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將軟墊子挪到了王夫人身旁,挨著王夫人坐下。手裡拿了一把火鉗,慢慢地一塊一塊地翻撿著火盆裡的銀炭,藍色的火焰無聲無息地竄高。火盆一邊煨著的銅壺裡水汽蒸騰而上,傳來咕嘟咕嘟的翻滾之聲,顯然是水已經開了。
李澤拖過一邊的矮幾,拿過了一個大號的紫砂壺,提起銅壺將沸水在紫砂壺外麵澆了一遍,這才放下。然後打開一個密封的小瓷罐,用木匙從內裡妥出一些茶葉,放進紫砂壺中,再度提出銅壺,將滾開的水倒了進去,伴隨著水汽彌漫,一股茶香也在屋裡彌漫開來。蓋上紫砂壺的蓋子,李澤捧起紫砂壺,晃動了幾下,將這頭茬水傾倒在一邊的盆裡,再度揭開蓋子,倒進了沸水。
看著李澤在哪裡忙活,王夫人不禁笑道:“公孫先生以前說過你對茶道幾無研究,有失身份,但我看你現在弄這開水衝茶,倒也煞有介事,有模有樣了嘛!”
李澤抬臉一笑:“喝茶,除了解渴這個最基本的功能之外,當然也有一些藥用的功能,能補充身體之中缺乏的一些東西,就像那些口外的番人,他們多吃肉食,如果不飲用茶,時間一長,不免身體就會出問題。而之所以把喝茶弄出一種儀式感,搞出一大堆的事情,純粹就是那些士大夫吃飽了沒事兒乾鼓搗出來以顯示他們與普通人的不同罷了。這樣的花活兒,兒子要是沒事了,也能弄出來一整套呢。”
“就是你眼前在搞的這一些?”王夫人樂不可支。作為大家族的女兒,茶之道她自然是精通嫻熟的。在她看來,兒子剛剛的那些動作,當真是笨拙而又好笑。
“兒子正想著呢!”李澤估摸著紫砂壺裡的茶水溫度差不多好了,一邊說著,一邊提起壺來,往小盅裡倒了一杯茶,雙手捧給了王夫人:“母親且嘗嘗。”
先是淺淺地啜了一口,接著便端杯一飲而儘,王夫人笑道:“雖然說這茶喝起來仍然不習慣,但倒也彆有一番滋味。先有苦,澀之味縈於舌端,過後卻又有甘甜清香回味。”
“母親去看著吧,以後兒子一定弄出一套飲茶的規製來,然後讓大家趨之若鶩,將這煮茶啥的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李澤豪氣滿滿。
“你倒是口氣大,自陸羽著《茶經》,煮茶之道早已經深入人心,你這一套,隻怕真會被人笑話淺薄的。”王夫人搖頭道。“就算不喜,你也總要了解一點,也要勉強喝一喝,這可不僅僅是為了解渴,更是交際的一種手段呢。”
“兒子實在喝不下去那中一杯茶裡有著無數滋味的茶水!”李澤連連告饒:“母親還是饒了我吧!”
“你不願喝那也罷了,隻是我看你想推廣你的這種喝茶方式,也是難上加難。”王夫人自然是不願意勉強自己的兒子做他不願意的事情。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李澤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啜飲著,不過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就沒有那麼輕鬆了。“母親,這件事在彆人做起來,或者會很難,但在兒子做起來的話,就簡單多了。您瞧瞧,原先在我們莊子上,大家也都習慣了這樣喝茶。兒子到了武邑之後,武邑這樣喝茶的人越來越多,現在嘛,就算是曹信他們,也漸漸地接受了這樣的喝茶方式,而他們,也會漸漸地影響一批人。等以後兒子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權勢越來越重,隻怕這種喝茶的方式,會普及得更快呢!”
王夫人一怔,她是沒有想到李澤竟然是這樣的一種思維,不過想想也是,隨著李澤的權勢越來越大,即便是為了討好李澤,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接受這種喝茶方式的。
端著茶杯,怔怔地看了李澤半晌,才緩緩地道:“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啊,對於權力的迷戀,始終是沒有止境。”
李澤仰頭看著母親,道:“母親,您不願意去長安嗎?如果不願意去,那就不去。沒有誰能勉強您。兒子更不會。了不起我不去長安了。”
王夫人搖頭道:“長安,那是一個好地方啊,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曾經跟著你的外公去過一次。相比起長安,咱們這裡,的確是窮鄉僻壤,能去長安享福,我巴不得呢!”
李澤自然知道王夫人這話說得有些勉強,這片土地,必竟是母親的家鄉。
看著李澤欲言又止的模樣,王夫人笑道:“行了,你也彆覺得過意不去。公孫先生昨天與我說了很多,能對你的事業有些幫助,母親當然願意為你去做的。在這裡,我已經住了數十年了,留給我的,除了傷痛之外,美好的時光,當真是少之又少,唯一留戀的,也就是你了。你現在已經長大了,已經成了一隻能搏擊長空的蒼鷹,母親能為你做的事情越來越少了。現在能幫到你的忙,母親不知有多開心呢!”
“多謝母親!”李澤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
“母子之間,有什麼多謝不多謝的。”王夫人笑著伸出手,撫摸著李澤的頭頂。
“母親,父親的身子不行了。金源說,他最多還能撐一年。”半晌,李澤才低聲道:“您,當真不與父親見一麵了嗎?”
“見又如何?倒不如不見!”王夫人的身子僵了一僵,但旋即便放鬆下來。“我和他之間的聯係,也就隻是你了,隻要你好,那便好。我與他,從此既無恩義,也無仇怨,就這樣吧!”
李澤隻能無奈地點了點頭。
“夏竹那丫頭,你當真不要嗎?”王夫人從李澤手裡接過了又不杯熱茶,瞅著李澤,眼中卻儘是不滿之色。“夏荷固然是從小就跟著你的,但我看夏荷整天忙得腳步點地,你離開後的這幾個月,她回宅子裡的時候,加起來不到十天,平時就都呆在公房了,這如何能照料得好你?”
“母親,現在諸事還沒有踏上正軌,正是雜亂的時候,夏荷負責的這一塊的確忙了一些,她哪裡不理順,對於兒子的整個計劃,都會有影響的。”李澤陪笑著道:“夏竹是母親親自教導出來的,那自然是好。不過您這馬上就要去長安了,身邊沒有一個貼心的人照顧怎麼行呢?再說了,夏荷在我身邊,我都覺得委屈了,又怎麼還能再加上一個夏竹?”
“這有什麼可委屈的?”王夫人不滿地道。
“母親,以夏荷的本領,如果不是我,何至於作一個妾?”李澤笑道:“她要是入朝為官,便是戶部尚書也是做得的。”
唐朝女子為官,雖然少,但也並不稀奇。
“她的那點子本事,還不是你教的。”王夫人啐道:“她有什麼不滿意的!”
“母親,您讓夏竹來照顧我,本意是好的,但夏荷夏竹在一起,卻並不合適。您現在大概也注意到了,夏荷的確是位高權重,便是公孫先生,曹公這些人,對夏荷都客客氣氣的,夏竹如果也過去了,以後會有落差,她們本來情同姐妹,要是以後因為這個傷了感情,反而不美。便讓夏竹跟著再服侍您兩年,到時候,兒子給他尋一個好人家,文官也罷,武將也行,總之,讓她以後去做正室夫人,也得一誥命豈不是更好?也不枉她服侍了母親這麼久?”
“怎麼說都是你有理!罷了,這也是夏竹沒福氣。”王夫人沒好氣地道。
“說不定以後她會有大福氣呢!”李澤笑咪咪地道。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在我這兒膩著了,回去吧,想來夏荷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吧?想來已經翹首以盼了。”王夫人笑罵道。
隨著李澤控製地域的越來越大,夏荷在這個體係之中的作用也愈來愈重。哪怕現在成德節度的鎮州,趙州,深州的財務體係還沒有移交過來,但光是翼州,棣州,滄州,景州還有瀛州,地域便足夠大了。
在武邑,夏荷現在擁有一幢獨立的宅院作為辦公所在,除了她總攬全局之外,下麵每個州還各設了一個司,再加上軍隊體係,義興社體係,夏荷現在光手下便有近百人。光是這些人的陪訓,就足以將她忙得四腳朝天了。
李澤教給她的那一套財務體係,她又要將其中簡便易操作的教給她的下屬,可即便是她覺得簡單之極的,對於那些下屬來說,也不諦於是天大的難題。這也讓夏荷的脾氣越來越大,下頭人對其也愈來愈敬畏。
好在這些挑選上來的人,一個個本來都是財務上的老手,經過幾個月的強化培訓,雖然還是會不斷出錯,但總算是能上手了,以後也就是一個熟悉的過程了。至於更高級的一些體係,就隻能在以後慢慢來了。
在外麵,夏荷是威嚴的,權威的,是所有人都敬畏的,但一回到這個小院兒,她便又重新變成了一個含羞帶怯的小姑娘。此刻,她正坐在燈下,編織著一件羊絨毛衣,眼睛卻不時地看向大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