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太陽很大。
沈安站在榆林巷的外麵,前方全是人。
看不到頭的人。
“哥哥拿了好些錢。”
果果帶著愛寵在後麵看著,等看到沈安腳邊的花花後,心疼的道:“花花好可憐。”
沈家的馬車上,一個個麻袋很是顯眼。
“那裡麵全是錢。”
“是啊!”
“沈家真是有錢!”
“可沈郡公有錢也舍得花。”
守財奴會被鄙夷,而沈安這等大手大腳花錢的人會受到歡迎。
“……想想那些農戶,他們食不果腹,衣不遮體,每到青黃不接時,就是他們的難關,過去了一家子就能活到明年,過不去……那就隻能一家人出外乞討。”
“而我們作為富戶該怎麼辦?看著他們陷入絕境?”沈安指著自己腳邊說道:“大家看著這條狗,可有心生惻隱?”
從早上開始沈安就在給花花打扮,此刻的花花臟兮兮的,毛也被剃了幾處,甚至多了些血跡,雖然都是假的,可依舊把果果心疼的不行,所以要跟出來看看。
“好可憐的狗。”
花花嗚咽一聲,想爬起來吧,可沈安瞪了它一眼,隻能繼續裝可憐賣慘。
“咱們看了這條狗都覺著可憐,可那是人啊!那些百姓處境如此艱難,若是再去服役,破家就在眼前,何其淒慘呐!”
沈安說道:“作為富戶,咱們吃著美食,穿著綾羅綢緞,妻兒安穩……可那些百姓卻在淒風寒雨中煎熬。為他們做些什麼是官家一直想做的事,而他們最害怕的就是職役,解除他們的職役,讓他們安心種地!這才是咱們該乾的。”
“大宋有外患,遼國西夏交趾,是誰擋住了他們?”
“是大宋將士們!”
“可大宋將士們需要什麼?”
“錢糧!”
沈安在自問自答,他目光炯炯的道:“這個大宋需要錢糧,不管是養著軍隊還是養著官吏們,都需要許多錢糧。有人可能會說……彆人給就是了,可你不給,他不給,這個大宋成了什麼樣?沒了錢糧養軍隊,遼人打進來怎麼辦?就如同真宗皇帝時,遼人傾國南下,汴梁震動,多少人想舉家去南方?可某告訴你們,若是軍隊糜爛,去了南方又能如何?敵人依舊可以一路追殺過去,去奴役你們!”
“有人說百姓貧困關我屁事!”
沈安不屑的道:“這等人就是蠢貨,鼠目寸光!大宋為何經常能聽到有人造反?就是因為賦稅徭役逼得百姓沒了活路。如今還好,造反的也就是數十人上百人,可當破家的百姓越來越多時,會有多少人造反?誰來告訴沈某,會有多少人?”
大宋國勢一路下滑,到了徽宗時,造反的規模越來越大了,需要調動大軍去鎮壓。
那些造反的是誰?
大多是走投無路的百姓。
而現在取消貧民的徭役,就是在紓解戾氣,緩解矛盾。
“人會很多。”沈安說道:“大家彆以為和自己沒關係,想想前漢時的黃巾之亂,起因為何?天災是一回事,人禍才是主因。百姓活不下去了,那些有錢人袖手旁觀,安坐釣魚台,可後來呢?後來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頃刻間,那些有錢人就化為灰煙,一家子被屠戮,錢糧全數成了彆人的口中餐,袋中財。”
沈安指著大車上的麻袋說道:“要想大宋安穩,那麼每個人都需要出力。彆總想著彆人會去,某是否可以偷個懶?這樣的想法人人都有,所以從自己做起。這便是沈家的免役錢。”
免役錢是按照家產來征收的,沈家號稱大宋首富,繳納的數額很是可觀。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沈安最後說道:“不想子孫死於戰亂,那就記得善待這個大宋。”
他一馬當先走在前麵,周二趕著馬車跟在後麵。
“花花……”
果果見哥哥走了,就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花花回頭看了她一眼,卻很有職業道德的沒動。
走在前麵的沈安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跟著來,但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王天德出現了。
“某的在這裡!”
他是沈安的人,錢財也不少,所以弄了一輛牛車。
一輛牛車出來,車邊跟著的管事大聲的道:“某家主人乃是當朝宰輔韓公!”
“韓相公竟然也交?”
“天呐!”
“官戶不是不用交嗎?”
第三輛牛車出來,管事大聲的道:“某家主人乃是當朝宰輔曾公。”
“曾相公也來了。”
“某家主人乃是當朝宰輔包公!”
包拯家也來了。
“某家主人乃是王公。”
王安石……
“某家主人……”
“某家主人乃是曹國舅。”
“……”
“某家主人乃是樊樓……”
“……”
……
一群人聚集在皇城外,有人帶頭高喊道:“新法虐民,懇請官家廢除!”
“新法虐民!”
“新法虐民!”
這夥人在外麵大喊大叫,趙曙帶著趙頊來到了樞密院前。
“官家,這些人大多是權貴豪強。”
張八年已經準備好了,身後一幫子密諜,隻等趙曙一聲令下,就衝出去收拾了那夥人。
趙曙冷冷的道:“都是家裡有錢的,如今來鬨騰是為何?”
“舍不得。”趙頊笑道:“官家,這些人的心中隻有自家的榮華富貴,至於大宋的死活,和他們有何關係?”
古今中外這等人多了去,平時醉生夢死,驕奢淫逸,國家興亡和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趙曙淡淡的道:“若是沒關係,那為何要讓他們有錢?”
趙頊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禁暗喜。
這就是埋釘子,今日趙曙對權貴豪強們有了想法,以後尋機再給他們下黑手,多來幾次後,這些人大抵就要完蛋了。
權貴豪強於國無益,趙頊覺得就像是害蟲,可這些害蟲卻身居高位,無人能動。
新政割肉,割的就是他們的肉。
等著看吧,一定讓你們的好日子一去不複返。
趙頊暗自下定了決心。
“宰輔們呢?”
外麵鬨騰了那麼久,宰輔們竟然沒出來,這個讓人有些不解。
趙頊笑了笑,沒說話。
外麵的喊聲越發的大了,有人進來稟告道:“那些人花錢雇傭了些潑皮在叫喊。”
真特麼不要臉啊!
趙曙的臉色發青,恨不能叫人出去弄死他們。
可這裡是皇城,他一旦叫人動手,後果會很嚴重。
他走到了大門內,冷冷看著那些在叫喊的人。
“記下來!”
官家這是要準備秋後算賬?
張八年趕緊安排人手去打探消息。
若是先帝仁宗,或是再之前的帝王遇到這等事,大抵為了名聲都會忍了。
可趙曙不同,他記仇!
記仇好啊!
陳忠珩心情愉悅之極。
“來了!”
“好多人!”
上麵有軍士突然驚呼道:“官家,來了好些人!”
趙曙問道:“是誰?”
“不知道,官家,好多大車!”
張八年輕靈的衝了上去,拿過望遠鏡看了看,回身喊道:“官家,打頭的是沈安!”
嗯?
趙曙納悶的道:“他這是想做什麼?”
趙頊看看外麵的那數十人,很是擔憂的道:“官家,臣擔心他們的腿。”
趙曙嗯了一聲,卻不肯說話,這就是準備坐視沈安動手。
這個官家果然是黑化了啊。
那邊的人浩浩蕩蕩的過來了,那數十人兀自在叫喊。
“咦,不對哦。”
一個潑皮覺得周圍好安靜,就緩緩環視一周,當看到身後時,不禁驚呼了一聲。
“啊!”
“諸位好啊!”
沈安緩緩走了過來。
那些請願的人中間有人認出了沈安,就喊道:“他是沈安!”
唰!
這些人齊齊後退了一步。
人的名,樹的影。
沈安斷人腿的次數太多,讓他們不得不警惕。
“咱們人多,不怕!”
一個傻缺很是自豪的說道。
可周圍的人卻在看左右。
這尼瑪沈安帶來的人多的數都數不清,你腦殘了是不?
還不趕緊準備逃跑?
沈安看著他們,知道這些人都是權貴豪強的家奴。想到免役法的推行,就喊道:“有人謀逆造反!”
“沒有!”
“沒有的事。”
“你這是血口噴人。”
“咱們連刀子都沒帶,怎麼造反?”
眾人都憤怒不已,然後看到沈安回身說了些什麼,再回身時,手中多了一把短刀。
他隨手一扔,短刀就落在了這群人的前方。
這是什麼意思?
“現在刀子有了。”
沈安很是隨意的道:“有人造反,保護官家!”
“弄死他們!”
瞬間眾人一擁而上……
趙曙在門內看傻眼了。
這樣也行?
朕以往真是太良善了啊!
張八年低聲道:“官家,這是指鹿為馬啊!”
陳忠珩反駁道:“這些人也配稱為鹿?逼迫官家,都是畜生呢!”
張八年看了趙曙一眼。
趙曙沉著臉,可嘴角竟然微微上翹。
官家這是歡喜來著。
我去。
官家樂於見到那些人被打斷腿?
外麵一陣慘叫,等那群人散開後,地麵上躺著數十人,有人斷腿,有人斷手,鼻青臉腫是少不得的。
禦史台的官吏們在看著這一幕。
呂誨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光天化日之下啊!老夫要彈劾你!”
沈安看都不看他一眼,當先走了過去。
他走到大門外,衝著裡麵喊道:“臣沈安繳納免役錢。”
趙曙父子站在側麵,看著周二把馬車牽過來,然後卸下麻袋。
他打開麻袋的口子,裡麵的銅錢在烈日下熠熠生輝。
“小人代表家主人韓琦送上免役錢!”
“小人代表家主人曾公亮送上免役錢……”
……
一個個名字被念了出來,趙曙回頭看了一眼政事堂,這才知道宰輔們為何不出來。
他們在用這種方式來幫助他這個官家,在表態。
——官家您隻管放心的整,還有咱們在呢!
瞬間趙曙就覺得一股暖流在身體裡轉動,轉到眼睛時,不禁有些發癢。
他伸手揉揉眼睛,放開手時,笑容已經映入了眼簾。
……
年初第一天就有盟主打賞,稍後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