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大廳之內,人人都有惶急之色,即便是田平,田悅這些大人物,也都是臉色沉重,垂頭不語。
雖然成功地吞並了昭義,到現在為止,也隻有一個刑州還在苦苦支撐而已,但在場的人,誰也沒有想到朝廷這一次的反應會如此之大。
眼下,他們算得上是四麵受敵了。而且沒有一個是善茬。
大廳之內,也唯有田承嗣仍然保持著平靜的神態,甚至還臉帶微笑。
“諸位,這是我們的大好機會。”他敲了敲桌子,提高了聲音,道:“彆看他們來勢洶洶,在我眼中,不過土雞瓦狗耳。”
不管田承嗣是故作鎮靜,還是胸有成竹,但他的表態,仍然讓大廳之內所有人的臉色都舒緩了一些。一個個都將目光投向他們的主帥,靜等著田承嗣作下一步的分說。
“現在看起來,我們是四麵受敵了。”田承嗣嗬嗬笑道:“可是對手卻一個個都是心懷鬼胎,軍不在多而在精,在眾誌成誠,在萬眾一心,像他們這樣,一個個都抱著撿便宜的心思而來,各有各的打算,能聚力於一處,那才是怪事了。”
眾人神情略微振奮。
“我們先來說說河東吧!”田承嗣道:“河東自高駢死後,已不複往日之威,四分五裂,韓琦李存忠聯盟占據了絕對優勢,但吞並苛嵐軍,忻州軍的舉動,仍然讓這兩地官百士紳不滿,本身治下就不穩,而其與武威節度使李澤的矛盾,現在是天下皆知。李澤大力支持張嘉,對河東形成了事實上的壓迫。如今張嘉率大軍駐紮朔州,依靠著武威在軍事,經濟上的強大支持,在軍事之上對河東的壓迫極大。這樣的情況之下,韓琦雖然答應出兵,但能出多少兵呢?李存忠的部眾他是不敢動的,因為要提防張嘉,他自己的太原軍能出動多少,他就不怕他一離開太原,忻州軍,苛嵐軍的那些餘孽們不會搞出事情來?所以,他出動的兵馬,不但數量會有限,而且他們的目標隻可能是援助刑州,做出一個姿態來罷了。”
眾人點頭稱是。
“再來看看刑州的楊致和與薛平所部吧!”田承嗣接著道:“楊致和貝州被我們打得大敗,實力損失極大,勉力退回刑州,雖然得到了薛平的支持,但也不過能自守而已,稍不小心,便會被我們拿下,即便現在有河東兵馬加持,但彆忘了,現在在刑州的薛平與韓琦是不對路的,薛平算得上是李澤的部下,盟友,韓琦隻怕也不敢對薛平托以腹心吧?”
“所以,對於河東,刑州方向的敵人,我們不必太多在意,隻需穩打穩紮不犯錯就好了,他們也不敢冒險出擊的。”田承嗣淡然道。“田平,你率本部人馬及裴知清,薛堅所部應對這方麵的敵人。”
田承嗣的兒子田平站聲身來,抱拳領命:“對薛平楊致和所部,保持威懾即可,將主力陣於韓琦之前,韓琦為了保存實力,必然不敢與你浪戰。”
“是。”
田承嗣的目光掃過眾人,道:“再來說說宣武朱溫。此人現在看起來能出兵直接威脅到我們的腹心所在,但不知大家發現沒有,到現在為止,朱溫的主力,仍然是隻聽雷響不見雨來,動作持緩,但他卻實又在進行總動員,以朱溫的能力,當不至於如此,那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之中,田承嗣嗬嗬笑道:“朱溫的野心可比我大多了。他的目標是我們的魏州,博州嗎?不,不是的。他在等待著我們與朝廷這一戰的結果。所以我們真正的對手,也就隻有朝廷兵馬這一路罷了。”
“叔父,朱溫為什麼要等待我們與朝廷戰鬥的結果?假如他在我們與朝廷激戰的時候,突然抄了我們的後路,隻怕我們的軍隊便會不戰而潰。”
“放心,在我們與朝廷軍隊決出勝負之前,朱溫的宣武軍,保管還在路上趕路。”田承嗣冷笑道:“如果我們勝,朝廷軍大敗的話,他的宣武軍以及他的盟友們,隻怕就會掉頭直奔洛陽長安了。如果我們敗了,他倒是真會加快速度去抄了我們的老窩,在這場戰鬥之中獲得最大的那一塊肥肉。”
“打洛陽長安?”廳內眾人都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魏博雖然吞並了昭義,但他們可從來沒有想過去打洛陽,長安,因為這是天子之所,打這兩個地方,便等於是公然造反了。
“如果我們擊敗了朝廷軍隊,洛陽,長安,還有多少兵力能夠抵擋他的大軍?隻怕是要一鼓而下吧!朱溫此人,素懷大誌,長安紫禁城裡的那把椅子,才是他最想要的吧?所以,這一路,我們壓根兒就不用考慮,隻需集中主力,擊敗朝廷軍隊便可。”田承嗣道:“田悅,你與薛衝,薛雄率部堅守潞州。”
薛雄一怔:“田帥,那衛州怎麼辦?”
“放棄,直接放棄。”田承嗣微笑道:“不如此,如何引誘朝廷軍隊深入呢?當他們長驅直入,圍攻潞州的時候,就是他們覆亡的開始。”
田悅恍然大悟:“田帥是要率我魏博主力,去抄他們的後路?”
“隻怕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敢放棄了魏州,博州的防守,而突然出現在衛州等地吧?”田承嗣道:“隻要我率部出現在那裡,他們就已經失敗了。”
眾人都是點頭不已,一旦朝廷軍隊主力出現在潞州,而後路衛州等地卻被魏博襲占,糧道被斷,後路全無,他們不潰敗那才是怪事?
“可如此一來,倒是要便宜朱溫了!”田平憤憤不平,“我們與朝廷軍隊激戰,他卻長驅直入而占了洛陽長安。”
“朱溫是想取唐而代之,但這樣做,勢必會引起天下反彈,這是坐在火山口上呢!”田承嗣道:“我們看起來吃了虧,但接下來,卻是可以左右逢源了,想來朱溫真是拿下了長安洛陽的話,他也需要著意接納義來對抗武威河東等地。而李澤想要討伐朱溫,我也是他繞不過去的坎。”
“如果他攻擊洛陽長安失敗了的話,哈哈......”田承嗣大笑起來:“到時候我們說不定還有意外之喜呢!”
一場會議之後,魏博軍心大振,便連本來已經心膽俱喪,開始三心二意的薛堅薛雄也是重新振作起來,所有將領們連夜離開了魏州,趕回自己的駐地,開始了準備這一場事關他們身家性命的大戰。
五月初,朝廷大軍在福王李忻,歸德大將軍陳邦召的率領之下,共計十萬之眾,直撲昭義節鎮。
月半,衛州魏博部不戰而退,放棄了所有防守,徑直退往昭義核心所在地潞州,李忻,陳邦召留下薛崿坐鎮衛州,保護糧道,揮師主力直撲潞州。
而與此同時,河東韓琦所率河東兵馬,亦正如田承嗣所料想的一般,不是與朝廷兵馬夾擊潞州而是向刑州而去。宣武的兵馬,終於也開始動彈了,慢吞吞地向著魏州推進。
而田承嗣的主力,此刻卻仍然駐紮於魏州,博州等地,似乎他們是被宣武朱溫的兵馬所鉗製,根本就無法對遭受到猛攻的潞州與刑州作出有效的支援。
潞州城上,看到朝廷軍隊連綿不絕的大營,薛堅薛充都是有些色變,田悅倒是神色如常。“神策軍向來都是架子貨。你們聽說過一個笑話嗎?武威李澤在長安設千牛衛,新招募的士兵,僅僅訓練了半年有餘,便將神策軍打得滿地找牙,你們說說,這是千牛衛太厲害了呢,還是神策軍太慫了呢!”
三人都是大笑起來。
“不過他們的裝備倒是極好的。”薛衝歎道:“今日出城刺探的斥候回報,攻城車,投石機等大型攻城器械,數不勝數啊。接下來,必然是一場苦戰。”
“器械再好,終歸還是要人用的。”田悅冷笑:“看起來他們明日必然會攻城,你二人坐鎮城上指揮,我率魏博騎兵出城,先讓他們領教一番,什麼才是真正的戰爭。”
不過田悅還是低估了朝廷的大軍。
或者神策軍的戰鬥力讓他看不起是有道理的,但統帶這支軍隊的人,不管是福王李忻,還是歸德大將軍陳邦召,卻都是經驗豐富之輩,二人都很清楚雙方之間的優劣所在。田悅盼望的對方的攻城壓根兒就沒有。占據著絕對兵力優勢的神策軍,居然開始在潞州城外好整以遐地築起土城來了。
看樣子,他們根本就沒有想過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攻城大戰以迅速攻克潞州,反而是準備長期圍困了。
這就讓田悅有些坐臘了。
敵人不主動出擊,他卻不能坐在城中眼看著外麵的土城越築越高,無奈之下,他隻能屢次率兵出城作戰,但神策軍在陳邦召的指揮之下,據寨而守,一次又一次地讓田悅铩羽而歸。
戰爭的走勢,第一次越出了田承嗣的判斷。
李忻也好,陳邦召也好,似乎也在等待著另外幾個戰場之上的結果才會決定下一步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