亦會傳為佳話,流芳千古,哈哈哈哈……”
李常傑等人躬身。
“陛下英明!”
……
李柏覺得自己的運氣真的很差。
他在汴梁采購了不少貨物,準備一路帶回交趾販賣,也能發一筆橫財。
這種事兒屢見不鮮,特彆是高麗使者,他們每次來汴梁都是一場商業狂歡,以至於禮房的官吏都說他們不是使者,而是商人。
李柏也準備做一次商人,可半道就被交趾新來的使者給截住了,讓他跟著返回汴梁。
臥槽!
李柏當時真想一刀把使者給剁了喂狗。
那些貨物都丟在了半道,李柏現在就擔心壞掉,或是被留下的人給卷著跑了。
新來的使者叫做陳永順,長得交趾人裡少見的白嫩。
“沒卵子的貨色!”
坐在樞密院的待客室裡,李柏暗自罵了一句。
陳永順是李日尊身邊的內侍,在交趾有頭有臉。此次出使大宋,他也算是久困出牢籠,一路欣賞北國風光,有些樂不思蜀了。
可如今在樞密院裡,他卻被晾了許久,無人接待。
陳永順沉著臉,低聲問道:“宋人這是什麼意思?”
我特麼哪知道?
李柏想發火,卻不敢得罪這個內侍,“他們這是不知道咱們的態度,所以要商議一番。”
這是最好的結果,但李柏不知道沈安是否摻和進來了。
若是沈安摻和進來了,這事兒就麻煩了。
陳永順冷著臉道:“你說那個沈安能乾涉外事,他人呢?怎麼不來迎接某?”
迎接你?
李柏看著這張臉,真想一拳打爆它。
“那人脾氣不好……”
陳永順冷笑道:“某是使者,他難道還敢動手不成?”
李柏苦笑道:“此人是宋人中最為強硬的一個,不可輕忽。”
這話他本不想說,可卻擔心陳永順倨傲惹事,這才好言相勸。
陳永順淡淡的道:“那某將拭目以待。”
這時外麵來了一個官員,他側身像是在迎接人,李柏起身道:“大概是來了。”
陳永順依舊不動。
“貴使這是去而複返,有事?”
沈安笑的很是和氣,但卻看都不看坐著的陳永順一眼。
坐著不動,這種程度的激怒對他沒用。
李柏乾笑道:“某來介紹一下……”
沈安擺擺手,說道:“大家都沒空,有事說事吧。”
這是公事公辦。
李柏想起自己和沈安建立的‘友誼’,不禁心如刀絞。
以後還能從大宋進貨回交趾販賣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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