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長袍的青年文士站在數不清多少人影之前,對著他們遙遙一拜。
遠處,是不斷炸碎的星辰,是數不儘的流光。
強者的激戰讓乾坤不斷動蕩,這片空域之中持續了數百年的大戰,在今天就要落下帷幕。
劍奴記得,剛踏出仙禁之地出口時,自己似乎還隻是剛突破入真仙境,與自己的師父、各位師叔伯,還有上代、上上代……所有成仙的蜀山門人,追隨在祖師身旁修行,也得了祖師傾囊指點。
那個青年文士就是自己的祖師,這時為什麼要對他們行禮?
他可是蜀山道承的開創者啊,沒有他,就沒有一代代蜀山劍宗的門人弟子,而自己也可能隻會是個活了數十年渾渾噩噩的凡人罷了……
是了,祖師不隻是蜀山的祖師爺,他還是天庭星君,是紫薇帝君座下一位大將,是北鬥七星君之文曲。
可無論如何,祖師爺這一拜,他們身為徒子徒孫,受不起。
於是上千名蜀山仙人同時還禮,而祖師的那歎息聲隨之而來。
劍奴有些詫異,因為這段記憶竟然是這般清晰。
祖師言道:
‘身為蜀山祖師,本該庇護蜀山門庭,但天庭遭難,為報帝君之恩,我出於私心,帶你們抵達這生死之地,實有愧對!
但我為天庭仙神,得帝君知遇之恩,拜文曲星君,此戰更是與十萬將士肩負重則,已身攜死誌,必截斷敵軍援護!
此戰過後,能活者定不足一成!
你們若今日不願戰者,可自行回返,稍後救護傷者,你們都非天庭仙籍,做哪般決定都在情理!’
哪怕到如今,劍奴依然能記得祖師爺那張麵容之上的痛苦與糾結,但回答祖師的,依然隻是蜀山千人的那一句:
‘誓死相隨。’
後來他們千人緊跟在祖師身後,引十萬天兵,痛擊異族援護大軍。
大戰一起,虛空化作血海,乾坤不斷崩碎又不斷重組。
那隨手拋擲星辰的大神通者,那渾身上下滿是刀刺的血色修羅,那宛若無窮無儘的流光在不斷閃爍……
道心,清淨,縹緲,仙靈……
這些描述仙人的話語,與這場大戰毫無關聯;
以仙為兵,長生為將,兩軍對壘廝殺,拚的就是一線生機!
記憶重複且不斷模糊,劍奴隻記得……
一直到自己仙力不繼,丹藥耗儘,所養的飛劍接連折斷,化作劍丸回歸體內……
一直到遠處的虛空再次劇烈震動,有璀璨劍芒照耀整片星空……
不知道過了多久,記憶碎片中都是無止境的敵人,殺了一批還有一批,源源不絕,殺之不儘。
他有心殺賊,但仙力枯竭,終於無法堅持了,從前衝的隊列中掉了出來,身陷在敵軍重重包圍的區域。
自身早已是強弩之末,不必這些敵軍費心斬殺,也已是活不了多久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那位帝君大人的一聲傳遍整個戰場的輕歎,也知道,縱敵軍十倍於己方,他們依然是贏了。
這就是天庭,這就是他蜀山!
‘各部繼續前行,在敵軍合圍之前,衝出此地!’
那一刻,劍奴安然閉上了眼,就如現在的情形一般,在等待自己緩緩死去。
他其實並沒有什麼怨恨,心底也沒什麼懊悔。
這場大戰中,他自始至終也不是什麼關鍵的人物,隻是一名實力還算不錯的真仙。
唯二的遺憾,或許隻是祖師爺後來傳授給他們的禦劍術最後一式,這次沒得機會施展。
那一劍,應該是劍修最美好的歸宿吧。
劍奴記得,自己當時一直是在這麼想著……
另一個遺憾,卻是有關一隻白狐,一段往事。
小蓮被自己封印,此時肯定也已經被三通救出來了吧。
劍奴記得,封印了小蓮,自己跟著那隊天兵天將回返時,也曾如此暗中叮囑過三通……
心底有些疲倦的歎了口氣,雙眼就要緩緩閉上,但此時卻還想多看幾眼,看幾眼那邊的飛劍。
飛劍?
這人是蜀山弟子嗎?為什麼會在這裡?
劍奴突然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度過了漫長的歲月,隻是渾渾噩噩,並未有什麼記憶保存……
清林啊,再撐一陣,撐一陣吧。
撐到那邊鬥法結束,問問這個年輕弟子,問問他天庭是否已複辟,蜀山之仙是否安在,祖師是否平安……
再問問他,蜀山是否興盛,問問他,兮蓮和三通現在可還安好……
但話說回來,飛劍的流光,還是這般百看不厭。
流光中,依稀還有那少女在竹林中翩然起舞的影子,隻是越發模糊,始終有些不太真切。
遠處的蜀山弟子,似乎有些不敵對方,此時在那苦苦防守,周遭還有重重黑影。
這黑影,劍奴心底莫名泛起了厭惡之感,似乎又無比的熟悉。
後腦突然傳來一股劇痛,劍奴的精神也隨之被這股劇痛刺激,在那彌留之際,再次清醒了一瞬。
這是什麼?
劍奴有些費力的抬起手來,摸向了腦後,摸到了那三根玉釘的末端;霎時間,又是如星光一般的記憶碎片呈現在心底,但這次,劍奴卻瞠目欲裂。
這次出現的碎片中,有他被人救起的畫麵,有他與其他人影一同處在堅冰之中,被貫入了三根玉釘,將元神徹底封禁!
他重傷的道軀,竟被人當做了傀儡!
為何會如此……
天庭敗了嗎,祖師、帝君,還有曆代蜀山仙人們,也敗了嗎?
天庭若敗,又有何人能去守那顆蔚藍色的星辰!
小蓮何來立身之地!
劍奴眼角流出了一滴血淚,隨後卻掙紮著雙手捂住後腦,幾乎拚儘最後的力量,掌心吸附住了那三根玉釘。
突然間,劍奴有了明悟。
若自己將玉釘拔出,元魂便會在短時間內崩碎,再無半分活下去的可能;這玉釘既控製了他道軀,也將他重傷瀕死的元神護住。
崩碎便崩碎!
魂飛魄散就魂飛魄散!
我清林身為蜀山當代掌門,怎可受此侮辱!
“啊!”
他張口發出痛苦的吼聲,但虛空之中並不傳聲,而他此時仙力無比微弱,根本沒能引起正激戰的三者注意。
……
此時,王升和離裳的境地十二分的不妙。
貪狼的攻勢如同狂風驟雨,他們兩個背靠背互相依靠,雖此時尚且能將貪狼的攻勢不斷擊退,但始終是被對方壓製著。
激鬥不過一陣,離裳身上又多了幾處傷痕;王升的兩儀劍意勉強護住了自身,也嘗試用禦劍術幫離裳緩解壓力。
但在貪狼這般修肉身的妖修高手麵前,此時他和離裳完全沒有反擊的機會。
逃?
他們無處可逃,周遭便是大陣,就連一向樂觀的王升,此時也不免有了幾分絕望。
離裳此時已經無法爆發之前的神通,而王升與貪狼的境界相差太多,勉強招架都會不斷積累內傷……
“必須搏一把,”王升一咬牙,給離裳傳聲道了句。
離裳的回複卻是簡單許多,隻是一個帶著少許虛弱的‘嗯’字。
但怎麼搏,王升和離裳都陷入了沉默,全力應對著周遭不斷出現的狼爪。
每次狼爪轟擊在王升麵前的圓圈之上,圓圈內出現的太極圖就有被直接撕裂的危險;而每次狼爪擊中離裳,離裳背部傳來的衝擊力,也讓王升十分難受。
這一刻,王升想到了爻星子的卦象,從不信命的他,這個時刻卻是覺得那卦象頗為靈驗。
真的是大凶之勢,九死一生之局!
也不知道爻星子掌門哪來的自信,覺得他能助離裳度過這場死劫,現在,他也已是自身難保……
到底如何暴露的行蹤?
若是問題還是出現在星海門內部,那星海門乾脆改名,叫‘奸海門’算了。
離裳突然傳聲問:“皮長老,可還能用出那一招威力奇大的劍法。”
“能,你想如何?”
“既然要搏一把,你我不如拚上殘力,就此一搏!
稍後我用秘法儘力將他束縛住,你用那一劍轟他頭顱要害,務求一擊殺敵!”
“好!”
王升立刻應了聲,他對離裳這層出不窮的秘法也是頗感訝異。
但問題卻是隨之而來,貪狼此時在瘋狂強攻,兩人都隻能勉強招架,離裳完全沒辦法催動秘法。
她嘗試幾次之後,王升果斷站了出來。
兩儀劍意故意賣了個破綻,貪狼立刻對他強攻,在王升心劍感應到一道攻勢從左側迸發,拚的自己受傷,立刻將離裳撞開。
狼爪襲來,王升竭儘全力的抵擋,身周盤旋的兩把飛雲劍與飛霞劍同時襲向貪狼麵容,欲行圍魏救趙之計策。
但貪狼此時早已被兩人激出了凶性,狼爪依然落在了王升身上,對三把襲來的飛劍理都不理。
好在,這本就是王升提前一瞬有過計算的‘計策’。
勉強讓要害避開了貪狼的爪擊,隨手施展出紫薇劍法中的幾招,飛雲劍強行抵擋住了貪狼後續幾招攻勢,自身也被這些力道直接擊飛。
此時的王升,初看確實有些淒慘,左肩直接被狼爪削掉了一塊,右大腿外側也失了一大塊血肉……
但實際上,王升隻要忍得住劇烈的痛苦,行動並不會受阻礙,成功避開了要害被侵襲。
貪狼如何會放過他?此時已是身影一閃,出現在王升身後,狼爪直接砸向了王升的腦門。
王升此時卻已是有了應對,強提仙力,一招飛雲渡仙,身形後仰,飛雲劍的劍尖恰好抵在了貪狼的利爪掌心。
這情形,一如之前王升激鬥這貪狼一般。
正此時!
就在數十米外的離裳發出一聲尖嘯,她雙手高舉,宛若在祈禱著什麼,雙目金光綻放,一束金色光芒詭異的出現,照在貪狼正在高速前衝的身軀,將這頭天仙狼妖直接定格在了原地!
媧皇後裔秘術·乾坤禁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