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釘子(1 / 1)

尋唐 槍手1號 1569 字 1個月前

拉紮手握著一杯馬奶酒,像一尊雕塑一般地楞怔了很久了,周圍的衛兵和將領也是一個個屏息靜氣,生怕不小心發出一點點聲響驚動了他。

拉紮可不是一個和善的人。

在西域的時候,他就是殺戮之神的代名詞。對於忤逆他的人,觸怒他的人,他向來都隻有一種辦法,那就是一刀子割了腦殼,一了百了。

當然,他也並不是一個僅僅好殺,為殺而殺的人。他有著相當出色的軍事謀略以及戰場指揮能力。要不然這麼多年以來,吐火羅也不會把他一直放在動蕩不安的西域鎮守。而這一次麵臨著重大決擇的時候,又將他從西域調了回來。

戰事初期,拉紮是很滿意的,一切都按著他的預想在推進。左武衛的分兵,然後又倉然的回頭,一切都在他的算計當中。數萬唐軍被他分割成了兩塊,彼此難以相顧。

本來他以為會很輕鬆地拿下唐軍的這支部隊,然後大軍揮師向東,像洪水一般淹沒整個河東地區,達成大論最早時候的戰略構想。

但接下來,就讓他很是失望了。

這不是戰略上的失誤,而是另外一方麵的問題。不管是大論吐火羅也好,還是他拉紮也好,都錯誤地估計了李澤麾下唐軍的戰鬥力。當他們所有的戰略戰術構想,都是以安綏唐軍的戰鬥力來規劃的時候,麵臨目前的窘境,便不可避免了。

隻是很可惜,他現在才想明白這個問題。

對麵的左武衛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讓他歎為觀止。兩支軍隊,被分隔在兩個相距百裡的城市之中,彼此不能相顧,他們的後勤供應,已經被吐蕃大軍打得七零八落,但他們卻硬生生地守住了,將近一個月的攻打,毫無所獲。

如果是換成安綏,隻怕早就被他們打垮了。

河中已經亂了,朱溫完成了他們的承諾,唐軍左威衛無法抽身前來援助。德裡赤南現在雖然處境艱難,但他們也如約完成了打亂河東的戰略構想,外部條件全都具備了,但偏生是自己這裡出了問題。

銀州城,撫遠城,如同兩枚釘子,紮在了他前進的道路之上。

形式越來越不樂觀了。

對麵的唐軍左武衛讓拉紮有些恐懼了。不是恐懼於戰爭,而是恐懼於鎮州唐軍擁有十二衛兵馬,而左武衛隻是其中的一支而已。

現在出手的鎮州唐軍一共有兩支,一支便是將自己釘在了銀州的左武衛,另一支則是在朔州將德裡赤南打得毫無辦法,連後路都丟了,不得不舍棄了一切進入河東。如果自己這裡不能打破窘境,那麼德裡赤南的覆滅,隻是時間問題。

在鎮州,翼州等地,唐軍還有左右千牛衛,那是李澤的親衛嫡係部隊,他們如果出兵河東,那麼德裡赤南覆亡無日。河中雖然還亂著,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隻怕也掀不起大浪來。一旦河中的左威衛也提兵而來,那麼,他們就要有大麻煩了。

思來想去,拉紮想不出彆的任何辦法來,除了再加大攻勢,將對麵的韓琦所部掃光的話,接下來吐蕃大軍肯定會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困難。

來時容易,回去難呢!

想到這裡,他霍然站了起來,將杯中的馬奶酒一飲而儘,厲聲道:“召集所有將領會議。”

撫遠。

李存忠站在殘破的城頭,神色嚴峻。今天是吐蕃兵的第三次進攻了,這是一個極不尋常的現象。以前,吐蕃兵最多一天進行一次強攻。

是什麼變故讓他們突然就如此的不顧一切了呢?

這是一個好現象,說明了外部情況再發生變化。但這也不是一個好現象,因為這意味著他要承受著更大的困難。

敵人退走了,剛剛在一線苦戰的士兵立即退了回來,城內的青壯甚至於婦孺都湧了上去,城牆需要修補,城下被填平的壕溝需要再行挖掘開來。受傷的士兵需要救治,死亡的士兵的遺體需要搬運回去入土為安。

整個撫遠城已經全部都動員起來了,隻要是能喘氣的,統統都在為守城而努力著。

這不是一場節度使之間的戰鬥。這樣的戰鬥,贏家不會對百姓怎麼樣。現在是與異族的一場死鬥,要是守不住城,誰都沒有一個好。

糧道早就被斷了,但撫遠城中家家戶戶即便是將缸底掃得雪亮,也把每一顆糧食都獻了出來。

帶著血跡,喘著粗氣的剛剛走下戰場的士兵們坐在地上,一碗碗稀粥被端了上來遞到他們的手中,為了能夠堅持更長的時間,即便是一線的戰士,現在也隻有稀粥喝了。

這是與外麵斷絕消息的第五天了。李存忠完全不知道外麵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隻是在十天之前,韓琦派人送來了一封手書,要求他不必再向銀州靠攏,而是死守撫遠,哪怕是戰至最後一人,也不許後退一步。

李存忠毫無疑義地忠實執行著韓琦的命令,就像這許多年來一樣。他信相韓琦這麼做一定有這麼做的道理。

雖然他也知道,現在的河東已經亂成一團了。

也許,撤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屬下有數名將領要求撤回河東,被李存忠毫不猶豫地剝奪了所有的軍權關了起來。這些人都是河中豪族子弟,隱隱的,李存忠大概已經想明白了韓琦的意思。

遠處,戰鼓聲聲,馬蹄聲如雷,剛剛喝了半碗稀粥的李存忠丟下了碗,大步走到了城牆邊上,又來了,今天的第四次進攻。

“民夫後退,士兵就位!”他大聲吼道。

剛剛歇了一口氣的士兵們發一聲喊,又湧上了城頭。退下去的民夫,從城下抬上一箱箱,一捆捆的弩箭,抬上來一枚枚的石頭,一根根的擂木。城頭之上架頭鐵鍋的大火再一次被點燃,鍋裡的金汁再度被燒開。

撫遠城內,快要成一個空殼子了。除了四麵的城牆,城內很多房屋都已經被拆了,那怕是櫞子檀長瓦片石頭,都是能傷敵的,一根根的大梁,不管是用來修補城牆還是用來製作擂木,都是極好的。

地上的石板被撬了,家家戶戶的石頭門檻也被抬上了城頭,城裡每個人都在為了贏得這場戰鬥而忙碌著。

隻有打贏了,才有可能活著。

說句心裡話,戰事打到現在,李存忠心裡對李澤的感覺是很複雜的。從一初始,他們對李澤便是抱著隱隱敵意的,而左武衛更是在鎮州唐軍中自成一體,名義上屬於朝廷,但實際上卻是自行其是。

但李澤對於左武衛的武裝,卻從來沒有因此而克扣過,該給他們的東西,李澤從來沒有吝嗇過。上好的盔甲武器,改良的弩機強弩,標準化的易於折卸的投石機,現在的左武衛的裝備,比起以前的河東軍要好得太多。

如果是以前的河東軍,早就守不住了,對於這一點,李存忠是心知肚明的。上好的盔甲給他的士兵們提供了更好的防護和生存的機會,強大的遠程打擊,有效地彌補了他們兵力的不足。而標準化零件的強弩,投石機,使得這些大殺器被擊傷之後,很快便又能拚拚湊湊組成一架新的投入戰鬥。

如果李澤能給他們裝備上猛火雷,那這場戰鬥,他甚至還有贏的希望。

當然,這事兒,他隻能想想而已。

因為猛火雷,到現在產量有限,也隻有左右千牛衛在開始裝備了。其它的,也就是一些執行特殊任務的,才會擁有。

對於這一點,李存忠並沒有什麼怨言的。

作為一名純粹的軍人,李存忠對於李澤是心存感激的,他讓勝利更加的觸手可及。但作為一名大將軍,一名有著河東地方屬性的人,對於李澤,他卻又是反感的。

他經常為因為這樣矛盾的感覺而痛苦。

“投石機,射!”

“強弩,射!”

“弩弓手,準備!”

耳朵之中傳來了軍官們的呼喝之聲,李存忠提起了自己的大刀,大步走向了前方,此時,主將出現在第一線,會讓士兵們爆發出更大的勇氣。

銀州城,韓琦收到了一封信。

一名內衛冒著極大的危險,潛入到了銀州城,帶來了李澤給韓琦的一封親筆信。

韓琦終於徹底弄明白了李澤這一次的全部打算。

作為兵部尚書,韓琦現在才拿到李澤的全盤計劃,這讓他心中十分的憤怒,但他卻無法發作,因為正如李澤在信件的開篇之中十分光棍的一句話,讓他所有的憤怒都被咽回到了肚子裡。

李澤恭喜韓琦現在終於成為了大唐的兵部尚書,而不是河東的節帥。

言簡意賅,一語道儘了兩人數年以來的恩恩怨怨以及互相算計。

韓琦突然明白過來,假如自己不是死守銀州,同時下令李存忠不得後退半步,或者自己就要倒大黴了。也許連左武衛都不會再存在了。

正是因為自己的這一舉動,才會接到這一封信。

因為自己在最後關頭的決擇,最終成全了李澤的這一次軍事大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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