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國主李載道坐在陰影之中,側方的一盞琉璃燈將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身材略微有些佝僂,王冠之下垂下的發絲,隱約可見白色。雖然還隻有三十多歲,但乍一看,卻似乎是有五十上下了。
為了李氏一脈在高麗的傳承,他憚精竭慮,卻終是看到大勢如山崩海嘯,以不可逆轉之勢滾滾而來,先是與檀氏之爭,直接導致了高麗內戰,為了抗擊檀氏,他不得不引入張仲武,結果檀道濟的確是被迫入到了深山當中,但張仲武的兵馬,卻就此駐紮在了高麗不走了,幾年下來,在張氏的盤剝之下,高麗景況比起過往更有不如。
這樣下去,遲早李氏在高麗的統治會徹底崩壞,被張仲武取而代之。在這樣的惡劣狀況之下,他不得不另起盤算,與處境同樣艱難的檀道濟謀劃著一起反抗張氏的武力威脅。
但可惜的是,現在的他即便與檀道濟聯合在一起,也不會是張承佑的對手。
張承佑所率領的張氏兵馬,雖然隻有一萬五千餘人,卻也不是他們能夠抵擋的。雖然從人數上來說,高麗能集結的兵馬,遠超次數,但戰爭,卻不是僅有人數便能決定勝負的。
更何況,國都漢城,現在就基本上被張承佑控製在手中。
除了這個王宮,他還能勉強控製在自己手中之外。
想要攆走張仲武,他們又不得不引入另外一股勢力,李澤控製之下的唐軍。
那是一支比張仲武還要龐大可怖的勢力。
李載道一直在猶豫。因為他知道,檀道濟一直與李澤有勾連,甚至檀道濟能在張承佑的攻擊之下能夠撐到現在,也是因為有李澤的隔海支持,否則,檀道濟早就被張承佑趕儘殺絕了。
但從另一個方麵來講,或許正是因為檀道濟的存在,才保證了他現在仍然能夠居住在王宮之中,仍然頂著一個高麗國主的名頭。
否則,以張仲武的跋扈,張承佑的囂張,他早就性命難保了。
檀道濟還存在,還有一定的力量,他李載道對於張仲武而言,就還有利用的價值。
“國主,這便是李澤給出的最後的方案。”樸自成有些無奈地看著國主,道。
李載道一張臉漲得通紅,“這就是要把我供起來當一個泥菩薩嗎?連一個傀儡都算不上。”
他憤怒地咆哮著,“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讓他們進來,給了張仲武,不是一樣嗎?”
“國主,不一樣!”比起激動的李載道,樸自成則冷靜多了。“李澤給出的方案,雖然等於是剝奪了國主的權力,但同樣,也給了國主保障,那就是國主能一直安然無恙地待在這個位子上。而國相這個位子就不一樣了,檀道濟乾上五年,下一個五年,就一定會是他嗎?”
“他手握著執政大權,五年之中,自然可以從容布局。”李載道怒道。
“國主,他有五年,我們也同樣有五年,檀道濟有他的力量,但整個高麗,忠於陛下的人,也不在少數。”樸自成道:“李澤的保障,使檀道濟不敢對國主有什麼動作,那我們自然可以有機會來撬動檀道濟的力量。”
“到了那樣的時候,你我皆是檀道濟氈板上的魚肉,談什麼作為?”
“所以這也是我同意唐人在漢城駐軍的理由。”樸自成輕輕地道:“唐軍在漢城,則國主自然無恙,檀道濟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唐軍的眼皮子底下對國主做出什麼事情來。國主,隻要有時間,就會有機會,就算檀道濟活著的時候,我們沒有機會,但他已經老了,他死了,他的繼任者還有他這樣老謀深算嗎?陛下春秋不過三十,檀道濟已經五十有五,陛下可以等,可以熬,可以慢慢經營。陛下可以失敗無數次,但隻要有一次成功了,檀氏就完蛋了。”
李載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目半晌,終於點了點頭:“樸大夫所言有理。隻是,你覺得這一次李澤一定能贏嗎?前幾日,張承佑還洋洋自得的說他們的大軍正在進攻李澤,大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唐軍節節敗退。”
樸自成冷笑一聲:“那是因為李澤的大軍現在正在跟大梁激戰。正在抵擋遼軍的隻不過是其中一衛,三萬餘人,即便是這三萬人,不是也在建昌擋住了他們嗎?聽說遼軍吃了大虧。”
“你這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李載道訝然道。
“國主,這個消息是我從張承佑的手下那裡打聽來的。”樸自成道:“他的手下,隻需要給足銀兩,還是能打聽到消息的。而且國主,李澤為什麼要派遣大軍浮海而來,難道僅僅是為了幫助我們嗎?”
李載道霍然而悟:“他們是去抄張仲武的後路。可你不是說他們隻來了五千餘人嗎?”
“這隻是第一批!”樸自成道:“國主,從李澤開始謀劃這件事情的時候,遼軍壓根就還沒有準備向唐地發起進攻,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在很早的時候,李澤就要準備收拾張仲武了,要不然,這樣的一支大軍,豈是這麼容易說來就來的。所以遼軍現在的高歌猛進,隻怕是李澤給張仲武挖的一個大坑。他們往前走得越遠,到時候隻怕就越難回來了。”
李載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越想越覺得樸自成說得極有道理。
“樸大夫,你說我們借著李澤這頭猛虎趕走了張仲武這頭餓狼,以後會怎麼樣呢?”
聽到國主的問話,樸自成沉默了片刻,才道:“國主,李澤與張仲武還是不同的,張仲武是想要完全地吞並了我們,李澤,要的隻是臣服。”
“如果隻是臣服,那也無所謂,我們高麗,不是一直向中原王朝稱臣納貢的嗎?”李載道歎息了一聲,道:“隻是李澤要駐軍,要港口,當真是讓人心中不安。”
“眼下我們太弱小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解了燃眉之急,然後再徐徐圖之了。”樸自成道:“隻要李澤沒有吞並我們的野心,那麼以後這些東西,總是可以談的。”
“李澤當真會取代李唐嗎?”
樸自成點了點頭:“在臣看來,這隻怕是大勢所趨。即便是李澤沒有這個心思,他的部屬們,也會拱著他往前走的。更何況,現在李唐皇帝明顯地與對李澤不對路,南方向訓又虎視眈眈,李澤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是不可能讓他的部屬們失望的。”
“一個謀逆篡位者,會力保我高麗宗室不傾覆嗎?”李載道歎道。
“至少在臣看來,李澤雄才大略,他如果上位,一統天下隻怕用不了太長時間了,一個強大的新朝廷,對於我們這樣的邊陲小國而言,反而是好事。因為對於臣於他的我們來說,一旦國內有事,他們才有能力乾預,才能確保我們這裡不出亂子。反而如果是他們內亂不休,無遐分身他顧,國主才是真正危險。就像檀氏,如果不是那些年大唐朝廷諳弱,他敢謀反嗎?”樸自成道。
“但願如此吧!”李載道點了點頭:“你告訴那個顧寒,就說我應了。希望他們言而有信,我高麗願永為大唐藩屬之國,年年上貢,歲歲來朝。”
“國主英明。”樸自成站起來拱手道:“張承佑假意在檀道濟的反攻麵前連連敗北,想誘檀道濟的全部主力出山一舉而殲之,而檀道濟那邊卻是將計就計,其所屬部隊,將全部下山向漢城方向發起總攻,到時候會戰的時候,張承佑必然會將我們所有的部隊全都帶走,陛下一定要堅持留下一支精銳力量護衛王宮。”
“這個自然。”
“到時候張承佑麵對的,根本就不是檀道濟的那些烏合之眾,而是武裝到牙齒的唐軍右金吾衛,更何況,還有耶律元早就投靠了唐人,這一戰,張承佑必然大敗虧輸,指不定就性命不保,到時候漢城必然大亂。”樸自成道:“但我們不得不防著檀道濟下陰手,您也知道,漢城之中,他肯定是伏下了人手,即便是那些投靠了張承佑的人,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說不定也會馬上改換門庭投靠檀道濟。”
“你說檀道濟會謀害我?”李載道一驚。
“為什麼不可能呢?”樸自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們三方的謀劃是不錯,但如果國主您在大亂之中沒了呢?甚至連在漢城的所有宗室都死在亂軍之中了呢?如果出現了這種情況,唐軍還有得選擇嗎?就算他們知道是檀道濟下的手,但他們為了保證去抄張仲武的後路,徹底擊敗遼軍,隻怕也會捏著鼻子認了這碼事。”
李載道霍然站了起來,臉色鐵青。
“所以陛下,請一定要召集最為忠心的人在自己的身邊,如果真有什麼意外發生的話,一定要力求保全自身,一定要活著出現在唐軍麵前。”樸自成道。“我家的私兵,到時候會都派到王宮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