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義侯和廣平侯並肩向大牢裡走去,走到門口時,與一個人擦肩而過,安義侯不禁皺起眉頭,心中頓時生出幾分警覺。
刑部今夜本來就請來了不少的官員,有人從大牢裡來往也是正常。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讓他不得不注意。
那人走路並不快,可是每一腳落地卻都恰到好處,動作利落、乾脆,離每個人的距離不遠不近,讓人輕易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他卻能將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隨時保持警惕,又能掌控大局,這是多年才能養成的習慣,隻有在戰場上廝殺過的武將,才會有這樣的本事。
安義侯轉過頭去看那人,那人穿著官靴,身姿筆直,站在那裡不說話,讓他顯得格外冷漠。
似是發現了有人正在看他,他身影停頓了一瞬,但是很快就又向前走去。
“在看什麼?”廣平侯的聲音傳來。
安義侯搖搖頭:“沒事,我們進去吧!”
……
宋成暄走出大牢,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就像是早就料定他會出來,自然而然地在那裡等著他,一切都顯得那麼順理成章,沒有半點的突兀。
好像兩個人事先說好的一樣。
幾日不見,她的眼睛仿佛更加明亮了些,是因為破獲了此案,心中欣喜嗎?
“宋大人,這樣算是結案了吧?不過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永夜已經牽馬過來,如果他願意的話,向前幾步就能上馬,立即消失在這些人麵前。
宋成暄卻隻是牽住了永夜遞過來的韁繩。
徐清歡看起來也不著急:“我覺得王允說了那麼多,唯有兩句話有用。”
宋成暄沒有說話,轉頭看向她。
徐清歡道:“王允說,興利除弊,廢舊立新,這兩個詞不該是奸細說出來的,像是準備謀反的人口中的說辭。”
興利除弊是對現在朝廷的不滿。
廢舊立新就是心中已經有了明主。
徐清歡接著道:“王允在朵甘思大牢裡為了活下來做了那種肮臟的事,回到大周之後確實沉悶了許久,可突然有一天像是想開了般,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百姓交口稱讚的好官,他也從掌控人心和生殺大權上得到了回報。
如此看來,他像是被人點撥過,或者說有人讓他找到了新的希望,所以即便是現在他也不認為自己有錯。
不過本案看起來也就如此了。”
宋成暄透過徐清歡的眼睛讀懂了她的意思,她留在這裡,隻是要向他說明對這樁案子最後的看法。
因為他們曾約定一同查案。
王允的案子到這裡一切都告一段落,即便還有秘密王允也不會說出來,說與不說與王允沒有任何的好處,其他的猜疑都沒有證據。
宋成暄的目光微微凝固,就在王允說出“廢舊立新”這幾個字的時候,他想起當日王允對他還說過另外一番話:“因為有人引你前來,我勸宋大人仔細思量,你若如此對我,將來必有後悔之日。”
他這次在暗中盯著王允的言行,就是想要為此話找個出處。
不管王允是什麼意思,都說明了一件事,有人對他做了一番了解,興許已經知曉了他真正的身份。
處理完這樁案子,他已經回到東南去,在一切成熟之前,不宜再出麵。
徐清歡已經說完該說的,轉身登上了馬車。
徐家馬車靜靜地向前馳去。
宋成暄在原處站了一會兒,也翻身上馬,消失在夜幕之中。
……
刑部大牢裡,廣平侯走了進去。
“侯爺不該來,”廣平侯夫人聲音嘶啞,語氣卻十分堅定,“妾身已經向侯爺道過彆了。”
“可我還沒有準備好。”廣平侯聲音發顫。
大牢裡一陣安靜。
方才看到她時,他驚在那裡,就像明明知道她是奸細,卻還不敢去詢問她的死狀。他的身份教他該憤怒、憤恨這個女人,他的感情卻讓他心疼、難過。
夫妻之間溫柔以待,相敬如賓的情形浮現在他腦海中,他無法忘記這些。
“我來幫你上些藥吧。”
廣平侯手指冰涼,手心裡滿是汗水。
“侯爺這是何必呢,”廣平侯夫人道,“這些都是沒有用處的。”
“對我來說,有用。”他堅持拿著燈上前。
她坐在一堆稻草上,他需要蹲下來才能看清她的模樣,在這樣陰暗而逼仄的大牢裡,他無需記得自己還是大周的侯爺,於是他一條腿跪下來,以便與她再近一些。
“害怕嗎?”廣平侯輕輕地道。
她方才在眾人麵前仰著頭,大周的刑部大牢,身邊都是她的敵人,可她毫無畏懼,仿佛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將她打倒,她將自己弄成這個模樣,再沒有什麼能夠傷害到她。
可他知道她害怕,她也會因為扭了腳疼痛,也會在夜深的時候,被樹影嚇一跳。
這樣帶著滿身傷痛,蜷縮在大牢裡,任蟲鼠在身上跑過,等待著朝廷的判罰,陌生官員的審問,不知何時就會被推在陽光下行刑,她怎麼能不怕呢?
“我陪著你。”廣平侯伸出手將她摟在懷中,她已經沒有了一頭柔順的長發,身上也沒有了那淡淡的清香,可就是在此時,他才發現那些美好根本不及她的一顆心。
若你知道一個人如何深愛你,便會恐慌失去她,因為從此之後無論去哪,再也沒有這樣一顆心相隨。
她的眼淚落在他胸口上:“侯爺,你不該來。”
“我時日無多了,”廣平侯道,“有生之年不能看著你如此,我會求朝廷讓我將你帶回西北。
假以時日,同穴而眠。”
“我不怕了,”廣平侯夫人微笑,“我隻想在你懷裡睡一覺。”
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忽然夢見第一次見到廣平侯的那一刻,遠遠的看著他騎馬而來,那時滿心的恨意。
如今回想起來,是如此的英武。
假以時日,同穴而眠。
夠了。
……
崔氏的遭遇讓整個廣平侯府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之中。
趙慕微緊緊地抱著清歡哭得厲害,趙二爺一直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是對還是錯。
清歡輕輕地拍著趙慕微的後背:“我們先將屋子收拾好,萬一夫人能夠回來,也能住的舒坦些。”
趙慕微點點頭。
崔氏受了重傷,沒有治好的希望,父親為廣平侯奔忙,希望朝廷網開一麵,讓崔氏最後的日子能在廣平侯身邊度過。
“二爺,宋大人來了。”
趙二爺立即抬起頭:“快將人請去書房。”邊說邊迎了出去。
趙慕微看向徐清歡:“二哥想要向宋大人打聽大哥的事。”
廣平侯世子爺在西北就遭人毒手,可惜屍身已經很難辨認,廣平侯府想要弄清楚,必然要找到知情人。
趙慕微急於知道消息,拉著清歡等在書房門口,隱隱約約看到趙二爺向宋成暄行禮,不多一會兒,趙二爺拿出一張輿圖,紅著眼睛道:“哥哥曾向宋大人提及,如果朵甘思攻打大周,我們要如何應戰,現在我就拿著輿圖去找父親,兵部正為此事發愁,我若是將哥哥的主意說出來,也許能借此為父親、母親求個恩赦。”
聽到這些話,徐清歡不禁驚訝地看向書房裡的宋成暄,西北叛逃的將領是宋成暄帶兵抓的,想必他對西北的形勢也有所了解。
這應戰的法子真的是廣平侯世子爺所想?
今生的奸人和她前世所知的奸人,好像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