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死一般的寂靜。
江國垂瞼低眉,默不作聲。向真則瞪大了眼睛,滿眼的不敢置信,向訓則是直直地看著江國,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
好半晌,向訓才低下頭去,撕開了一個信封,那是向蘭寫給他的家信。
“江先生,蘭丫頭怎麼可能想得出來這樣的大計,這,這是你籌劃的吧?”向真聲音有些顫抖。
江國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道:“向將軍,您小看姑娘了,整個的大致框架,都是姑娘親自擬定的,我隻不過在姑娘擬好的大框架之上進行了一些潤色,完善,補充。”
向真有些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江先生,如果當真如蘭丫頭籌劃的那樣,李澤死了,隻怕北地,馬上就會大亂,不不不,這天下隻怕就會大亂了。”
“的確如此!”江國點頭道:“向將軍,這兩年我一直呆在北地,姑娘不方便出門,我卻是幾乎走遍了李澤轄下的所有區域。即便是那新成立的寧夏,甘肅兩個行省我也走了一遍。”
看完了家信的向訓抬起頭來,道:“那你說說,北地如何?”
江國臉色一整,嚴肅地道:“向帥,恕我直言,北地之強,隻怕出乎您的想象之外,要真是這個樣子一直發展下去,我們沒有一絲絲的勝算。”
“有些言過其實吧?”向訓微笑著道。
“一點兒也不。”江國正色道:“所以姑娘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之下,隻能製定出這樣一個有些冒險的計劃。隻有天下大亂,隻有天下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格局之下,我們才有最大的希望。畢竟現在向帥已經有了福建,江西,容管,桂管。”
“即便李澤死了,可他是有兒子的。”向真道:“像柳成林,柳如煙,屠立春這些人,必然會擁立他的兒子上位。”
“的確會這樣,但是李存忠呢,薛衝呢,田平呢,張嘉呢?沒有了李澤,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死心塌地的效忠嗎?”江國笑道。“而且向將軍,到時候當真發動了的話,連李澤都死了,他的兒子,又何能例外?李澤一家全都死光了,他那些麾下的大將們效忠誰去呢?這些個兒悍將,一個個兒的,誰服氣誰啊?”
向真思忖了片刻,“倒的確是如此,李澤麾下的那些大將,每一個都不是易於之輩,但正因為如此,他們才不會向對方低頭。”
突然想起一事,向真猛然道:“可是如果真這樣的話,蘭丫頭到時候豈不是危險了?李澤一死,他的那些親信,豈肯放過她?鎮州可是李氏的老巢。單憑我們潛進去的那些人,如何能保得蘭丫頭周全?”
“危險自然是有的。不過也不是沒有機會。”江國道:“那個時候,皇帝在我們手裡啊!到時候太上皇駕崩,那些被安頓在鎮州,武邑的原大唐老臣子,都會齊聚在哪裡,這樣的時候,我們反而是安全的,至少暫時是安全的。而等到過了這個點兒,我們就更安全了。”
向真站起來在屋裡走來走去:“這對蘭丫頭來說,太危險了,什麼是有可能?”
“要謀大事,怎麼能不冒一點風險?”向訓猛然一拍桌子,“蘭兒是向氏長女,她既然擬下了這個計劃,自然就把方方麵麵都考慮周全了。”
“父親!”向真還想爭辯,向訓都是把臉一沉。
向真歎了一口氣,退到了一邊。
“江國,這件事情,就按蘭兒所擬定的條程來進行吧!”向訓道:“想要什麼,需要什麼,接下來你與向真兩個人好好地計較計較,然後按著時間節點,一步一步的推進。”
“是,向帥!”
“你長途跋涉而來,一路上辛苦了,先回家去看看家人,好好地休息一下,過兩天再來議事吧!”向訓笑道:“反正這件事情,是一個長時間的計劃,興許一年,興許兩年都說不定。偽梁雖然元氣大傷,但曹煊徐福這些人都是極有經驗的沙場老將,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多謝向帥體恤,那下官這便告辭了。”江國站起身來,深深一揖,轉身離開了向訓的書房。
屋子裡,隻剩下了向氏父子兩人。
“父親,這件事,蘭兒當真是非常危險的。我們,能不能想想辦法?”看著江國走遠,向真大步走到了大案前,兩手按著桌子,懇切地看著向訓道。
向訓冷冷地看著向真,半晌才道:“你比蘭兒差遠了。”
“啊?”向真有些莫名其妙。
向訓把案上的那封家信緩緩地推到了向真的麵前:“知道蘭兒在信中寫了什麼嗎?”
向真搖搖頭。
“蘭兒說,這件事情,不論成敗與否,她,隻怕都回不來了。”向訓淡淡地道:“成了,狂怒的李澤部將,必然會將她碎屍萬段。敗了,李澤自然也不會放過她,她也是死路一條。”
向真大驚:“江國不是這麼說的。”
“那是蘭丫頭在糊弄他。不是所有人都能為了向氏一族而心甘情願地赴死的。蘭兒可以,江國不見得行。而那些士卒軍官,就更不見得行了。”向訓道。
“既然如此,我們……”話說到一半,看著臉沉如水的向訓,向真又咽了回去。
“蘭兒這裡有兩個方案,一個是將皇帝與她係在一起,到時候兩人一起死於李澤部下之手,如此一來,便也坐實了李澤部下殺君殺後的罪名。第二個,是想辦法將小皇帝弄到我們這裡來。”
向真默然無語地頹然坐倒在椅子上,不論那個方法,他的蘭丫頭,隻怕都是回不來了。但看父親的態度,應當是已經下定決心了,他很清楚,一旦父親下定了決心,彆說是自己,便是向家所有人都跪在他的麵前,也絕不會讓他改變心意。
看著向真的模樣,向訓卻是勃然大怒。
“沒用的東西,如果你不能跨過兒女情長這道坎,你永遠也不可能有大出息。比起蘭兒來,你簡直就是亂泥一團。你知道不知道,蘭兒所謀,是為了我向氏一族的千秋大業嗎?”
“千秋大業?”向真無意識地重複了一句。
“千秋大業!”向訓重重地點了點頭。“江國說得不錯,李澤如果死了,甚至連他的兒子也死了,北地必然陷入混亂之中。而那個時候,長安還沒有攻下來,偽梁還存了一口氣,這不諦於是絕地逢生,自然會趁勢反擊,而一直蟄伏的朱友珪此時必然也會兵出蜀中,天下也就此再度陷入到了混戰當中。而此時,我們卻已經有效整合了福建,江西,容管,桂管等地,接下來的一年裡,隻要我們再收服了湖南,安南等地,這天下,卻是我們實力最強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向真猛然省悟了過來,倒抽了一口涼氣。
“所以蘭丫頭給了兩個方案,一個是讓皇帝也玉石俱焚,如此一來,大唐嫡係一脈,就再也沒有傳人了,這天下,便是有能者居之了。第二個,卻是要將小皇帝送到我們這裡來,讓我們能以擁護小皇帝的名義,再次舉起大唐的旗幟來收攏人心。”向訓苦口婆心地為兒子作著解釋。
“蘭兒這是以她一人的性命,為我們向氏爭得一個逐鹿天下的機會。她必然也是看到了北地的強大,如果讓李澤一步一步的這樣走下去,我們肯定是沒有任何可能翻盤的機會的,哪怕是想與李澤同朝競技的機會,隻怕也不會有。”
“那父親,我們要選那一個?”向真聲音有些顫抖。
“第二個,把小皇帝弄過來。”向訓冷靜地道:“當年李澤把太上皇弄去了武邑,然後打著這個旗號,收攏了北地各大勢力,然後再一步一步的將所有的權力收到了自己的手中,接下來,我們也可以效仿之,有了小皇帝這麵旗幟,就能更有效地掌控容宏這些人。”
“可是怎麼才能把小皇帝弄回來呢?”向真道:“李澤一定是嚴密監控著小皇帝的。”
“這件事情,你親自著手,不要假手外人。”向訓道:“我們還有時間,你是見過小皇帝的,馬上尋一個與小皇帝模樣有些相似的人,秘密帶回來,然後加以訓練,等時候差不多了,便送去北地,然後交給蘭丫頭安排。到時候來一個金蟬脫殼。”
“有可能成功嗎?”
“有很大的可能。因為到時候,李澤必然不在武邑,而是在攻打長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諸在長安一戰之上,這個時候,是他們的力量最為鬆懈的時候。”向訓道:“這也是小皇帝金蟬脫殼的最好時機。接下來老皇帝一死,武邑鎮州肯定要忙亂一陣子,這個時候,熟悉小皇帝的人,要麼在長安等地,要麼便在忙於老皇帝之死的事情,等到他們反映過來,小皇帝早已經走遠了,隻要運籌安排得當,便一切皆有可能。”
“可這樣一來,蘭丫頭,真的一點兒生機也沒有了。”向真悲歎道。
“但如果因為蘭丫頭之死而為向氏一族換來千秋榮光,那便是值得的,她也不愧是我向氏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