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不像高駢那樣,對大唐的忠心毫無私意,一心向公。
他是有私心的。
但這也不過是人之常情。
像高駢這樣的人,畢竟少之又少,所以即便是他死了,即便是他的敵人,對他也抱以崇高的敬意。
但韓琦仍然算是一個忠臣。
此時他其實是有選擇的。
此時,河東實力未損,李存忠的生力軍剛剛趕到,在昭義如此亂局之下,他完全能夠做到抽身而退,返身回到河東,守住他的一畝三分地。就像現在絕大部分節鎮一樣,裝聾作啞,保存實力作壁上觀以待時局基本定了以後再做打算。
如果他這樣做,絕對不會有人垢病他的。
但他在南和猶豫了數天之後,韓琦終於還是做出了決定。全軍南下,攻擊潞州,希望能打通潞州往衛州這條線,與福王李忻合兵一處,然後全師退往洛陽,長安等地。
臨行之前,他給薛平寫了一封信,也給李澤寫了一封信。
在發出兩封信之後,他便義無反顧地帶著三萬大軍,疾撲潞州而去。
而此時,閔柔與屠立春帶領的三千騎兵,剛剛進入到了刑州。
薛平冷著臉將信拍在閔柔和屠立春的麵前,“韓琦已經往潞州而去了,此行,他全軍隻有半個月的軍糧,半個月不能下潞州,則河東軍必潰,閔將軍,屠將軍,此情此景,我們的節帥、大將軍,北地行軍大總管難道就沒有絲毫動容嗎?”
閔柔尷尬難言。
屠立春苦笑道:“薛副使,我們武威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你也應當清楚吧?平州那邊又打了起來,難不成要我們兩麵開戰嗎?”
“我很清楚武威現在的狀況,至少,石壯的兩萬兵馬是可以動的吧!”薛平怒道:“以武威的兵員素質,哪怕就是這兩萬大軍,也足以撼動整個昭義之局麵。李大將軍自負忠義,此刻就要袖手旁觀嗎?”
“薛侍郎,我們隻是領兵武將,隻曉得怎麼打,至於打哪裡,這是節帥府定下的。”閔柔忍不住道。
“好,好得很,那我便去武邑一行,刑州之事,便全部交給你閔將軍執掌了。”薛平怒氣難平,“楊刺史,我不在的時候,刑州上下,唯閔柔將軍之命是從。”
“屬下遵命!”楊致和抱拳一揖到地。
洛陽長史裴矩攜韓琦親筆信至武邑節度使府,在府外長跪不起。緊接著薛平單人獨騎自刑州歸來,著實是讓李澤尷尬難受了一次。麵對著這樣一些人,即便是心有邪火也是無法對著他們發出來的,反而要笑臉相迎。
算是在這兩人的脅迫之下,李澤終於答應了讓石壯出兵。
好在石壯兩萬兵馬,本來就駐紮於南宮縣,進入刑州倒也是不費什麼功夫。
但李澤心中也很清楚,不管他派不派兵,都是根本無法阻止所有事情的發生的。
五月中,韓澤開始了對潞州的猛攻。
李存忠率部進攻屯留縣。
韓銳率部猛攻長子縣。
韓琦率本部進攻壺關。
三路大軍齊發,韓琦這一次是真的竭儘了全力。
但對於韓琦有可能到來的攻勢,朱溫可謂早有防範,田悅以魏博兵駐守壺關,潞州治所上黨,薛衝守屯留,薛堅守長子,雙方連番苦戰,卻是誰也奈何不得誰。不管是河東兵,還是魏博兵,都是精銳敢戰之輩,雙方將領也都不是庸才,想要分出勝負,短時間內顯然是不可能的。此時此刻,韓琦唯有寄希望於武威的李澤能出兵刑州,先將在刑州拖住了薛平所部的田平乾掉,然後再南下對其進行支援,他相信,隻要田平所部一旦潰敗,一定能在昭義引起連鎖反應。
而此時停留在衛州的李忻,卻幾乎陷入到了絕望之中,宣武朱溫迫近速度之快,幾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朱溫三子朱友貞率五千騎兵,日夜趕路,已然插到衛州後方,在守軍猝不及防之下,一戰拿下白馬關,掐住了李忻後撤的通道。
白馬關的丟失,幾乎將李忻所部三萬餘人的最後一條生路掐死,雖然厲海星夜率數千部眾趕往白馬,希望能重奪白馬關,打通撤退道路。
而朱溫所率領的主力,此時距離衛州,也不過隻有兩天路程而已。
隨著白馬關的丟失,李忻與洛陽的信息也已經被完全斷絕,現在洛陽是一個什麼樣的景象,他幾乎不敢想象。
洛陽水師碼頭,水師將領葛璠瞪大眼睛,帶著一些驚恐看著麵前的他以往倚往左膀右臂的將領向訓,王樸。
“你們,你們要造反?”他聲音顫抖地道。
向訓輕笑了起來:“葛將軍,現在朝廷已經到了什麼地步,你還不清楚嗎?我們反不反,於這天下形式又有多少影響呢?朝廷十萬大軍,一朝儘喪,連陳邦召都死了,您覺得朝廷還撐得下去嗎?”
王樸向前一步:“葛將軍,現在魏博已經歸降了朱帥,陳大將軍兵敗身死,福王殿下被困衛州,眼見也是全軍覆滅的下場,就算我們恪儘職守,忠心耿耿,便能守得住黃河沿線,看得住洛陽門戶嗎?不可能的。兗海節度使代超,天平節度使曹煥統率大軍已經正向洛陽逼來,一旦抵達,我們拿什麼阻擋?我們洛陽水師不過區區數千人,幾十條戰船而已。我可不想葬身黃河,累及全家!”
葛璠頹然坐下。
“葛將軍,朱帥席卷洛陽朝廷之勢已成,此時我們歸降,迎朱帥大軍過河,拿下洛陽,那便是功臣,一旦朱帥改朝換代,我們便是開國功臣啊。與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為何不順水推舟呢,如此一來,對己對彼,都有好處您說是不是?”眼見著葛璠意動,向訓喜形於色地道。
“就算我也願降,但麾下數千士卒,不見得便願意跟著我們一起吧?”葛璠歎道。
“葛將軍德高望重,隻要您登高一呼,何愁士兵不齊心歸附?話說回來了,誰又想死呢?”王樸笑道。
就在厲海還在白馬城浴血而戰為衛州的士兵掙一條活路的時候,洛陽水師在水師都督葛璠的帶領之下,向代超投降,數十條戰船儘皆歸於宣武,旋即代超,曹煥所部近十萬大軍自孟津渡過河,直撲洛陽。
消息傳到白馬關,厲海所部軍心立散,朱友貞抓住機會出關將厲海所部一擊而潰,厲海五千步卒,死傷大半,餘者潰散,厲海本人僅僅帶了百餘人逃散,此時他連回衛州也做不到了,因此此時的衛州,早已經被朱溫圍得水泄不通。
五月底,朱溫以在潞州城下被田承嗣擊敗之後收編的神策軍敗兵為先驅攻打衛州城。曆時三日,朱輔仁戰死,李忻於城破之後自焚於衛城刺史府,薛崿率部突圍之後被朱溫此次朱友珪追上斬殺。衛州近四萬神策軍,大半歸降。
衛州既破,朱溫立即便率主力向長安進發,同時命令長子朱友裕率兵馬轉向潞州,與潞州田悅所部合兵一處,向韓琦所部發起猛攻。
因為洛陽的失陷,韓琦李存忠軍心離散,在朱友裕田悅的猛攻之下,抵擋不住,節節敗退。所幸此時在刑州,石壯,薛平,楊致和,閔柔聯軍與新野擊敗田平、薛雄、裴知清所部,聯軍旋即南下,逼近潞州,韓琦才得以穩住了軍心,雙方再次陷入到了僵持之中。
至此,昭義之戰算是落下了帷幕。
最大的得利者自然是宣武朱溫,他不但一口吞下了魏博,更是占據了昭義一半區域,同時,宣武大軍更是直接攻陷了洛陽,大軍兵鋒所指之處,直向長安。
長安已經亂成一團。洛陽一破,長安幾不可守,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實。
而另一個得利者,便是李澤了。不費吹灰之力,李澤占據了昭義一半的地方,將刑州,貝州,洺州吞進了肚子裡。同時,另外一個收獲便是河東韓琦這一戰損失慘重,再也無力與李澤對抗,現在反而需要武威軍隊的支援才能守住已有的防線,免得朱友裕乘勢攻入河東。而在朔州的張嘉趁機進兵,以協防的名主將代州,忻州等納入囊中。
李澤無意此時在昭義大舉進兵,更何況平州亦再度陷入到戰火之中,張仲武忠實地履行了他與朱溫的協議,使得李澤不得不將目光更多的投向平州,而朱溫,自然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與武威這個強勁的對手交手。
昭義的宣武軍隊分成了兩部,朱友裕對上了韓琦,而田悅對上了武威軍,雙方都在緊密鑼鼓地加強著自身的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