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人彈劾沈楊氏,說她縱奴行凶。”
小朝會,事情商議完了,韓琦才把這事兒說了出來。
“女子行凶……可有緣由?”趙曙板著臉,看樣子有些火氣。
“陛下,說是宗正寺主簿賈俊被趙仲林欺壓,他的娘子和沈楊氏交好,就去求了沈楊氏。沈楊氏就著家奴出門,在大相國寺外令家奴踢斷了趙仲林的一條腿。”
事情很簡單,就是一個貴婦人殘忍撒潑。
“跋扈!”
趙曙怒不可遏。
“是。”
宰輔們低眉順眼的,韓琦甚至和老對頭富弼交換了一個眼色。
大夥兒就等著看官家會怎麼處置楊卓雪,若是來個拿人,這事兒就有趣了。
趙曙說完就看向了包拯。
這時候包拯該出來為楊卓雪辯駁了。
包拯出班道:“陛下,那趙仲林早年放高利貸逼死過人。”
“竟然這般嗎?”
這事兒張八年早就告訴過他,但政治在許多時候就是演戲,換做是後世的說法,帝王就是最佳男演員,宰輔們就是最佳男配角。
“是。”
包拯憤怒的道:“此人在宗正寺也多有貪腐。”
宗正寺就是個封閉的係統,外麵的人不能插手……
等等!
韓琦一個激靈,看了趙曙一眼,突然覺得脊背發寒。
官家一直想插手宗正寺,可阻力卻不小。在登基之後,趙允讓就避嫌,大多時候在家,宗正寺就像是脫韁的野馬,不在他的視線之內。
這就是個好機會啊!
陰謀論的韓琦覺著官家的每一個毛孔裡都是算計,不禁後怕不已。
老夫這些年可沒少乾些讓官家想吐血的事兒,若是他秋後算賬怎麼辦?
“趙仲林無恥,宗室之恥!”
帝王一張口,這就是定性了,誰敢來玩翻盤,盤踞在郡王府裡的趙允讓會讓你知道什麼是宗室長者。
老趙許久都沒發飆了,韓琦有些想念。
“至於沈楊氏……”趙曙說道:“據聞是被沈安指使。”
韓琦想捂臉。
不就是為了抵消沈安的功勞嗎?
可也用不著繞這麼一個大圈吧?
好了,沈安人還在西北,媳婦已經給他惹了一個禍,丟了一口鍋。
這樣的媳婦怎麼樣?
“賢惠!”
出了大殿後,包拯一本正經的誇讚道:“當年聽聞楊繼年家有合適的小娘子,老夫就去看了看,一看就是賢良淑德的,正適合沈安,於是老夫就給他定了下,如今看來,她已然成了沈安的賢內助,老夫甚是欣慰啊!”
韓琦點頭,“這等時候還記得給沈安闖禍,可見冰雪聰明!”
連富弼都難得的讚同了老對頭的看法,“那趙仲林不說十惡不赦,卻也惡貫滿盈,這老天不收他,卻被沈楊氏打殘了,可見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個……”韓琦突然想起一件事,“官家沒說如何處置吧?”
包拯搖頭,“官家都說了此事是沈安指使,那就算在沈安的身上吧。”
“可她怎地篤定沈安此行必然會立下大功呢?”
“是啊!”
韓琦和富弼都有些不解。
包拯不說,韓琦冷笑道:“希仁,大家都在政事堂共事,你難道看不起老夫?”
“此事……”包拯苦笑道:“當時臨行前沈安去過老夫家裡,老夫問他此行可有把握,他說……若是沒把握,他不會去西北。”
“原話不是如此吧?”韓琦擠兌道:“沈安那小子的性子老夫還是知道些的,他說話不會這般。”
包拯看了他一眼,“他的原話……旁人去了興慶府就是送人頭,反而會促進西賊內部的融合。隻有他去了,此事才有希望。”
這話自信的讓人覺得信心滿滿,韓琦乾咳一聲,“小子大言!不過還是有些希望。”
富弼擠兌道:“韓相以前可不會這般說話。”
前倨後恭可不是韓琦的性子。
老韓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要不你去試試?”
兩個老對頭神色陰沉的看著對方,韓琦不自覺的開始挽袖子,富弼不甘示弱的拉了一下胸襟。
兩個宰輔打架,這樣不妥吧?
包拯說道:“官家怕是想在宗正寺插一腳,那趙仲林就是關鍵,二位,可彆忽略了正事。若是有人來說此事,當知道如何應對才好。”
韓琦冷冷的道:“讓他找沈安算賬去!”
……
在許多時候,當一個家庭遭遇了重大挫折時,女人往往會比男人更有韌性。她們會去尋找門路,會去尋找一切可能的辦法。
而男人在推算過可能性之後,有不少人會淺嘗即止,然後沮喪悲觀,以酒澆愁。
賈俊就是如此。
他坐在家中喝著悶酒,兩個歌姬在前方一人唱歌,一人跳舞。
他家的家境不錯,這也是他舍得出數百貫給舅舅去跑官的底氣。而養兩個歌姬對於他來說也不是事。
“官人!”
錢氏急匆匆的回來了。
“某讓你彆再出門了,可是沒聽到?”
賈俊醉醺醺的把酒杯頓在案幾上。
錢氏進來,見他這副模樣,毫不猶豫的端起盆就潑了過去。
這個時節天氣乍暖還寒,所以賈俊弄了盆熱水來溫酒,這一下就被潑了個滿麵。
“哎呀!”
賈俊的酒意一散,罵道:“你這個賤人!”
錢氏想起在外麵打探到的消息,就怒道:“我為你在外奔走,你卻在家飲酒作樂。”
“你奔走了什麼?”賈俊劈手就把酒杯扔了過去。
錢氏避開酒杯,冷冷的道:“沈安的娘子出手,令家仆打斷了趙仲林的腿。”
賈俊又拿起了酒壺準備砸,聽到這話後一愣,“誰?”
“沈安沈龍圖的娘子!”錢氏冷笑道:“也是我的故交。我從未告訴過你。”
“沈安……沈斷腿的娘子?”
賈俊一下就蹦了起來,然後作揖道:“娘子,此事可不是玩笑。”
錢氏側身,“你自己去打聽。”
賈俊一溜煙就跑了。
再回來時,他看向妻子的眼神都不對勁了,熾熱的嚇人,就像是兩人新婚的那一夜。
“娘子,你竟然認識沈楊氏?”
半個時辰後,他們兩口子出現在了沈家。
錢氏去了後院。
楊卓雪正在看賬本,果果在邊上複核,姑嫂二人配合的很是默契。
“卓雪,此事一出,我心急如焚,隻覺得天都塌了,若非是你出手,我家官人的委屈無人得知,我想來想去,竟然不知道如何感謝你才好,錢財沈家是不缺的,聽聞……這是果果吧?”
錢氏笑的讓果果想起了狼外婆。
“是,這正是我的小姑。”
錢氏笑道:“看著就是賢良淑德的,聽聞果果癡愛書法,正好家裡有前漢的一幅字,我今日給帶來了,還請莫要嫌棄。”
前漢的字?
沈家收藏得有前漢的字畫,沈安把這些字畫當做是寶貝,保存的非常好。
賈家送了這幅字畫來,在沈安的心中,大抵比趙仲林的那條腿還重要。
“太客氣了。”
楊卓雪不動聲色的叫人把字畫收起來,然後說道:“外子嫉惡如仇,但凡聽到這等不平事就會出手,我隻是被他熏陶了些。”
“可你卻因此而聲名受損,讓我如何不感激。”
錢氏拿出手絹擦去淚水,“我家官人說了,沈家此舉義薄雲天,對他幾如再造。此後沈家但凡有事,隻需招呼一聲,賈家水裡來,火裡去,絕不懈怠!”
這話的姿態一下就下去了,聽著有些像是效忠的意思。
換做是後世,這就是認大哥。
楊卓雪對此心知肚明,可她此舉主要是為了沈安抵消功勞啊!
這等事兒她卻不好說,隻能強笑著接受了錢氏的感激零涕。
賈俊在前院和莊老實在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言語間對沈安極為推崇,說自己慕名已久,隻是沒機會結識。
最後他見到了動手的聞小種,毫不猶豫的拱手道謝,說以後隻管去賈家尋他喝酒。
“小人不會喝酒。”聞小種回答的很是淡然。
賈俊覺著此人有些冷淡,不像是奴仆,等兩口子告辭出去時,就問了妻子。
可錢氏也不知道,兩口子稍後就忘了此事。
第二天賈俊就去了宗正寺。
“見過賈主簿!”
“賈主簿來的好早啊!”
“賈主簿可吃了早飯?若是沒吃,下官這裡正好多買了兩個饅頭,羊肉餡的。”
宗正寺的官吏們熱情的讓賈俊有些恍如隔世。
這是為啥?
他有些不解。
一個小吏大抵是想討好他這位新貴,就使個眼色,稍後兩人落在後麵說話。
“賈主簿才到汴梁,怕是不知道沈龍圖的威名吧?”
“什麼威名?打斷腿嗎?”這個賈俊是知道的。
“打斷腿隻是一個,關鍵是沈龍圖護短啊!他老人家看重了誰,那就是扶上馬還得送一程。”
“比如說唐判官吧,原先在樞密院壓根不起眼,後來就是被沈龍圖看重,一路升官啊!如今是三司的判官,執掌大宋錢莊。”
“還有杭州市舶司的蘇通判,年輕的讓人羨慕,他是沈龍圖的學生,後來一路被護持著執掌杭州市舶司,再磨礪幾年,怕是就要主政一方了。”
賈俊的麵色有些發紅,小吏一看就知道他是興奮加心動了,就笑道:“還有一個,沈龍圖和郡王交好……”
“哪位郡王?”
“當然是最厲害的那個。”
嘖嘖!
這樣的沈安,讓人真的是恨不能做他的門下走狗!
“郡王來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久彆宗正寺的趙允讓來了。
所有人都出來迎接這位本朝最大的大佬,就差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外加鋪毛毯了。
趙允讓看著依舊是那個模樣,板著臉,背著手。
“老夫許久沒來宗正寺了,可曾有人作亂?”
老家夥開始耍流氓了,眾人一頭黑線,趕緊否認。
您要說瀆職貪腐也就罷了,作亂……誰敢?
趙允讓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突然問道:“聽聞有人在宗正寺裡結黨打壓忠良?”
賈俊渾身都在哆嗦,不是害怕,而是激動的渾身顫抖。
老天!
官家的親爹竟然來為某打抱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