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諤是昂首走的,他沒有去再看那些‘麾下’一眼。
“此人禦下的手段狠辣,這一陣子,那一千多人被重責的不少。”
折克行此時才過來,他先看了陳洛的傷口,說道:“當時某必須要衝殺進去,打穿對手的陣列,所以就把種諤交給了你。你沒有讓某失望,陳洛,可願回軍中?”
他衝著沈安拱手道:“安北兄,小弟得罪了,回頭就從府州挑幾個精銳來……”
沈安搖頭,陳洛今日的表現也出乎了他的預料,堪稱是一鳴驚人。
“陳洛,你若是從軍,有今日的戰績在,此後會一帆風順。”
陳洛是沈安的人,去留他可一言決斷。
陳洛卻搖頭道:“小人一輩子都在沈家,哪都不去。”
折克行讚道:“忠心耿耿,好。”
沈安皺眉道:“你趕緊去安撫那些將士,回頭占個先機。”
折克行這才想起此事,急匆匆的就往下跑。
那些文武百官此刻才準備散去,包拯招手道:“沈安來。”
沈安走過去行禮,包拯笑道:“今日眾人都說折克行必敗,老夫卻說他必勝,在老夫看來,他有三必勝,第一……”
老包開始顯擺了。
他看看左右的文武官員,淡淡的道:“先前有人說什麼種諤必勝……那誰……劉展吧,說的最是慷慨激昂,若非今日天乾物燥,這台子上怕是要被你的唾沫給淹了……”
劉展的臉紅了,他悄然躲進了人群裡,可包拯的眼力比歐陽修的好多了,他冷笑道:“所謂重臣重臣,身份重,說話就重。可有人說話輕飄飄的,不,是輕浮。這等人也就是官家仁慈沒搭理,否則早就趕回去坑啃木渣子了。”
老包開噴了,沈安當然得捧哏,“包公,為何要去啃木渣子?”
包拯說道:“做官是蠢貨,種田是蠢貨,做生意也是蠢貨,什麼都不會,離了俸祿就能餓死。這樣的人,生而何益?死而何害?”
呃!
這話說的重了些,甚至是有些刻薄了。
劉展回身,戟指包拯喝道:“包拯老兒,你先前也是嘴硬……今日一戰隻是運氣罷了……”
包拯冷冷的道:“那就再來一次,老夫和你各自練兵,誰輸誰致仕歸家,劉展,你可敢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轉動,卻是看向了眾人。
這種與世為敵的豪邁讓沈安跪了。
包公,您這風範……無人能及啊!
眾人下了台子,曾公亮一拍腦門,說道:“此事勝負已定,可汴梁諸軍如何操練?”
韓琦沒回身的道:“此事樞密院和殿前司商議就是了。”
趙禎沒交代後續練兵的事,可萬勝軍隸屬於殿前司,折克行是萬勝軍都虞侯,這裡麵的味道自然值得品味。
張昇對李璋說道:“那個折克行……他操練了萬勝軍,就從萬勝軍中抽調些人出來……”
李璋點頭應了,然後去協調此事。
這一切都當著折克行在進行著,沈安低聲道:“此事誰都不敢接手,這樣最好。”
水滸傳裡寫了一個八十萬禁軍教頭的職務,可真要讓你去教授八十萬禁軍,等教出來後,你最好找個地方蹲著,從此不出汴梁半步,否則禦史能活吞了你。
所以那個八十萬是嚇唬人的,就像是後世某個帶了地球二字的單位,你莫不是真以為這裡就能管著地球?
所謂教頭,隻是下麵的一個職務,大抵是個小官。但行走江湖得有個拉轟的頭銜,於是就在前麵加了個‘八十萬禁軍’,唰的一下,直接拉轟到無敵。
折克行當然知道厲害,所以壓根不沾邊。
校場外的百姓還未散去,見折克行出來,有人就喊道:“折家子,好漢!”
“多謝!”
折克行拱手致謝。
“待詔……”
蘇晏急匆匆的跑了來,沈安笑道:“今日放假半日,你怎地沒來?”
蘇晏神色焦急,說道:“待詔,蘇公病了?”
“叔公?”
沈安一怔,旋即問道:“可是老泉先生?”
“是!”
沈安對折克行說道:“你先安撫將士,回頭問問李璋何時去萬勝軍。”
折克行想起蘇洵的身體,說道:“安北兄且去,有事叫人招呼一聲。”
沈安跟著蘇晏一路去了蘇家。
蘇洵很是孤獨的一個人躺在床上,麵色發紅。
“這是怎麼了?”
沈安見狀就伸手去摸了額頭,發燙。
蘇洵虛弱的道:“隻是發熱罷了……子由去請郎中,稍後就到。”
稍後郎中來了,診斷後開了藥。
“燒的這般厲害,可有辦法嗎?”
沈安見郎中有些漫不經心,就裝模作樣的拿過方子仔細看了看,不滿的問道。
郎中哦了一聲,說道:“這個……用濕毛巾擦一擦。”
“你哪家醫館的郎中?”
沈安覺得這個郎中不大靠譜,態度輕慢的就像是來串門的。
郎中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就反問道:“你哪家的?”
沈安皺眉道:“某沈安。”
“邙山神醫……”
郎中的態度馬上就變了,先是拱手請罪,隨後重新診脈。
“待詔,小人今日遇到了些煩心事,一直在壓著火氣,所以不是漫不經心,而是怕發火……”
郎中重新開了藥方,斟酌再三遞給沈安,一臉恭謹的道:“請待詔指點。”
沈安拿過藥方裝模作樣的看了一眼,說道:“某這一脈卻不會開藥方治病,你有數就好。”
郎中出了蘇家,腳下就是一軟,後怕的道:“真的出錯了呀,那味藥重了,若是喝下去,蘇洵怕是活不了幾年……”
回到醫館後,有人問他出診可順利。
郎中一臉讚歎的道:“遇到了沈待詔,好家夥,真叫做一個神目如電,一下就看到了某開的方子值得斟酌,厲害啊!”
同行是冤家,可沈安不行醫,自然不是冤家。
而且沈安剛才發現了他方子裡的問題,就憑著這個,郎中就覺得自己該誠懇道謝,所以讚美的話源源不斷。
“……那沈待詔隻是看了一眼藥方,手指頭隨便一指,就指到了那味有問題的藥,嘖嘖!他還謙遜的說自己不懂方子,可不懂方子能一眼看出方子的毛病來?”
於是沈安就無辜的背上了神目如電的名頭。
可他隻是覺得這個郎中的態度不對頭,下意識的詐了一下而已。
沒想到竟然詐出來一個大問題。
若是沒有發現這個問題,蘇洵的壽命怕是會出問題。
沈安叫人去取了酒精來,等蘇轍去買藥回來後,讓他給蘇洵的動脈處擦拭一下。
趁著等蘇洵退燒的功夫,沈安就問了蘇晏的親事。
“剛派人去提親。”
蘇晏很羞澀,雙手握著,不知道怎麼擺放。
“那邊怎麼說?”
沈安最近在關注折克行的事,倒是忽略了蘇晏這邊。
那邊是國舅家,這邊是普通人家,曹家會不會想著在婚前壓一下蘇晏?
女方強勢的家族經常會采取各種手段來告誡男方,不過這次是聯姻,曹家若是敢這麼做,沈安自然會為蘇晏出頭。
蘇晏低下頭,沈安的心中一沉,正準備問話,卻聽他說道:“曹家很客氣。”
那就好!
沈安一直等到了蘇晏的燒退,又交代蘇轍,若是有事就去榆林巷通報。
“多謝安北了。”
蘇轍這人的性子不大好,有些憤世嫉俗的味道,但很孝順。
製科考試之後,朝中分配了官職,他卻說父親蘇洵年邁,懇請留在汴梁照看他。這種舉動是值得提倡的,所以蘇轍就留了下來。
“你先回去吧。”
蘇轍留沈安和蘇晏吃飯,可蘇晏卻要回三司。
三司的事務繁雜,蘇晏跟在包拯的身邊做事,一刻也不得清閒。
“……今年的窟窿有多少?沒多少時日了,預估一下總是有的吧?可你等卻變成了悶口葫蘆,一問三不知。那老夫要你等作甚?還不如喂幾頭豬還管用些,至少不用發俸祿!”
包拯又在開噴了。
那些官吏站在值房前聽訓,都低著頭,看著很是沮喪。
“等一開年,各等花銷紛至遝來,到時候老夫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而你們呢!就是行屍走肉!”
老包看來是被氣壞了,他走下來狂噴口水,一路從副手往下罵。
大家都被罵的顏麵無光,可窟窿這事兒大家真沒數,所以隻能憋屈的忍了。
“……相公……”
“住口!”
包拯顯然沒噴過癮,順著又往下數落。
“相公,下官……知道。”
嗯?
正噴的痛快的包拯愣住了,見是蘇晏,就說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麼?”
這事兒一般沒人去核算,可包拯現在要數據,於是大家就悲劇了。
眾人都看著蘇晏,心想著小子的膽子真大,不過初衷是為了我等解圍,若是晚點他被包拯狂噴一氣,大夥兒給他點補償就是了。
蘇晏認真的道:“相公,今年的窟窿到現在約有三百六十五萬貫。”
嗯?
包拯皺眉看著他,說道:“年輕人莫要信口開河,去吧。”
老包擺擺手,就像是趕走一隻蒼蠅般的隨意。
“你等……”
他繼續開噴,可蘇晏卻再次打斷:“相公,下官確定……”
包拯這些來氣了,喝道:“去算來!”
完蛋了!
那些官吏都暗中哀嚎,看向蘇晏的目光中多了幽怨。
本來被包拯噴一次沒啥,而且沒後患。
可你蘇晏連續兩次說自己知道窟窿有多大,老包發怒了啊!
這下要是清算出來不合,你自然要倒黴,可咱們也得跟著遭殃。
“都去!”
老包發怒起來是六親不認的,連蘇晏都被趕去核算。
各種支出被彙總,各種收入被彙總……
從太學出來的學生,大多算術都是強項,所以蘇晏算的很快。
往日大家會覺得有個蘇晏真好,可今日卻唉聲歎氣的。
深秋的天暗得早,當全部彙總完畢後,大家一抬頭,發現天都快黑了。
“歲入和支出總數拿過來!”
兩個數字被核對了幾次,然後被送過來。
簡單的減法……
三司副使抬頭看著蘇晏,突然苦笑道:“某這個副使不稱職啊!”
眾人都從他的話裡猜出了些東西,於是就驚訝的看著蘇晏。
“三百六十七萬貫……”
臥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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