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曾幻想對河間府的攻擊能夠一鼓而下。比起鎮州,河間府的城牆大概也就是那些富豪大家的圍牆的水平了,在他看來,自然不值一曬。但就是那不到兩丈高的城牆,卻讓他一次次的铩羽而歸。
壕溝被填平了,大量的府兵蟻附而上,看起來站滿了城牆,似乎下一刻便能將這座代表著瀛州治權的刺史治所拿下來從而宣告戰爭的勝利,但希望也總是在隨後被破滅。爬上去的人,像下餃子一般地又被反推了下來,城牆之下的屍體在漸漸的堆高,被帶回來的傷兵也愈來愈多了。
直到這時候,李澈才似乎想起了公孫長明曾經說過,盧龍的軍隊極其善戰,因為十幾年來,他們一直都在戰鬥。
“少將軍,臨近晌午了,是不是先休戰?”王明仁策馬奔行到李澈的身前,建議道。“先讓士兵們飽餐一頓,養足力氣精神再戰?”
王明仁這麼說,其實是因為半天的戰鬥,成德軍損失不小,但卻無所得,士氣已經有所下降,如果不是城外成德軍的數量占據著絕對的優勢,此時的成德軍早就該鳴金收兵了。
李澈凝視著城頭,看著又一波成德軍被從城頭之上逐了下來,不過這一次不一樣的是,城頭之上首次出現了盧龍的甲士。
這讓他精神大振。
出現了甲士,就代表著盧龍的府兵已經撐不下去,石毅不得不派出他的精銳登場了。
“不,繼續進攻,輪翻攻城。”李澈斷然拒絕了王明仁的建議,“他們快要撐不住了,這是最艱難的時候,可也是機會所在,我們感到困難,他們更是如此。”
“可是士卒?”王明仁感到有些為難。
“告訴所有的士兵們,打下河間府,開禁一天。”李澈的聲音提高,讓左近周圍的士兵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所謂開禁,說白了就是允許士兵們想乾什麼乾什麼,為所欲為而不會受到軍紀的懲罰。這是提升士兵士氣的不二法寶,李澈說完這句話後,他身周的那些甲士眼神兒都亮了起來。
甲士的待遇本身就是極高的,相對應的,府兵的待遇可就差多了,他們中相當一部分,連武器都需要自備,打仗,也是他們發家致富的手段之一,當然,前提是仗要打贏,更重要的是,你還要能活著。
一般情況之下,士兵們在戰場之上的繳獲,將領們是不會去理會的。當然,像一地官府的庫房或者糧庫這些東西是不能隨便動的。
一場仗打贏之後,府兵們的收獲大概便能讓其一家人在接下的一年裡過上不錯的生活,這也是府兵們戰鬥力的源泉所在。而這,還是在有軍紀約束的情況之下,不可能發生大規模地針對平民的燒殺搶掠之下的所獲。
而李澈現在所說的開禁意味著什麼,他周圍所有的人都明白。連甲士們都動心不已,那些府兵們就會更加瘋狂了,這意味著他們有一下子改變自己生活狀況的可能。
果然,當李澈的命令被一級一級的傳達下去之後,整個成德軍中爆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之聲,本來有些低落的士氣在瞬息之間便被拔高到了最頂點。
而河間府城頭之上,經驗豐富的石毅,看到成德軍的士氣瞬間由低到高,自然也明白這是因為什麼原因。因為這樣的事情,他們也經常乾啊。
不過他並不擔心河間府有什麼問題。打了大半天,對於成德軍是個什麼水平,他心裡也有數了。總體來說,成德軍的水平還是很不錯的,當然,這也是相對於普通水準而言,比起盧龍軍,還是要相差不小。
大帥在近幾年裡,一直在征召府兵針對契丹進行輪戰,一次次的剿殺,追擊,讓盧龍府兵的戰鬥水平直線上升,可以說府兵與甲士之間的差距,在盧龍並不像其它地方那麼明顯。
如果盧龍有足夠的盔甲的話,那麼他們可以在短時間裡,再武裝起成千上萬的甲士。當然,如果府兵升格為甲士,對於盧龍的財政來說,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甲士的待遇比起府兵來,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對於張仲武來說,還是讓他們作為府兵存在更劃算一下。
打契丹人的時候,可沒有軍紀一說,對於盧龍府兵來講,每一次的戰鬥都是一次燒光殺光搶光的戰鬥。隻可惜他們太窮了,除了牲畜,搶無可搶,奪無可奪。一仗仗打下來,這些府兵們除了弄到了無數的牲畜,毛皮之外,最大的收獲可能就是搶回來了不少的女人,解決了盧龍很多老光棍的婚姻問題。
這些年打下來,盧龍人已經被養出了一身的戾氣,搶掠在他們看來,簡直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的正常,向南進軍,於張仲武來說,是向最高權力前進,而對於那些最底層的人來說,卻是一個發財的機會。
往南走,那裡的人,可不像契丹人那麼窮困,他們有錢得很呐。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和平時節,往盧龍去做生意的那些南方人的日子,很是讓盧龍人眼紅。
如今有機會去搶他們,怎麼不讓他們興奮?
如今石毅手上的兵力的確不多,兩千甲士,五千府兵,但真實的戰鬥力,並不比外麵的成德軍差。這也是石毅有信心守住河間府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最大的倚仗便要抵達了。
那個時候,才是他反擊的時刻。
所以一直以來,他並沒有全力以赴。
如今成德軍像打了雞血一樣地猛攻了過來,也讓有些無聊的石毅終於提起了稍許精神,開始認真地對付這場攻城戰了。
直到此時,這場攻堅戰,才真正地體現出了什麼是血肉磨坊。
王明仁,李波各帶數百甲士攻擊東西兩個城門,李澈親自指揮一千甲士猛攻南門,北門則完全空了出來,那是留給石毅在抵擋不住時逃跑用的。成德軍要的是河間府,至於石毅的性命,他們壓根兒就不在乎。
拿下河間府,獲得整個瀛州,軍事上的勝利尚在其次,政治上的意味更加濃厚,對於這一點,李澈還是很清楚的。
再說了,他也不想把城內的軍隊逼成困獸。
可惜,石毅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要逃跑。
雙方的甲士粉墨登場,使得這場戰鬥立刻上升了一個檔次。戰鬥變得前所未有的激烈起來。
太陽漸漸西斜,李澈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喜色。他數倍於對手的人數優勢,終於漸漸地顯現了出來,當甲士們攻上城牆,能夠支撐更長的時間而不是象府兵們那樣剛剛爬上去就被倒推回來。
支撐更長的時間便意味著更多的士卒能夠登上城牆,意味著會在城頭建立起更穩固的一個個的小陣地,當這些小陣地被聯結起來後,攻下河間府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他麾下第一大將王明仁果然不負他所望,第一個在城頭之上建立起了穩固的陣地,隨著王明仁吸引了更多的盧龍軍像他發起反攻之後,李波在另一個方向之上也成功地完成了登城並掃清了一小塊城頭。
反而是李澈親自指揮的正麵,遲遲沒有突破,不過他並不著急,正是因為自己正麵的進攻最為猛烈,才使得另外兩個方向得以率先建功。
雖然不是一鼓而下,但用一天的時間拿下河間府,也足以讓他李澈在成德傲視諸人了。
他舉起了手。
戰鼓齊擂。
成德軍齊齊整整的向前整體壓進。
最後的進攻時刻來臨了。
李澈希望在天黑以前,自己能呆在河間府的瀛州刺史府中度過這個疲勞的夜晚而不是睡在外麵大營的帳蓬當中。
成德軍的士氣在這一刻,也終於抵達到了最高峰。
勝利已經可以期望了。
已經親自下場戰鬥的石毅,也終於感受到了一些壓力。雖然按約定的時間,契丹人應當在今天出現,但那也就隻是一個約定而已,誰也不知道會在路上出現什麼變故?
被敵軍發現蹤跡阻截?
走錯了路?
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可能導致戰事出現意想不到的變故。
石毅並不能保證援軍會百分之百地在正確的時間出現。按照現在的戰鬥態勢,李澈不計損耗的打法,的確是有可能攻下河間府的。
石毅將麵前的一個成德甲士一刀砍下城頭之後,抬眼看向遠方,如果這個時候契丹騎兵出現在戰場之上,那就太妙不過了。
現在兩軍纏鬥在一起,契丹騎兵一旦出現,成德人想撤回大營都困難了。
這一眼,讓他精神大振。
遠處的地平線上,一溜黑線驟然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來得恰到好處!
石毅隻想放聲大笑。
大局定矣。
契丹騎兵來得極快,片刻之後,地麵便已經震顫起來,城下的李澈還搞不清楚狀況,但城上的王明仁與李波二人卻都是看到了那漫山遍野衝擊而來的契丹騎兵。
兩人霎那之間,便從天堂墜入到了地獄之間。
“撤退,撤退!”不約而同,兩人同時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城下的李澈,先是驚詫地看到大占上風的己方部隊突然退了下來,不等他表達憤怒,地麵之上的震動已經讓他臉色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