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陰城內,宋家的彆院裡。
宋老太太還沒有歇下,管事白媽媽正陪著老太太說話。
白媽媽看向櫃子上的沙漏:“若不然我遣人去問問,大爺做事向來都有章程的既然遣人稟告會回來住,定然就會回來。”
宋老太太看向白媽媽:“想必暄哥是被絆住了,軍中太繁忙,不要去打擾他。”
白媽媽點了點頭,正要起身去給宋老太太換茶。
外麵的管事媽媽進來稟告:“老太太,永夜讓人送信來了,大爺回軍營去了,這邊不用留門,您也歇了吧!”
宋老太太倒是一怔,立即擔憂起來:“是不是軍營有什麼要事?”
管事媽媽道:“永夜說大爺多喝了些酒,就在軍帳裡歇下了。”
宋老太太略微思量,然後點點頭:“知道了,讓落栓吧!”
管事媽媽退了出去,白媽媽扶著宋老太太去安置:“軍營裡不會突然有了麻煩事吧,這麼晚了才來說,不太像是大爺的脾氣。”
“是啊,”宋老太太坐在床上,“這孩子這麼多年從來不會做錯事,答應的從不會失言,他是怎麼做到的?誰也不是聖人,誰都會犯錯,我總害怕他這一根弦繃得太緊了,長此以往下去更加心灰意冷。
到時候得到再多又有什麼用處。”
白媽媽點點頭:“老太太想的周到。”
“現在好了,”宋老太太微笑,“總算有了變化,我這顆心也安定了不少,這一覺必然睡得安穩,果然應了那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急也沒有用,到時候那些擔憂都會迎刃而解了。”
白媽媽聽出話外弦音:“老太太的意思是,大爺會這樣是因為徐大小姐?”
“那還能有誰,”宋老太太笑道,“你比我年紀還大了不成?怎麼這般糊塗。”
白媽媽一臉羞愧:“奴婢就算再年輕,也比不上老太太,咱們宋家還不是都要仰仗您。”
宋老太太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我年紀大了,也許以後這些事,都用不著我去處置了。”
白媽媽聽了一驚,怔怔地望著宋老太太。
“怎麼?”宋老太太道,“還有彆的事嗎?”
“不是,”白媽媽抿了抿嘴唇,“奴婢隻是覺得,您還是要慎重,這個家不是誰都能當得的。”
“我看那孩子比我年輕時還要通透,”宋老太太道,“我老了,握著那些又有什麼用處,到頭來還是要撒開手。”
白媽媽不再說話,放下幔帳低著頭退了下去。
宋老太太閉上眼睛,想起某一天的夜裡,有人造訪宋家,請宋家出麵幫忙救一個人,她思量了許久,才算下定了決心,帶著人一路向京中迎過去。
然後就在一條小船中,看到了那個奄奄一息的孩子,當時她以為,這孩子活不過來了。
胸口被刺穿,呼吸都已經十分微弱,身上滿是糞水,一動不動地蜷縮在那裡。
這是一個麻煩,如果宋家接手了這個麻煩,就意味著宋家百年的半歸隱生活到此終止,很有可能因為這件事,為宋家引來滅頂之災。
宋氏祖宗會答應嗎?老太爺泉下有知會不會埋怨她。
她猶豫了,而且在她看來,即便她伸手相救,那孩子也不會活下來,也許現在他已經昏迷不醒,那麼最好的結果就是就此慢慢死去。
到時候她會讓人準備棺木將他下葬,免得他暴屍荒野。
宋老太太想到這裡,就準備抬腳離開,那隻瘦弱單薄的手臂卻伸了過來,滿是汙跡的小手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裙角,仿佛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那孩子已經說不出話了,皮肉發著一股腐臭的氣息,一雙眼睛卻依舊那麼的清亮,其中閃動著的是對活下來的渴求。
她見過太多苦難,也聽老太爺說起過種種悲歡離合,可那一瞬間她卻被那雙眼眸打動了,於是她命人將那孩子帶回來,對他之前的一切進行遮掩,讓他以宋家大爺的身份留在宋家,取名:宋成暄。
與其說她救了暄哥,倒不如說暄哥靠自己活了下來,治傷的時候十分凶險,弱小的身體如同火炭般,整個人因此而抽搐,可他就是咬緊牙關撐了過來,胸口的傷也逐漸愈合,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在她眼前慢慢下床、恢複行走,在院子裡練拳腳,苦讀書到深夜,帶著家中護衛去船上做事,每次回來都是九死一生。
漸漸的有人說她家的孩子將來必定振興宋家,彆人需要十年才能完成的事,他用兩三年的時間做到。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大約沒有人能夠相信,如今威風凜凜的宋大人,就是那個滿是醃臢奄奄一息的孩子。
人人懼怕他、敬畏他,可她卻覺得那孩子始終沒有變,還是一身傷痕地蜷縮在那裡。
他胸口上的傷也從來沒有愈合,還是赤裸地露於人前,隻不過沒有人看到,也沒有人敢去看。
她總擔心那孩子的傷太重,已經沒有了痊愈的機會,早晚有一天他會被拖垮,會覺得疲憊。
幸好,老天還是待他不錯,算是施舍了他一線生機。
前一陣子,她收到消息,那個女孩子是安義侯府大小姐,她與薛沉想的不太一樣,她覺得反而是件好事。
她不願意暄哥因為仇恨而偏激,可她的分量無法去勸說,總要有一個人能夠真正影響到他,能讓他做出些改變。
如果他願意求娶徐大小姐,那麼也就無需去證明什麼,徐大小姐本身就已經讓他做到了這一點。
宋家已經看過太多人,因為權勢而迷失,征戰太多總會染上戾氣,有所牽絆才能讓人時常能夠找回本心。
宋老太太帶著一絲笑容,進入了夢鄉。
……
宋成暄帶著徐清歡騎馬回到軍營,一路走進軍帳之中,拉著她坐在了床鋪上。
徐清歡半晌才抬起眼睛去看宋成暄,他的麵色平靜,一如往昔,看起來根本就沒有醉。
四目相接,他抬起手仿佛要撫平她略微淩亂的鬢角,手卻遲遲沒有放下。
“宋大人,”徐清歡道,“你喝醉了……就……歇下吧!”
徐清歡仿佛看到宋成暄點了點頭,然後人就躺了下去,躺的有些急壓在軍帳中的簡易木床上,發出很大的聲響。
徐清歡睜大了眼睛,站起了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床上的男人。
他這是真的醉了?
一舉一動不再像是平日的模樣,竟然透著幾分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