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憂患意識極其強烈的人,李澤自然不會忘記在家裡隨時屯集大量的糧食以應對不適之虞。他很清楚,一旦亂世來臨,糧食,也隻有糧食才會是這個世界之上的硬通貨。金銀財寶在和平年代自然是人見人愛,但戰亂一起,這些東西的價值可遠遠不及糧食的作用了,拿著錢沒地兒買是再也尋常不過的事情了。
但自從新建的青山屯裡那一千多口子人出現之後,李澤屯集的糧食,便開始日漸減少了,這讓他憂心如焚。楊開不敢動常平倉裡的糧他是能理解的,必竟那是戰備糧,而縣裡本來多餘出來的一些糧食,又在今年被征走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收留這些流民李澤有著自己的考量,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是一個好人。他隻是單純地從長遠的利益來做這一件事情,他眼饞那幾百個青壯,這些人已經不是單純的農夫了,造過一次反的人,膽子比起一般的人就是要大一些,以後用起來,也會更順手一些。而且陳長平四兄弟對於橫海那邊的情形相當熟悉,這也符合李澤製定的長期戰略。
他跑路的方向,就是橫海軍那邊,到時候有這樣幾個武力不錯的地頭蛇作為向導,自然事半而功倍。
當然,要做到這一切,前提就是要將這些人先安頓下來。
哪怕李澤為他們提供的,也就是勉強能讓這些人活下來的量,但對於這些曾經在死亡線上掙紮的人來說,卻是已經足夠了。
已經是隆冬時節了,春天已經不遠了。熬過了這個冬天,便是新的一年的開始,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這些流民都抱著無比美好的願望,期待著新生活的開始。
在李澤為每日消耗的糧食而心疼的時候,王明義終於押運著翼州獎勵給武邑的物資抵達,王明義也是一個妙人,他直接把交貨的地點,定在了李澤的莊子上。人到了李澤那裡,才派人去通知楊開。
“王兄何故姍姍來遲也?”看到一車車的糧食,李澤心情大好。
“王某就知道這件大事是小公子一手促成,果然不假。”王明義大笑:“既然是小公子所需要的,王某自然要多想想辦法,光靠州裡的那點賞賜,於小公子而言,恐怕是杯水車薪。”
指著一車車的糧食,李澤道:“莫非這裡頭還有王兄的私人讚助?”
“地主家也沒有餘糧!”王明義笑道:“我的家底兒,家父清楚得很,要是亂動,不免要窮根究底,我這是找上州裡的某些大戶樂捐而來,名義嘛,自然多得是。然後樂捐之來的數字稍微微動動手腳,小公子這裡的所需也就出來了。”
李澤大笑,壓低了聲音道:“原來是勒索而來。”
“小公子不喜歡?”
“喜歡得緊。”李澤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此乃天道也。”
兩人相視一笑,惺惺相惜。
物資入庫自然有屠立春等人去負責,夏荷看著每日隻出不進的庫房終於又有了被填滿的趨勢,一張小臉笑顏如花,一手帳本,一手毛筆,忙得不亦樂乎。
待到走到屋內,宣暄完畢,一盞子熱茶掃走了周身的寒氣之後,王明義的臉色卻殊然沒有了外麵的輕鬆。
“本來想著明年春上還往盧龍那邊跑幾趟的,不料局勢卻愈發的緊迫起來,邊境卡子不再通融了,所以這條線,現在就基本上就算是廢了。”王明義皺著眉頭道:“小公子想要的那些東西,短時間內也不可能進來了,特彆是馬,現在上頭隻要看到大牲口就會被征用,遑論是馬了。”
“不是說至少還有一年的緩衝期嗎?”李澤的消息終究來源有限,遠遠比不得王明義消息靈通。
“張仲武殺楊子師,算是觸到了朝廷最後的底線了,這跟扯旗造反已經沒有什麼兩樣了。”王明義搖頭道:“真是沒有想到張仲武跋扈至此,一點臉麵也沒有給朝廷留。”
“這是下定決心要打了!”李澤不開心地道,於他而言,戰爭自然是愈晚爆發愈好。
王明義點了點頭,“皇帝是想打的,中書令汪書支持,但侍中田令孜卻還想再努力一把,尚書令陳筆也持慎重態度,一番爭論下來,朝廷取了一個折中方案。”
“這怎麼折中?先打一下,再招撫?”李澤有些不解。
“朝廷已經下了旨意,加封張仲武為懷化大將軍,正三品,掛中書省侍郎銜,參議朝廷大政。”王明義道,“宣旨的人這個時候,差不多已經要到盧龍了吧?”
李澤搖頭:“張仲武要是答應那才是見了鬼了,離開了盧龍,離開了他的軍隊,他就是朝廷氈板上的一塊肉,想什麼時候砍就什麼時候砍,一個懷化大將軍,頂個屁用!”
“誰說不是呢?”王明義一拍大腿道:“所以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朝廷的最後通碟,大家仍然在緊密鑼鼓地準備著戰爭。這一次朝廷是發了狠的,據可靠消息,朝廷已經準備任命歸德大將軍陳邦召集結左右驍衛前來。”
“啊!”李澤這一次倒真是有些吃驚了。“不是以河東節度使高駢為首嗎?這又來一個陳邦召,到時候誰聽誰的,而且左右驍衛如果全員齊編的話,數萬大軍的糧草後勤又怎麼應對?”
“朝廷自然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的,之所以選擇陳邦召,是因為這個陳邦召曾經是高駢的舊部,在指揮之上,倒不存在互相摯肘的問題,而糧草供應,自然是要靠地方的,不過據我所知,不管是振武,還是橫海以及我們成德,都是不可能為這支大軍承擔糧草負擔,徭役征發的。”
“那就全靠高駢撐著了,他架得住嗎?”李澤心道這才是這個時代正常的表現,朝廷對於地方上的約束力,實際上已經相當低了。
“高駢咬著牙也會撐著的。”王明義攤了攤手,“不過單靠他一家,是根本負擔不起的,所以最後左右驍衛最多來一支,不會超過一萬人。”
“一萬甲士,也很不錯了,對於高駢來說,咬咬牙頂住了,在戰場之上,這一萬甲士對張仲武可就極有威脅了。”李澤道。
“你想多了。”王明義搖頭道:“現在能打的軍隊,基本上都集中在各大節度使手中,朝廷征集左右驍衛,也都隻能在京畿征召,戰鬥力隻怕堪憂,不過他們的裝備倒是極好的,沒有哪個節度使的軍隊能跟他們比。”
“畢竟老底子還在,軍官還在,打上幾仗,也就練出來了。”李澤摸著還光溜溜的下巴,沉吟道:“咱們成德,就沒有擔憂?”
王明義瞅著李澤,目光之中滿是驚訝之色,李澤這隨口一句話,可真是說到了點子上了,可是連他都沒有想過的問題,還是得到他老子提醒才明白的事情,李澤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是如何就能一針見血的點到了問題的關鍵的?
瞅著王明義訝然的目光,李澤奇怪地問道:“你怎麼啦,這個問題很可笑很愚蠢麼?”
王明義有些神情複雜地搖搖頭:“當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