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曙有些激動的道:“西夏於大宋而言,以前是平衡遼國的武器,有了西夏在,遼國就不敢全力對付大宋。如今大宋不懼遼國,西夏自然就失去了用武之地,那個叫做什麼……”
“新人娶進房,媒人丟過牆!”這話是韓琦說的,老韓高興的有些語無倫次了。
“過河拆橋。”包拯看來也有些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意思。
“落井下石。”這個是沈安說的,結果得了一圈白眼。
“不學無術!”
趙曙鄙夷了他一番,說道:“西夏凶蠻,要仔細籌謀……”
“陛下,臣最擔心的便是大宋逼迫過甚的話,西夏會投向遼人,到時候兩國合為一股,大宋就艱難了。”富弼在路上就想了許久這件事,此刻說來從容不迫。
“那李諒祚年少氣盛,若是大宋壓迫過甚,他定然會和遼人聯手,到時候西北和北方一旦同時示警,大宋將會左右為難。”富弼認真的道:“所以臣以為攻伐西夏當謹慎。”
“這是老成謀國之言!”趙曙讚道:“富卿此行看來收獲不少,還有什麼可稍後上了奏疏。”
富弼心中歡喜,就瞥了韓琦一眼。
老韓,你等著,等老夫進了政事堂,咱們再來掰掰手腕。
趙曙在思忖著攻伐西夏的困難,不經意間抬頭見沈安一臉的無所謂,就問道:“你有看法?”
“是。”沈安憋了許久,就等著這句話了。
“陛下,臣以為李諒祚是個短命的。”
呃!
趙曙差點被這話給嗆到了,他乾咳一聲,說道:“不得胡言亂語。”
什麼叫做短命的?
這年頭雖然也有什麼算命的,但這等話基本上沒人信。
韓琦笑道:“史書上記載著什麼祥瑞,還有那些相士隻是看人一眼,就說什麼有王佐之才,或是有相國之命,再或是命不長……可這些多是牽強附會,你讀書當要能分辨這些。”
彆以為古人是傻瓜,那些所謂的高人記載大多被嗤之以鼻。
——某看你骨骼清奇,長大了定然能做個宰輔!
這等話千年以來被記載了許多,但更多的是牽強附會。
包拯說道:“正如前唐李氏自認是李耳的後裔一樣,這等事不可信。”
“為何不可信?”
歐陽修突然就反駁了,包拯冷笑道:“那李氏血統不純……”
“血統不純並不能說他沒有李耳的血統……”
兩個老家夥又開乾了,趙曙見慣了,自顧自的和沈安說話,“邙山一脈難道還能看相?”
“不會。”沈安說道:“隻是那李諒祚臣上次在西北用望遠鏡看過,一看……說不出那等感覺,就覺著這人就是個短命的,肯定得短命。”
“陛下您想想,李諒祚若是短命,那梁皇後可敢靠向遼國?”沈安自信的道:“她若是靠向遼國,耶律洪基會一口吞了她,所以最好的法子還是自立。不過如此的話,大宋要一邊打一邊談,邊打邊拉,最後爭取讓梁皇後……那個啥……”
沈安沒想出來那個詞,邊上的陳忠珩挑眉,“陛下,若是李諒祚真是短命去了,臣以為讓沈安去一趟西夏,想來梁皇後會含笑歸降……”
“哈哈哈哈!”
趙曙忍不住就大笑了起來,笑的捂著肚子,很是歡樂。
“陛下何事發笑?”歐陽修和包拯吵了許久沒結果,見趙曙笑的暢快,就有些後悔。
陳忠珩低頭,不肯再說。
曾公亮笑道:“沈安說李諒祚是個短命的,等他去了之後,要爭取梁皇後歸降。”
這不是扯淡嗎?
包拯皺眉道:“這些話私下說說就是了,彆在外麵說,否則被人聽到了,頃刻間就是軒然大波。”
沈安點頭,心想你們現在不信,那就等著看吧。
趙曙看著他,說道:“此行你立功不小,歸信縣卻是不能用了。”
到了郡公這個級彆,必須要郡這個單位來做名號。
可大宋沒有郡這個單位,多半是漢唐時的地名。
比如說什麼天水郡,什麼安定郡……
沈安心中一動,說道:“陛下,臣可是雄州沈家。”
這個是他的名號,萬萬不能被去了。
此後他的子孫行走在外,自稱就該是雄州沈,幾代之後,這個名望就非同一般了。
這是根基啊!
沈安整日看著吊兒郎當的,可這話一出,連韓琦都為之驚訝。
“雄州沈……”韓琦沉吟道:“隻要你的兒孫不敗家,幾代之後,雄州那地方的人就會把沈家看做是自己人,沈家就有了根基,你這個謀劃卻是極好,讓老夫有有些豔羨了。”
“為何不是汴梁?”趙曙突然問道,神態輕鬆。
臣子為自家謀劃很正常,家國家國,隻顧著國而不顧家,那樣的臣子何其罕見。
沈卞去了,沒有留下什麼遺澤,沈安兄妹隻得在汴梁白手起家,重新打造一個全新的沈家。
不容易啊!
“陛下,汴梁太多的權貴。”沈安很是平靜的道:“說句玩笑的話,在汴梁街頭扔一塊磚頭,弄不好就能砸到幾個子男……”
子男指的是子爵和男爵。
“你以為大宋的爵位是爛泥嗎?”趙曙指著他喝道:“促狹!”
“是。”沈安嘴裡認錯,心中絕不認錯,“汴梁太大了,臣找不到根。”
“根?”趙曙皺眉道:“根是什麼?”
他仔細想了想,然後神色悵然的道:“朕的根啊!”
他的根在宮外,在那個郡王府裡,在那個蒼老的叫罵聲中……
……
“……那個不要臉的老東西,在家裡說什麼辟穀……還說什麼能成神仙……”
“他若是能成神,老夫就是神他爹!哈哈哈哈!”
郡王府裡的叫罵聲每日照常傳來,外麵一個密諜在記錄著。
——昨夜郡王禦一女,早飯吃了一碗湯餅,兩個雞蛋,羊排三根……
——郡王早飯後開始叫罵,聲音洪亮……
這份報告稍後被送進了宮中,送到了趙曙的手中。
趙曙看了,然後把這份報告收在箱子裡。
從小時候進宮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命運不會簡單。
但趙允讓告誡他不要把這些當回事。
——你要藐視這一切,彆擔心,爹爹一直在。
從他陷入低穀開始,趙允讓就在庇護著他。不管是家中人還是外人,但凡觸犯他的,趙允讓就會叫罵不休……
——以前的趙允讓寬厚寡言,從趙曙灰溜溜的出宮後,他才一改常態,經常破口大罵。
這些大罵罵走了那些嘲諷者,讓趙曙得以有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靜靜的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老夫對不住十三郎,讓他進宮去求富貴,老夫該死啊……
喝醉之後的趙允讓會痛哭流涕,會後悔自己當年讓趙曙進宮。
趙曙低下頭,喃喃的道:“我的根不在這裡。”
這個宮裡讓他覺得憋悶,而且還少了那個叫罵聲,讓他不習慣。
他抬頭笑道:“沈安得了郡公,先前說了什麼來著?”
陳忠珩看到了他眼中的淚光,趕緊低頭笑道:“他說是回頭就送謝禮!”
“國家爵位,送什麼謝禮?難道說朕是把爵位當做是人情的帝王?”趙曙笑罵道:“不過他家的好東西不少,回頭你去一趟,問著他,看看給朕的謝禮在哪。”
陳忠珩應了,心中暗笑。
等他出去後,趙曙吩咐道:“給郡王府送些好藥材,另外……叮囑郡王,莫要……罷了,他願意就隨他吧。”
身後有人應了。
他想勸趙允讓少玩女人,可作為兒子,他清楚的知道自家老爹為了自己做出的犧牲。
從他成為皇子開始,趙允讓幾乎把自己限製在了郡王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他為的是什麼?
不就是為了讓兒子順利繼位嗎?
及至趙曙登基,趙允讓稍微鬆快了些,但依舊很少出門。
帝王在位,親爹竟然還活著,這個算是千古奇葩啊!
趙允讓不想讓兒子為難,所以依舊畫地為牢,把自己鎖在了郡王府裡。
他這般孤寂,唯一的樂子大抵就是喝酒玩女人,沒了這些樂子,他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彆?
趙曙微微輕歎。
……
“郎君回家啦!”
一聲歡呼後,沈家大門打開,陳大娘和趙五五扶著楊卓雪出來,果果跟在後麵嚷道:“花花去看看哥哥到哪了,綠毛彆亂跑,我的咩咩呢……咩咩……”
花花衝在了最前麵,一路衝到了巷子口,然後站在那裡搖尾巴。
沈安下馬,隨手丟了馬韁,那馬也不亂跑,就跟在他的身後,熟門熟路的進去。
花花衝了過來,人立而起。
沈安接住它的爪子,笑道:“乖乖乖。”
花花一下下的舔著他的手,然後下去,轉身在前麵帶路。
鄰居們都出來了,一路在歡呼著。
“沈縣公威武!”
此戰對大宋意義重大,捷報傳來後,汴梁狂歡。
而榆林巷的百姓更多了一層歡喜,因為他們和沈安是鄰居。
沈安看到了一個皮膚微黑的女子,就笑著拱手:“晏掌櫃還沒出去嗎?”
晏月已經在東二條甜水巷安家了,她拱手道;“隨後就去。奴恭賀沈縣公凱旋。”
“多謝。”
沈安拱手,然後被簇擁著到了家門口。
楊卓雪被扶著走過來,近前後勉強蹲了一下,沈安趕緊去扶住他。
“恭迎官人凱旋。”
“恭迎哥哥凱旋!”
果果牽著芋頭走過來,沈安摸摸她的頭頂,笑道:“在家可乖?”
他依舊習慣性的把妹妹當做是那個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孩子。
果果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乖。”
果果依舊把他當做是那個一路把自己背來汴梁、最可信賴的哥哥。
沈安俯身抱起了芋頭,芋頭皺眉道:“爹爹恭賀……”
什麼亂七八糟的?
沈安剛想說話,芋頭捂著鼻子喊道:“爹爹好臭!”
靠!
沈安才想起自己半個月沒洗澡了,趕緊進了家。
“為夫此次被加封為範陽郡公!”
楊卓雪一聽就歡喜不勝,而莊老實在外麵已經開始嘚瑟了。
他站在台階上,單手扶著門框,右腿微微顫動……
“我家郎君此次因功被封為範陽郡公了。”
“恭喜恭喜!”
街坊們歡喜的拱手道賀,有人說道:“可有喜宴?”
莊老實得意的道:“彆人家被封賞要蟄伏躲著,我家卻不同,郎君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沈家的賀喜宴席照樣擺。諸位街坊無事可來。”
沈家出手大方,街坊們心中有數,都準備回去準備些禮物,然後一家子來吃兩天。
可這個程度的顯擺不能滿足莊老實的表現欲,他問道:“大夥兒可知道範陽郡的故事?”
眾人大多搖頭,莊老實得意的道:“範陽郡是前唐時的地名,就和咱們現在什麼府什麼府一樣。而在前唐時,雄州那塊地方就屬於範陽郡,所以官家這才封了我家郎君為範陽郡公!”
眾人一陣歡喜的歎息,莊老實接著說道:“範陽城如今可是遼人的地方,上次我家郎君在範陽城下校閱麾下,氣得耶律洪基吐血……”
眾人又是一陣歡呼,莊老實正色道:“我家郎君的封號是範陽郡,那範陽城該是誰的地方?”
是啊!
沈安是範陽郡公,可範陽城在遼國境內,這個咋說?
這個郡公好像很丟人啊!
按照沈安的尿性,以後鐵定會盯著範陽那個地方,尋機會蠱惑朝中的君臣把那個地方奪回來。
“大宋的!”眾人不禁期待備至。
那位沈郡公最是睚眥必報,此刻得了範陽郡公這個爵位,遼人怕是有得頭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