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骨頭斷裂聲傳來。
卻不是“張氏”的,而是他的。
徐三老爺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他還沒回過神,手臂就被人強行壓在身後,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弓去,就像是在認罪,眼前的迷霧也終於散開,隻見一個男子正坐在地上死死地抱著他的腿,哪裡是張氏。
周玥一臉的委屈,他可是名將之後,現在竟然來抱著一個男子的腿,還抱得如此屈辱,常娘子吩咐他這樣做,他也無可奈何,隻能扭捏上前。
周玥可憐兮兮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常娘子,常娘子點點頭,他隻好將額頭蹭在徐三老爺的腿上,露出柔軟的後頸。
緊接著一根手指點在他的脖頸和肩膀上。
周玥不禁打了個冷戰。
常娘子的手如此的涼,讓他身上的汗毛都豎立起來。
“徐張氏的傷口多在頸部和後背,雖然過了許多年,徐張氏的屍身已經腐壞,但是她屍骨上還能找到利刃留下的切口,鎖骨、兩背胛、脊骨、腦後都有致命痕。”
常娘子說著手比作刀刃貼在周玥的下頜上,手掌滑動,軟軟的似綢緞拂麵,讓周玥緊張地屏住呼吸,不由地吞咽一口。
“徐張氏鎖骨傷痕是沿此刺下,割斷了一半的脖頸,那時她就已經沒有了生機。”
張大老爺的眼睛開始紅了。
常娘子接著道:“查驗徐張氏的屍骨還能看到,她的兩臂、前胸、十指骨骼儘斷,頭上、兩腿骨有裂痕,應是重擊所致。”
常娘子說完站到一旁。
仵作也向王允交上驗屍的文書:“叛軍多用的是刀、槍、戟等物,徐張氏屍骨上留下的應該是劍痕。”
徐清歡道:“十年前鳳翔一役死者甚多,許多百姓都死於叛軍之手,他們的死狀卻和三伯母十分不同,三伯母受傷的地方更值得讓人懷疑,隻有這樣死死地抱住一個人,才會有這樣的傷口。
遇見叛軍,女眷自然要逃命,什麼人會讓她抱住不放?巧合的是,徐三老爺的腿在那時受了傷,三老爺這些年腿傷明明已經愈合,卻仍舊不能如常人般走動,除了是人前示弱更好的隱藏自己之外,還有心魔作祟……因為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
徐清歡看向周玥,周玥這才起身離開。
徐三老爺卻依舊僵立在那裡,當年被張氏抱過的那條腿不停地打顫。
周玥抱住徐三老爺傷腿時,徐三老爺的模樣他們已經看到了,隻有心虛的人才會有如此表現,可見徐大小姐推斷的是對的。
張家已經有人開始哭泣,當年認屍的情形還曆曆在目,他們至今還記得自家妹妹的慘狀,那時候他們以為是叛軍所為,張大老爺生怕徐三受不住,提了酒去安慰徐三:“你要好好活著,素娘才能安心。
將腿上的傷養好了,再納個繼室好好過日子,你放心……素娘和張家都不會怪你。”
他哪知道,他麵前的就是殺死妹妹的人。
妹妹那時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張大老爺壓製不住心頭的憤怒,上前幾步一拳向徐三老爺揮過去。
徐青安早就鬆開了徐三老爺的胳膊,在憤怒的張家人麵前,徐三老爺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
這頓打來的是太晚了些。
遲到卻總好過不到。
雖然不能換回素娘的命,至少也讓徐三嘗嘗痛楚的滋味兒。
“你怎麼能忍心,她是你的妻啊!”
徐三老爺口吐鮮血,被人踐踏在腳下,可他那微不足道的傷痛,不足以平複張家人的怒氣。
即便他死的再慘也換不回素娘的命。
“好了,”王允大人吩咐人拉開張家人,“公堂之上不得放肆。”
“大人,請您一定要為素娘做主。”張家人紛紛跪地叩首。
王允道:“本官自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那又怎麼樣?”徐三老爺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吐出兩顆被打落的牙齒,努力地抬起頭,麵上看似還像從前一樣冷靜,目光卻控製不住的有些渙散,“你們懷疑我,大可以用刑,我什麼都不會承認。”
“這樣才能表明你對他的忠心嗎?”徐清歡的話像柄利刃,徑直戳進了徐三老爺胸口,“我早就說過,你背後的人早就舍棄了你,因為在他眼裡你什麼都不是,一敗再敗,輸的一無所有,沒有任何的價值,他想起你的時候,心中隻有厭惡。
你以為犯下這些罪行,會讓更多人談論你,那些對朝廷不滿的人甚至還會佩服你,隻要你不招認,朝廷就要在你身上花費大量的時間,你喜歡這種被人關注的感覺。
你最害怕是被扔在陰暗的角落不聞不問。”
徐三老爺整個人仿佛定住了般,他還沒回過神來,整個人忽然被人提起,緊接著他整個上身都被人用布裹了起來,他就像一隻被自己纏繞起來的蛹,半點動彈不得,隻能張大嘴不停地喘息,然後他感覺到腿一沉,傷腿被綁縛上了重物。
做完一切,孫衝鬆開手,徐三老爺立即搖搖晃晃地跌坐在地上。
“三伯這樣可舒坦嗎?”徐清歡垂著眼睛看他,“我向你保證,你留下的破綻和證據已經夠多,就算你什麼都不說朝廷也一樣將你治罪,你隻能在角落裡苟延殘喘……不知什麼時候會被處死……不過就算死,也會死的悄無聲息,就像你這一生一樣,不值一提。
差點忘記告訴你,三伯母還在等著你,你死了之後,她定然會好好照顧你。
生死,你都不會得到安寧。”
徐三老爺臉上終於滿是慌亂的神情:“你不能這樣……你……你要審我……你要來求我說出真相,求我招認,你……你就是個毒婦……”
徐清歡卻不想再理睬他,轉身向旁邊走去。
冷汗從徐三老爺額頭上滑落,傷腿上傳來一陣陣疼痛,似蟲蟻在噬咬他,他的心漸漸被恐懼吞噬。
“怪不得我……都……怪不得我……誰叫她抱著我不放,如果不是她,我也不會丟了那筆稅銀,”徐三老爺眼睛中滿是血絲,“你不是想知道嗎?我就都告訴你。”
徐清歡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當年你出去尋找三伯母屍身,其實是為了找那些稅銀吧!”
徐三老爺道:“押送稅銀的叛軍全都死了,我還以為稅銀被朝廷發現帶走了,後來才知道根本沒有人找到那些銀子,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定然是叛軍慌亂中將銀子藏了起來,可惜他們還沒來得及告知我,就被官兵儘數殺了。
我在鳳翔四處尋找銀子的下落,最終懷疑到曹家頭上,因為那些押送銀子的叛軍就在曹家附近被殺。”
說完這些,徐三老爺看向曹老太太:“我是壞人,曹家又是什麼好東西,如果他們發現銀子就稟告給官府,哪裡有後麵的事發生。”
曹老太太麵如金紙,悔恨地閉上了眼睛。
“還有他,”徐三老爺桀桀怪笑,“我的好二哥,你不就是想要安義侯的爵位嗎?想了那麼久卻不敢伸手,弟弟這是給你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徐三老爺的表情忽然換成了厭惡:“可惜你不爭氣,遲遲不敢動手殺人,我隻好將石頭引到山上,讓你方便行事,做到這個份上你還畏首畏尾,我又替你殺了那婦人,可你還不知道把握機會,我就讓我安插的人動手殺了曹氏,嫁禍在趙曹氏身上,曹家這才亂起來。”
趙曹氏終於再也忍不住:“石頭呢?你們到底把石頭帶去了哪裡?”
徐三老爺笑一聲,看向徐清歡:“你放開我,我就告訴你石頭的下落。”
徐清歡淡淡地道:“我已經都知道了。”
徐三老爺臉上的血色徹底褪去,他拚命地扭動起來:“這不……公平……我說了……你就要放……開……”
徐清歡翹起嘴唇:“我沒有答應你。”
衙差上前拖拽徐三老爺。
徐三老爺怨毒地盯著徐清歡:“與他作對的人都活不成,不久之後你也會下來……或許……你比我死的還要快一些……”
大堂裡漸漸安靜下來。
王允站起身:“相關人等一律押入大牢候審,”說著他憂慮地看向徐清歡,“你們隨我過來。”
……
王允站在屋子裡。
徐清歡、徐青安先進了門,緊接著李煦和周玥也被請了進來。
“清歡,”王允道,“你真的知曉石頭的下落。”
徐清歡點點頭:“之前隻是懷疑,現在……知道了。”
王允歎了口氣:“這樁案子竟然牽扯了這麼多人,你們一定想知道徐三背後的人是誰,今日將你們叫來,就是為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