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留名是大多數華夏人的執念,這個執念是如此的根深蒂固,甚至有人喊出了‘不能名揚千古,就遺臭萬年’的口號。
遺臭萬年自然是要不得的,比如說秦檜,比如說吳三桂,比如說那位引刀成一快……
“你……”王雱看著沈安,皺眉道:“旁人若是能執掌這些書院,大概會很得意,隻是卻沒有半點新意……讀來讀去就是那些書,考來考去還是那些書。可你執掌之後,定然是要灌輸自己的那些想法……某知道你那些想法很危險。對於權貴官吏而言,你想撼動他們的特權,你在挖他們的根……若是被他們知道你在做什麼,你怕是會死無葬身之地。”
沈安這幾年一步步的,看似漫不經心有些散亂,可王雱作為好友知道許多東西,私下一梳理,就有些震驚於沈安的大膽。
“官家知道。”
沈安很坦然的道:“大宋立國百年,那些毛病都變成了痼疾,不隻是三冗,無數問題在等待著人去處理。範仲淹失敗了,當今官家卻不肯退縮,他想動手,正好某也想動手,大家一拍即合,僅此而已。”
大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趙曙不支持革新的話,沈安再給力也無用。
這是個波瀾壯闊的時代,也是大宋在墜落之前的最後機會,抓住了,大宋就將會逆轉局勢,調轉車頭,從下滑轉為上升。
抓不住……
沒有什麼抓不住!
沈安的眼中全是煞氣,“那些鳥人此次想弄某,你可知道是為何嗎?”
這個王雱確實是不知道:“不是為了你太有錢嗎?此時大盛書院之事一爆出去,旁人以為是大王的手筆,可朝中的君臣卻知道是你出了錢,危機不再。”
“不是這個。”沈安氣咻咻的道:“官家兩次說某理財出色,說十年後某可執掌三司,這話不知道被誰透露出去了,那些人想用錢多會造反這個借口拉某一把,拖住某的仕途。”
王雱恍然大悟,“怪不得,這是虛晃一槍啊!不過經此一事之後,官家對你愈加的滿意了,因禍得福,那些人卻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哈哈哈哈!”
他難得大笑,沈安卻依舊在耿耿於懷,“這是誰透露出去的?找出來,弄死他。”
王雱微笑道:“這是對官家的挑釁,那人跑不掉。”
……
宮中,趙曙坐在殿前,陳忠珩在邊上站著。
下麵站著烏壓壓的一群人,都是內侍宮女。
“那話朕說過兩次,可還記得時辰?”
“記得!”陳忠珩很是自信,趙頊滿意的點點頭,“如此就甄彆吧。”
“陳馳……”
陳忠珩開始點名,被點到名字的一一出來,幾個宮女甚至在渾身顫抖,其中一個直接癱軟在地上,顯得極為膽怯。
膽怯的人大多不敢走漏消息。
十餘人站在那裡,陳忠珩問道:“誰是奸細?”
一句話讓那十餘人都嚇壞。
“陛下,小人不敢啊!”
“陛下,小人從不和人多說話,小人冤枉啊!”
“……”
一群人在喊冤,趙曙沒管。
這等時候陳忠珩必須要展示自己的手腕,否則不配待在帝王的身邊。
他站在台階上麵,冷冷的道:“你等喊冤,可誰冤?那人去傳遞消息,定然有些蛛絲馬跡在,你等為何不報?此時喊冤……晚了!來人!”
此刻他不能有半點猶豫,一旦猶豫就代表優柔寡斷,回頭趙曙能一腳把他踢去洗衣服。
帝王身邊每一樣東西都是有用的,無用之物,那就滾蛋吧。
競爭太激烈,容不得陳忠珩有半點疏忽。
“小人在!”
數十個健壯內侍上前。他們的手中拎著棍子和繩子,還有長凳,顯然是準備當眾用刑。
從趙禎登基開始,宮中數十年未曾見過這等場麵了,所以那些人有些不敢相信。
長凳子拿來,兩人負責一個按在長凳上,上繩子……
然後,板子高高舉起。
趙曙登基之後,他對這些內侍宮女沒什麼好感,犯錯的內侍多半會被責罰,可十餘人一起被責罰,這是前所未有的。
啪!
“啊……”
慘叫聲傳來,陳忠珩麵不改色,可後背卻多了些汗。
白花花的一片很是壯觀,可板子打下去後,白花花就變成了青紫。
“奴知道……陛下饒命,奴想起來了。”
一個宮女突然抬頭指著邊上被用刑的宮女,喊道:“楊二娘,她和外人有勾結,是她,定然是她!”
陳忠珩一看這個楊二娘竟然是先前被嚇癱軟的宮女,不禁讚道:“裝的真是厲害,來人,打!”
先前有人建議讓皇城司接手,可趙曙卻拒絕了。所以陳忠珩此刻代表著後宮的力量,那些有頭有臉的內侍看向他的目光中都帶著滿意。
大夥兒都是內侍,你皇城司想插手進來?
沒門!
一陣板子下去,楊二娘招供了。
趙曙坐在那裡,身上蓋著一條毯子,高滔滔在給他按摩頭部,而趙頊霍然就在身邊。
陳忠珩疾步走來,近前彎腰道:“陛下,那楊二娘在宮中有個相好的,那人和采買的人有瓜葛,消息就是這麼傳出去的。”
趙曙淡淡的道:“這宮中住著還不如宮外,朕……累了。”
高滔滔勸道:“要不就進去歇著吧?”
趙曙搖頭,“沈安和大郎都知道弄了學堂為大宋效力,那些渣滓他們在做什麼?嗯?今日朕定然要看到背後那人,去,馬上弄了消息來。”
“是。”
陳忠珩飛奔而去,看著那夾著屁股的跑姿,趙曙點頭道:“是個忠心的。”
他又閉上了眼睛,問道:“大郎如何看?”
趙頊說道:“此事……官家,當年先帝在時,甚至有人持刀闖入後宮,可見這宮中多有外人耳目。”
慶曆年間的宮中謀逆事件直接擊垮了趙禎的雄心壯誌,從此之後,新政就再也回不來了。
“嗯。”趙曙隻是嗯了一聲。
為何讓曹太後有在宮中持刀的權利?就是那事的後遺症。
一個武力值彪悍的曹太後,至少能乾掉一個謀逆的親事官吧?
可上次曹太後一躍上了屋頂,那義無反顧的揮刀,讓人知道,這位太後怕是上陣廝殺都能成為猛將。
宮中多了曹太後,讓趙曙也安心了不少。
除去那個楊二娘之外,其他人都被解綁,然後上藥。
趙頊看著這一幕,覺得太平終究隻是假象。
“官家,若是不給這些人一次痛擊,皇家的威嚴何在?”
趙曙沒想到兒子竟然這般淩厲,他睜開眼睛,問道:“你想怎麼做?”
趙頊眼中多了厲色,“臣想……抄家!”
趙曙點頭微笑道:“沈安為你弄了不少事,此次大盛書院更是讓你多了許多聲望……”
“臣不敢……”趙頊低頭。
皇子要聲望做什麼?
趙曙笑道:“為父卻沒有這麼小心眼。沈安為你做了不少事,如今他遇到了麻煩,你這便想抄家震懾那些權貴,為他出氣嗎?”
趙頊嗯了一聲。
“年輕……真好。”
在他少年時,曾經諂媚的臉全變成了冷漠,從宮中被趕出來的境遇讓他陷入了絕望之中。
在那個時候,除去父親之外,他再無依靠。
那些年真的很難熬。
若是有幾個好友定然會好很多,可卻沒有。
那時候的他就像是爛泥,許多人隻有踩一腳的興趣,至於朋友,在他出宮的那一刻開始,朋友就成了一個陌生的詞。
而沈安和兒子交往於宮外,那時候他還是個有病的宗室。
這樣沒有利益摻雜的友情真是讓人羨慕啊!
做老子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趙曙想了想,覺得是讓妻子幸福無憂,讓子女……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而今趙頊的表現讓他確信,就算是自己現在駕崩了,這個帝國依舊不會崩塌。
好事!
陳忠珩飛快的跑了來,在這個陰冷的日子裡滿頭大汗。
“陛下,是楊錦成。”
“楊錦成……”趙曙睜開眼睛,高滔滔訝然道;“皇家對他家可是不薄,為何?”
“人心不足罷了!”
趙曙冷冷的道:“大郎……”
“官家。”
趙頊的眼中多了殺機。
高滔滔看著這對父子,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是暗中交流了什麼,看著很是契合。
趙曙淡淡的道:“讓皇城司出人手,去吧。”
“是。”
趙頊快步下去,身形矯健。
“官家,大郎去做什麼?”
“沈安為他做了許多,他得回報。”趙曙微笑道:“順帶讓京城權貴看看我家少年如何。”
看我家少年如何……
高滔滔仿佛聞到了血腥味,她看著遠去的兒子,有些糾結的道:“大郎還小呢!”
“他殺的人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多。”
趙曙喜歡妻子這種軟弱,他覺得這樣才像是女人。若是動輒喊打喊殺,那女性的柔美何在?
“要殺人嗎?”
高滔滔真的很糾結,作為母親來說,她不願意自己的兒子去殺人,哪怕那些是敵人。
可兒子是皇子,以後的帝王,若是不會殺人怎麼行?
“真宗皇帝不會殺人,先帝不會殺人,我不會殺人,所以群臣就少了敬畏,大郎不能再這樣了。”
趙曙培養兒子的手法若是被外麵知道了,大抵會說嗜血。
趙頊到了皇城司,張八年出迎。
“見過大王!”
皇城司內的聲音直衝雲霄。
這位大王可會畏懼嗎?
張八年在看著,等待他的決斷。
今日官家並未把皇城司拉進去,但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怎麼處置楊錦成?
這是個難題。
趙頊伸手:“拿刀來。”
張八年回身伸手。
有人遞上連鞘長刀,張八年再遞過去。
長刀入手,趙頊說道:“跟著我去殺人。”
他當先而出,身後黑壓壓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