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聽這嗓音，王升心中竟泛起少許異樣。

這種異樣，並非是見到師姐時那種輕輕蕩漾的波瀾，也不是什麼心癢難耐，但莫名的，這嗓音會讓自己的心境平和下來。

扭頭看去，隻見到一個淡淡的輪廓飄在自己身後，似乎剛好與自己目光對視。

但仙識卻完全捕捉不到有任何東西存在！

突然間，又有一股彆樣的情緒從心頭泛起，王升竟覺得，自己似乎是從哪裡見過這虛影，跟他有些熟悉。

瑤雲在一旁已經顫聲喊道：“帝、帝君？”

“殿下，”這負手而立的虛影扭頭看向了瑤雲，似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對著瑤雲輕輕頷首問候。

這是青華帝君？！

王道長眉頭緊皺，青華帝君已經複蘇了？莫非神木凋零的時刻就要來臨？

似乎是看出了王升所想，這虛影又道：“不必著慌，此刻本座神魂剛剛歸位，忍不住出來與你相見。”

言罷，道道濃綠色的光華從樹冠各處飄來，彙入了這虛影身體，讓他迅速變得凝實了許多，有了清晰的身形。

就是有點‘偏綠’……

這是一位頗為俊美之人，身著青綠色的長袍，有諸多特異之處。

首先，王升無法斷定眼前這位帝君到底是男還是女；而這種模糊，非但沒有讓他感覺半分不適、突兀，反倒覺得有種從未見過、難以言喻的美感……

美到貼合大道，美到融於自然。

其次，王升能在這帝君的身上，同時找出男女的特征。

比如他身形修長，更偏向於男性，但柔和的眉目又給人一種女子英氣勃發之感，而且看不到喉結、尋不到任何陽剛或者陰柔氣息。

總而言之，就是……

很高級。

瑤雲在王升心底提醒道：“莫要盯著帝君一直看，這樣有些失禮。”

“咳，”王道長乾咳一聲掩飾尷尬，對眼前這虛影做了個道揖，隨後就有些不知所措，“前輩……”

青華帝君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目光卻是頗多感慨，主動開口道：“你祖師可安好？”

“安好的，”王升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有些緊張，而且是那種……毫無準備就見到師姐家長的窘迫。

王升道：“此前師祖來尋過我與師姐，他老人家身子骨也很英朗，隻是處境並不算太安穩，與我們見麵之後就隨之離開了。”

“原本的天庭後起之秀，如今也被稱之為老人家了。”

青華帝君含笑說著，隨手對著王升身後一點，一抹抹流光彙聚而來，憑空出現了三隻藤椅，一隻矮桌，“坐下聊吧，我對你頗有興趣。”

王升苦笑道：“晚輩還是站著吧。”

“坐就是了，”這虛影的嗓音在心底響起，王升竟泛不起半點反抗的意念。

這境界，莫非就是傳說中的‘言出法隨’？

瑤雲先行入座，在身份上她是天庭公主，與四禦大帝也是相差不多；當然，他們在天庭時的地位和權柄也不可同日而語。

王升在青華帝君麵前正襟危坐，但看著眼前這位，隻是一道虛影就風姿不凡的四禦大帝，心底泛起了少許不真切之感。

如夢境一般。

這虛影笑道：“怎麼？是否覺得四禦都該是如紫薇那般，總是不落威嚴？”

“不是，就是感覺……帝君突然出現，有些不太敢相信，”王升笑著回了句，漸漸也算平靜了下來。

“這又如何？”青華帝君笑道，“便是天庭鼎盛時，遇到繼承北極衣缽之人，本座也該見上一見。

更何況，你還是小卿這一世的愛侶。

你可知小卿強調你二人關係時，特意說那‘道侶’二字，本座是何等的歡喜。”

王升皺眉道：“帝君您當時在看？”

“嗯，當時本座就在諸葛身旁，”青華帝君輕輕一歎，“此時你所見的本座，非魂非靈，非道非神。

本座原本的魂魄、真靈已被天人五衰毀去了，不然，有那絕天丹在，本座自可複生，不必踏上這條路。”

瑤雲失聲道：“若魂魄與真靈儘皆被毀，那帝君您如何……”

“自是因為它。”

青華帝君抬手指了指，看王升和瑤雲一臉茫然，便開口，道出了本該是自身的‘跟腳’。

——所謂跟腳，其實就是自身來曆。

“你們可聽聞過湯穀扶桑樹？”

王升立刻點頭，扶桑樹他當然聽說過，就是在地球，也有天庭仙人流傳下來的眾多傳說，與建木、若木、尋木被稱作是先天四神樹。

扶桑樹乃金烏一族的神木，上古妖庭幾乎一統仙聖界，而妖庭的妖皇、妖後，其居所便是在扶桑神木上。

隻是，妖庭破滅時，扶桑神木不知何故被毀，自此便沒了蹤跡……

天下之高者，扶桑無枝木焉，上至天，通三泉。

聽青華帝君娓娓道來：

“你們眼前的這株先天靈木，是扶桑樹，也非扶桑樹。

扶桑木在遠古時就已誕生於仙聖界東極，隻是當時空有靈性，但因大道所阻無法化形，一直無法真正的踏入修行，後更是被金烏一族當成了棲息之所。

直到上古一次大劫，金烏一族被滅，扶桑樹也被牽連而焚毀，但扶桑木遭難時，其中靈性反倒有了化形的機會。

所以，就有了本座。”

王升和瑤雲對視一眼，各自都是被震驚到了。

青華帝君，竟是扶桑樹之靈？

不對，這裡麵似乎還有其他關聯……

青華帝君凝視著樹冠遠處，繼續不急不緩地說著：

“本座脫離了扶桑木修行許久有所成就，後際遇重重，遇到了雄才偉略的陛下，便立誓追隨其後。

那漫長歲月的征戰，讓本座也漸漸掌握了生之大道，最終得來了四禦的加封，替陛下管轄東天域。

偶然之下，本座在東天域又尋到扶桑樹，本以為所見的隻是一片殘骸，不曾想，它竟又再次茂密，且誕生了新的靈性。

於是，就請幾位天將出手，將它帶回，助其內靈性轉世成形，收她做了徒兒。”

說到這，青華帝君話語一頓，目光略微有些玩味的看著王升，“如此，你當明白，小卿對本座而言究竟何等重要。”

一樹雙靈？

遠古扶桑樹之靈化作了青木帝君，而扶桑樹浴劫重生之後，誕生的靈便是華卿！

這算兄妹，還是算父女？

王升麵色慎重的點點頭，立刻道：“帝君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師姐！”

青華帝君頓時笑了出來，“小卿就如本座的兒女一般，一想到她嫁出閨閣，總歸是有些不舍。”

“這個，”王道長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總不能問這位大佬需要什麼聘禮，又配送什麼嫁妝……

瑤雲在旁道：“華卿與他情投意合，還望帝君能成全他二人。”

“本座憑何去乾涉小卿之事？”青華帝君的眼神之中多是蕭瑟，“更何況當年，本座窮途末路時，竟是連她也護不住，隻能拖著殘軀，將她托付給紫薇帝君。

如今小卿能得轉世身，更能尋到道侶，本座心底隻有欣慰罷了。

還好當年我將生靈大道留了下來，此時剛好讓小卿接納；小卿與我同源而生，對這條大道也十分契合，難得兩全其美了一遭。”

說到這，青華帝君注視著王升，似笑非笑的道了句，“倒是不知，以後是她照顧你多些，還是你照顧她多些。”

王升對此倒是不怎麼介意，師姐平安就好，“畢竟她是師姐嘛。”

“善，”青華帝君輕聲道，“你並沒有大多數男修的通病，總覺得自己是天是地，要讓女修道侶對自己言聽計從。

說回前事吧。

天人五衰折磨了本座數十萬年，當聽聞紫薇帝君率眾複起，欲要複辟天庭時，本座已隻剩殘軀敗骨，無法給予半點助力。

可惜，賊多且強，紫薇帝君含恨於北天域之地，天庭眾高手隻能再次東奔西躲。

便是聽聞了此事，本座下定了決心，讓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活下來，為天庭眾友討個說法，問一問三清老爺，天庭何錯有之，以至於此。”

瑤雲低聲道：“帝君，您莫非破解了天人五衰？”

青華帝君滿目溫柔的注視著神木的樹乾，“天人五衰乃大道降下的災禍，本座對抗了它許久，也參悟了它許久，最後卻發現，它根本無解。

於是，本座決定置之死地而後生。

便是這個決定，讓本座眼前豁然開朗，突然明悟了許多。

三界之內，大道化陰陽，但陰陽並不孤立；萬物有生死，可生死極難逆轉。

天人五衰為何不可看做是死之大道的俱現？本座既可以掌握生靈大道，為何不能由此逆反，借由天人五衰，參悟死之道？”

聽聞此言，王升與瑤雲的目光中流露出震撼的神色，看著眼前這道虛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大概，就是真正的大佬……

虛影又歎道：

“但如何在死後保持本我不滅，就成了最大的難題。

或許換了其他大羅金仙，就算參悟透了天人五衰之中的死之道，也無法完成生與死的逆轉，但本座可以，就因這顆神木的存在。

本座將自己的記憶自魂魄中抽離，將自身大道也與真靈剝離，隨後又將記憶寄托於神木之中，將生靈大道封印在了這座仙殿之內，想今後再找個傳人……

天人五衰最後一次發作時，本座確實已經魂飛魄散，甚至真靈也完全泯滅。

但本座的記憶還在，神木也依然活著，那本該隨真靈一同泯滅的虛靈自行而來。

虛與真逆轉，在神木之中，虛靈與本座的記憶再次融合，神魂再聚，這又是一個本我。”

言說到此處，青華帝君笑著問了句：“此可否稱之為妙法。”

“妙……”

王升心底一陣欽佩，除了這個字，也隻剩點頭。

自己大舅哥果然非同凡響，四禦大帝當真個個不凡！

“隻可惜，虛真逆轉，也讓本座再無法拿起生之大道，”青華帝君緩緩閉上雙眼，“本座的真靈原本與生之道有多契合，此時便與生之道又多相衝。

索性，本座便踏上了與生靈截然相反之路，將屍身煉化，自行感悟死之道，再借由天人五衰，貫穿死之道途，

又與諸葛一同做了諸多布置，等待了十多萬年……

終於，等來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