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養民發現孫少平變化很大,以前在原西縣讀高中的時候,他會因為自己的貧窮而怯懦,現如今他所住的窯洞依舊破舊,卻異常的坦然,滿懷自信地和他們說話,頗有點“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意思。
田曉霞的表現印證了顧養民的猜測,他進來的時候田曉霞正在灶台前忙碌呢,看她尋找各種食材熟練地樣子,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這讓顧養民再次感到驚訝,他可是知道田曉霞家裡的背景,雖然她並不是看重出身的人,但能讓她這麼做,少平一定有什麼自己之前並不了解的獨到之處吧?
“曉霞你休息會,剩下的菜我來炒吧!”顧養民說道,他在家裡也經常做菜,手藝還不錯,來的時候也帶了些肉菜。
“不用,馬上就炒好了,其實這些菜大多都是少平做得,你可要嘗嘗少平的手藝,保管你大吃一驚。”曉霞自豪地說道,自從經曆了在杜梨樹下的擁抱之後,在她心裡,沈隆的地位又不一樣了,他的優點也成了曉霞顯擺的資本。
“養民幫忙把碗筷擺好吧!呦,還帶了紅酒,不過我這兒可沒紅酒杯,咱們就用碗來喝吧!”沈隆看了一眼顧養民手裡提的東西說道。
紅酒配著粗瓷大碗,還有這寒酸的窯洞,一切本該無比違和,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孫少平如今的樣子,顧養民又覺得這種做法非常妥帖。
沈隆和田曉霞把菜端上桌,金波把犛牛肉乾擺盤,顧養民挨個碗裡倒上紅酒,四個老同學圍著桌子先後落座,親切、興奮,又有點百感交集。
幾年前,他們還是少年,現在卻都成了大人,而且每個人都已經有過一些生活的經曆,當年,他們還為一些事鬨過孩子式的彆扭;現在想起來,連這些彆扭都值得人懷戀!中學時代的生活啊,將永遠鮮活地保持在每個人一生的記憶之中;即是我們進入垂暮之年,我們也常常會把記憶的白帆,駛回到那些金色的年月裡……
“乾杯!”四個人把酒杯碰在了一起,他們一邊喝酒,一邊熱烈地交談著,當然,話題一開始總要回首往事的,隻不過,三個男人都小心翼翼,誰也不提起郝紅梅的名字……
這並不是他們已經忘了郝紅梅,隻是這個場合不宜談論她罷了,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他們已經漸漸學會了如何為人處事,或許這會讓人覺得感慨,開始懷念肆無忌憚的青春年少,但這也是一種成長,是每個人都必經的人生變化。
四個命運不儘相同的同學這頓飯吃得很融洽,顧養民覺得孫少平既然能寫出那樣的文章,談吐不俗一點兒也不意外,而金波雖然沒有正式工作,但在他們麵前一點也不自卑,而且言辭談吐和對生活的見解,並不比他低。
在金波這方麵看來,顧養民和田曉霞雖然進了大學門,在他們麵前也不自視驕傲,像對待真正的朋友那樣誠懇和尊重,幾杯酒下肚,大家的情緒漸漸高漲起來,顧養民甚至一掃過去的矜持,追問起金波和次仁央金的愛情故事來。
金波滿臉幸福地給他講起了往事,還唱起了那首《在那遙遠的地方》,這次他唱歌的時候眼眶裡依舊滿是淚水,不同的是以前的淚水是因為傷感,這次的淚水卻是因為太過幸福。
曉霞找出了沈隆的稿紙,將那篇小說拿給顧養民看,並熱情洋溢的朗誦了《第一最好不相見》,詩中那種和黃土高原截然不同的浪漫氣息讓顧養民為之震撼,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老同學寫的。
他之前的生活是那麼得艱難,那麼得困苦,他的浪漫情懷到底是怎麼醞釀出來的?或許我對文學的接觸還是太少了吧?顧養民的父親顧爾純是教授唐宋文學的,顧養民自己平時卻因為學習太忙,沒有太多時間去閱讀這些文學書籍,往日還不覺得有什麼,他醫學院的大部分同學也是這般,現在卻覺得有些遺憾。
醫生的工作性質要求他們嚴謹縝密,但若是能在心中保持一點兒詩意,終究是好的;尤其顧養民高中時候還和少平、曉霞、金波一起參加過文藝宣傳隊,他對這方麵還是比較熱愛的,也有一定的天賦。
田曉霞還有兩個月就要畢業了,大家自然而然地聊起將來,田曉霞想當記者,但黃原師專是師範性質的,培養學生的目標,就是畢業後在黃原幾個地區去當中學教師,這是她很不願意從事的職業。
一生當個教書匠,這對她來說是難以想象的,儘管她在理性上承認這是一個崇高的職業,但絕對不合她的心意,她天性中有一種闖蕩和冒險精神,希望自己的一生充滿火熱的情調;哪怕去西藏或新疆去當一名地質隊員呢!
但要擺脫當教師的命運,又絕非易事,這學校的曆屆畢業生,很少有過例外,以曉霞家裡的背景,完全可以幫她實現這個願望,不過她並不願意這麼做,田福軍也不一定會答應她,他對身邊人的要求一向很嚴格。
不過最近曉霞找到了一個機會,省報給了黃原師專中文係兩個實習名額,她作為這一屆表現最出色的學生之一,拿到了其中的一個名額,如果她在實習期間表現優異的話,很有可能被省報留下。
沈隆對此表示了支持,田曉霞思維敏捷,知識麵廣,性格潑辣,愛跑動,又不怕吃苦——這些都是搞記者工作所需要的。
顧養民也為此感到高興,因為這樣曉霞就要去省城了,他並非對曉霞存有什麼幻想,而是單純的為有老同學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而開心。
金波想擴大自己的生意規模,他已經不滿足從黃原批貨回原西縣賣了,他打算去省城一趟,摸清楚哪裡的情況,尋找幾種合適的商品賣到黃原來。
最後,大家問起了沈隆,問他對自己的未來有什麼樣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