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朝會一般不多,一旦召開,往往代表著出事。
所以當群臣來到殿內,看到一個意氣風發的皇帝時,都有些懵。
官家那張臉陰鬱了兩月,今日終於放晴了。這不像是出事的模樣。
韓琦笑道:“官家看著喜氣洋洋,可是有喜事嗎?”
“正是。”
趙曙看著群臣,這兩個月的經曆就一一回想起來,心中的惱怒漸漸浮起。
焦慮症和抑鬱症患者的心思非常細,也非常敏感,一點不對勁就能察覺到。
趙曙這兩個月總覺得臣子們都在嘲笑自己,所以一直在憋著。
現在機會來了啊!
“沈安等人北行至雄州,遭遇萬餘遼軍……”
趙曙緩緩說著,在這裡停頓了一下。
果然,他看到了神色各異的臣子,大部分都是驚訝和驚惶。
果然骨子裡還是害怕遼人!
他微微點頭,陳忠珩去了外麵。
“捷報到……”
一個軍士步入殿內,手捧著捷報。
趙曙端坐上麵,淡淡的道:“說。”
軍士先前得了交代,此刻就大聲的說道:“……我軍一路北行,在雄州遭遇敵軍,二月初三,我軍在淩晨突襲敵軍,雙方展開大戰……”
韓琦緊握雙拳,麵色潮紅,恨不能時間倒轉,自己趕去雄州指揮這一戰。
“我軍列陣,刀斧手在前,敵騎凶猛進攻……箭矢如雨,長刀如林……”
這個說法很有詩意,讓人身臨其境。
陳忠珩看了這個軍士一眼,覺得這廝有前途。
群臣感受到了那股淩冽之意,有人忍不住就白了臉。
“刀斧手拚命斬殺,王卻軍主一人在前,身前的屍骸堆積如山,每一出刀,必然是人馬俱碎……遼軍為之膽寒。”
刀斧手……
這裡的官員都是飽讀詩書之輩,他們馬上就想起了前唐的陌刀手。
前唐有陌刀手,大宋也有刀斧手。
“戰況慘烈,神威弩不斷在打擊敵軍,造成了巨大的傷亡……”
沒有神威弩就沒有勝利,刀斧手也沒法堅持那麼久。
這就像是後世的步卒在戰壕裡防禦,後麵的火炮不斷給予支援。
沒有火炮支援的步卒就是待宰的羔羊。
此刻的神威弩就和火炮差不多。
“……遼軍突然發動了總攻,我軍針鋒相對,發動了反擊……火藥大發神威,敵軍被炸的聞風喪膽,最後擊潰敵軍……”
“哦……”
殿內傳來了一陣如釋重負的籲氣聲。
群臣個個麵色輕鬆,甚至還帶著得意。
勝利了啊!
可有一人卻麵色難看,就像是死了爹娘一般。
劉展在痛苦的煎熬著。
北行是沈安領軍,此戰大勝,他的名將之名將會響徹大宋。
關鍵是他又立功了啊!
劉展不禁看向了群臣的雙腿,惹得眾人大怒。
這是啥意思?
沈安立功了……
劉展用眼神隱晦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這次誰的腿會倒黴?
報捷的軍士還在繼續,“……刀斧手們扯去甲衣,王卻軍主左手擎著大旗,右手持刀,一路追殺……”
“好一個王卻!”
韓琦忍不住為王卻叫好,若非是在這裡,他甚至還想讓人送來美酒,痛快的謀一醉。
“好!”
群臣聽到這裡熱血沸騰,紛紛叫好。
“臣等為陛下賀!”
“此戰擊敗遼軍,想來耶律洪基會羞憤欲死,此後不敢南窺。”
“……”
遼國就是大宋這百年來頭頂上懸著的長刀,讓大宋上下都如芒在背,整日膽戰心驚,就怕遼人突然南下。
如今一戰擊敗遼軍,而且還是在北方,意義重大啊!
“臣建議重賞此戰的將士……”
“此戰大漲我大宋的軍心士氣,是該重賞。”
“上次沈安是騎兵出戰,此次卻是步卒為主。步卒能戰勝遼軍,這個……讓人忍不住熱淚盈眶!”
步卒擊敗遼軍的精銳騎兵,這代表著大宋以後不懼遼軍的衝擊。
“王卻麾下的刀斧手是大宋最精銳的,旁的軍隊怕是沒這個實力。”
有人點出了此戰的要點,但馬上就被人反駁:“大宋人口億兆,難道就找不出另一個王卻?”
是啊!
大宋人口多不勝數,組建幾個類似於王卻麾下的刀斧隊沒啥難度啊!
眾人想到這裡不禁喜上眉梢。
有人大抵是對遼人的害怕已經根深蒂固,就問了一個問題:“此戰獲勝固然好,可遼人若是大舉報複呢?”
哪怕是先前聽過一次捷報,但趙曙依舊是不勝歡喜,難得和顏悅色的解釋道:“此戰遼人先行挑釁,而且是在大宋境內,就算是耶律洪基來了朕亦不懼!”
“陛下英明!”
包拯帶頭行禮,群臣心中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這個官家好像有些莽撞啊!
趙曙乾咳了一聲,軍士繼續說道:“此戰沈待詔身先士卒……”
這是開始表功了。
群臣仔細聽著,心中在琢磨著沈安此戰有多大的功勞。
“此戰大王身先士卒……”
殿內很安靜,連呼吸聲都能聽見。
軍士有些懵逼,剩下的不敢再說了。
把趙頊放在沈安的身後,這是因為沒人相信他能統軍作戰。
可這依舊讓群臣懵逼了。
皇子竟然上陣了?
你怕不是在哄我哦!
是了,定然是在中軍廝混了一戰,這也算是上陣了。
哎!不要臉啊!
大家漸漸清醒過來,有人乾笑著道:“大王……大王也算是見識了戰陣,可喜可賀。”
“是啊!可喜可賀。”
群臣善意的說著恭賀的話,可大夥兒不時相互擠眉弄眼,滿腦子都是一個詞。
冒功!
軍士沒察覺到這股暗潮,繼續說道:“大王斬殺敵將……”
呃……
這個……
這個……
群臣這次算是徹底的懵了。
才將想到皇子是去廝混戰功的,他竟然就斬殺了敵將……
有人忍不住問道:“敢問那可是重創之後嗎?”
是不是敵將受創倒地,趙頊上去比劃一下,然後砍豬肉般的砍殺幾刀完事。
可這不能算是戰功吧?
是了,沈安那廝在,按照他的手段,定然會設法讓皇子立功。
那個無恥的沈安啊!
幾個本來想散朝後派人去沈家道賀的官員都打消了那個念頭。
這等不要臉之輩,老夫不屑於與之為伍。
軍士一臉愕然的道:“這是在追殺的途中斬殺的,大王奮勇衝殺在前麵,一刀就把敵將斬落馬下,這些都是全軍將士親眼所見……您這般說,把大王的英勇置於何地?小人……小人覺得憋屈啊!為大王憋屈……”
這軍士竟然落淚了。
臥槽!
這是真的?
那個出來質疑的官員尷尬的站在那裡,上麵的趙曙暗自記下了他的名字,準備以後算賬。
“大王竟然斬殺了敵將?”
一怔之後,韓琦不禁歡喜的出班道:“從太祖皇帝以來,大宋出征的帝王有三位,太祖太宗皇帝都能征戰,真宗皇帝……也能征戰,此次大王衝殺在前,一戰擊潰遼軍,這是繼承了祖宗的英武,臣為陛下賀!”
真宗的征戰實際上就是去當吉祥物鼓舞士氣的,所以這個能征戰韓琦說的有些不自然。
曾公亮又遺憾了,他覺得自己應當爭取去北方的,如此之戰之後,自己南北均有一勝,以後的史書上定然有重重的一筆,文武雙全的名號能讓曾家再風光百年……
可惜啊!
他糾結著出班,和同僚一起道賀。
“臣等為陛下賀。”
隨即一個念頭就浮現在大家的腦海裡。
當時彈劾皇子是為何?
好像是說皇子年輕,近乎於不懂事,沒啥功績就指責群臣……
可此次之後,皇子還不懂事嗎?
他的功績……
韓琦看看群臣,心中不禁暗自好笑。
在這裡的人誰斬殺過敵將?
曾公亮斬殺敵軍,那是假的。韓琦早就調查過,曾公亮這廝是追殺途中拔劍砍人,結果沒砍死,差點被反撲乾掉。若非是有軍士及時出手,老曾就要埋骨西南了。
臥槽!
韓琦驚訝的發現那位皇子竟然在武功上壓住了百官。
那上次的彈劾算是什麼回事?
你們不是說皇子沒本事、沒資曆、沒功勞嗎?
這下他有了。
你們咋辦?
“陛下,大王回京。”
“哦!”
趙曙差點就忍不住想站起來,最後忍住,努力保持矜持的姿態說道:“讓他來。”
連老眼昏花的歐陽修都感受到了趙頊的得意,群臣就更不消說了。
稍後滿臉風塵仆仆的趙頊進殿。
行禮之後,趙曙淡淡的問道:“為何這般著急回京?”
竟然隻是比沈安慢半天,可見這一路的艱辛。
他看了兒子一眼,見他的臉上肌膚都粗糙黯淡了許多,不禁有些心痛。
這個兒子才十六歲啊!
竟然要奔赴邊塞去上陣。
“念及親人,臣歸心似箭。”趙頊舔舔嘴唇,看了趙曙一眼。
趙曙點點頭,問道:“遼人如何?”
這是題目,考趙頊此行的收獲。
趙頊說道:“遼人凶悍無比,我軍若非是有神威弩和火藥,怕是不敵。”
他很想說大宋無敵,但那隻會誤導大宋君臣,在下一次和遼國的大戰中犯下大錯。
“但我們有神威弩和火藥,遼人卻沒有。”
趙頊的話讓大家都笑了起來,是啊!大宋有這些能決定勝負的兵器,遼人卻沒有。
正如同遼國擁有無數騎兵一樣,我有敵無,這就是戰鬥力。
趙頊話鋒一轉,說道:“臣此次北行,見識了北國風光,見識了金戈鐵馬,見識了慘烈,見識了悍勇……”
來了!
真的來了!
這位皇子開始為自己被趕出京城的遭遇抱屈了。
不,是報複!
……
諸位書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