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終於見到了白明理本人。
以前他隻是一個存在於情報之中的人物,現在活生生地站在了李澤的麵前。瘦小乾巴毫不起眼的一個小老頭,比李澤矮了大半個頭,頭發有些稀疏了,長須倒是修剪得整整齊齊,保養得極好。臉上顴骨突出,顯得眼窩有些深陷,一笑起來,整個眼睛便眯成了一條縫。嘴角總是上揚著,這讓每個人從任何角度看到他的臉的時候,都認為此人在笑著。
貌似和善,實則心狠手辣,長袖善舞,八麵玲瓏,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精兒。
李澤很清楚,像白明理這樣的人,可比朱壽這樣的人難對付多了。朱壽是明麵上的敵人,大軍相互征伐,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但白明理這樣的人,紮根於最底層,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不論上頭的人來來去去多少遭,這些最底層的吏員,基本上一輩子都生活在這裡。
數代經營的白家,在將來必然會是義興社擴張的一大障礙,李澤對於這一點心知肚明。但眼下,他卻要以十二萬分的熱情來歡迎這位投奔自己的家夥。
親熱地牽著白明理的手,與他一起並肩走進了大堂,濟濟一堂的翼州將領們,都將好奇的神色投注到這位小老頭兒的身上。
說句心裡話,這些人還是挺感謝這個小老頭的,如果不是他的反水,滄縣他們固然也能打下來,但損失有多少,可就不好說了。
“來來來,大家都認識一下我們的大功臣,滄縣白明理白老先生。”李澤爽郎地大笑著,將白明理介紹給大家。
大堂裡,包括曹信在內的所有人,都向著白明理抱拳為禮。
白明理的臉上泛起一片潮紅,忙不迭地躬身還禮。
李澤坐到了原本屬於朱壽的那張大椅之上。下首左側的一把椅子是為曹信準備的。
“李泌,為白老先生也備一把椅子。”李澤指了指右側。
“小老兒不敢,小老兒不敢!”白明理有些失措,連連推辭。
李澤道:“白老先生今日是第一功臣,當受此賞,不必推辭,老先生要是推辭的話,下麵的這些將領們,又如何能坦然地受賞呢,您說是不是?”
白明理有些無奈地坐了下來。
“小老兒本該早就向公子獻城的,拖到今日,已是有罪了。”這位千年老狐狸,本能地感到有些不對頭,但卻又找不出哪裡有什麼不對,隻能顧左右而言他。
“不,時間剛剛好,太早了,不見得能成功,太晚了,則我們的傷亡會很大,從而讓勝利的果實打折扣。”李澤笑咪咪地道。“白老先生對於時機的把握,爐火純青。”
無奈坐下的白明理心中忐忑不安,作為大功臣的他,本來應當是興高彩烈張開雙臂來接受自己的賞賜的,但往這裡一坐,被下麵那些盔甲鋥亮的將領們一圍觀,他頓時有一種被扒光了衣服的感覺。
朱壽已經死了。他逃得再快,也沒有成德狼騎快。逃離滄縣不到二十裡,他便被閔柔追上,看在他曾是一地節帥的份上,閔柔留了他一個全屍。
“公子,朱壽已然伏誅,其成年的長子與次子也在戰鬥之中被擊斃,現在其留在城中的家眷以及一些年幼的子女,該如何處置呢?”曹信拱手問道。
李澤笑著轉身看向白明理:“白公,你說這些該如何處置呢?”
白明理有些懵,看著李澤,沉轉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道:“朱賊餘孽,自然該斬儘殺絕,不留後患。”
“這樣啊!”李澤身子往後一靠,悲天憫人地道:“這裡頭,還有幾歲的娃娃呢,有幾個是朱壽的孫子吧?還在繈褓之中呢,殺之,我不忍為。”
說到這裡,他一挺身子,對曹信道:“曹公,這些婦孺幼子,問問他們自己可有去處,如有,贈一些盤纏路費,由著他們去吧,任何人不得阻攔,為難。”
“公子仁心。”曹信道:“屬下明白了。”
白明理臉色微變,趕緊低下了頭去,自己的第一個建議就被這樣毫不留情地駁了回來,心中不免有些膽寒,小公子這是在試探自己嗎?
“第二樁事,便是橫海節度使的官員以及滄縣治下的官員,現在基本都已經扣押在外麵了,這些人的處置,也請公子示下。”曹信接著道。
李澤再一次把目光看向了白明理。
白明理心頭一慌,不安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
果不其然,李澤又開口了:“這些人都是滄縣官員,白老先生對他們甚是了解熟悉,我們反而是不太清楚了,這件事情,便交給白老先生來做吧,是殺是罰,是驅逐還是留用,便由白老先生一言而決好了。”
不等白明理推托,曹信已是拍手大讚:“如此甚好,我正自為難呢。又怕冤枉了好人,又擔心放縱了壞人,偏生我們又有沒有太多的時間耽擱,必須速戰速決,如有白老先生斷案,那自然是又快又準確。來人,將那些犯人,十個一批地牽到堂上來。”
看到那些被押上堂來的原橫海官員,白明理心頭一片冰涼,這些人也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啊!要說李澤不清楚這些人的事情,白明理還真不相信,義興堂這些年來與這些人打得交道可不少呢!
之所以這麼做,隻不過是打壓自己的手段而已。而且看起來還是對自己無比的賞識,給了自己生殺予奪的大權。
但這權利,可真是蜇手的。
李澤的大案之前擺上了一張小桌子,無奈的白明理充當了臨時的判官。身後的李澤嘩嘩地翻著卷宗,白明理甚至覺得李澤正在看的就是這些人的詳細卷宗。自己真要來個胡亂判案,現在李澤不會把自己怎麼樣,但以後,可就難說了。
一咬牙,一橫心,如今還有彆的什麼法子嗎?左右人是要得罪的,那還不如就按著真憑實據,實打實的來當一回青天大老爺。
哪怕自己會因此臭了名聲,哪怕因此自己的很多關係將就此終結,也是顧不得了。成德的這位小公子心性厲害之極,既然存了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思,那自己最好還時老老實實的。
作為經年老吏的白明理,對於法條那是爛熟於胸,而作為滄縣的地頭蛇,對於所有人的隱私以及不法事,更是了如指掌,由這樣的人來斷案,當真是指哪打哪,決不放空槍。有的罪大惡極被拖下去當庭斬首,有的清清白白被當場開釋,更多的卻是那種灰不溜秋的,你說他黑,算不上,你說他白,但身上卻又沾染上了汙垢,這些人,白明理卻是采取了各種不同的懲罰,肉刑及罰金並舉。
一連串的審訊看得堂中武將們眼花繚亂,無不暗歎這白明理當真是一個人才。
最後一個人被帶下去後,白明理也是臉色蒼白如同生了一場大病一般站起身來向李澤鞠了一躬,“不知公子還覺得哪裡不妥?”
“沒有,沒有,白老先生處理得極好,這要是我們來一個個的審的話,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弄完。”李澤大笑:“曹公,這些當庭開釋的清白官員,當可以重用,那些有罪但卻還不太嚴重的,可以有選擇的用上一用,咱們也要給他們立功贖罪的機會嘛。”
曹信微笑點頭。
“白老先生,看你審案子的利落勁兒,當真是一個乾才,曹公,前些日子,你不是跟我說你翼州缺一個通判嗎,我看這位子非白老先生莫屬,曹公覺得白老先生如何?”李澤笑得跟朵花兒一般.
“求之不得,就是不知白老先生願不願意屈就?”曹信笑看著白明理。
白明理能有什麼意見?
經過前麵一攤子事,他已經明白了李澤的意思了,不跟著李澤的意思走,朱壽的下場便擺在哪裡呢!
“多謝公子提拔,隻是小老兒還沒有當過官,就怕有負公子厚愛。”白明理躬身道。
“你比大部分官兒都要強多了。隻要想做好,就一定能做好的。”李澤幽幽地道:“去了景州,隻要實心任事,曹公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是!”
“白求仁我很喜歡他,就留他在我身邊作一個親衛義從吧,等到曆練一段時間才放出來奔一個好前程。你與長子都離開了滄縣,就讓次子白求義在滄縣看顧家人,照料庭院吧。”李澤接著道。
“多謝公子看重!”白明理深深的彎下腰去。李澤的這番操作,讓他說不出任何話來,在外人看來,他白氏一家,可都是得到了李澤的重用,他更是從一介草民,一個曾經的小吏,一躍而成為了一州的通判,那可是一州之地的重要人物,那可是李澤起家的大本營,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嗎?
也隻有白明理自己,卻知道自己失去的會是什麼!
李澤當然不會在乎白明理的想法。有功當酬,自己已經酬了,但以後要是有了罪,那自然也是要罰的。
此刻的他,正站在朱壽的私人庫房裡,笑得無比開心。
他懶得去公庫,那裡麵的所有,絕對比不上這些節度使們的私人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