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化一戰,遼軍自張仲武以下,全軍覆沒。
鄧景山當場戰死,張仲武被俘,唯一漏網的高級將領便是率領騎兵在承德阻截張嘉所部的費裕,在一場死戰之後,兵敗的費裕卻是破圍而出,不敢也不能逃回遵化的費裕,直接逃進了大漠。
而親自率兵前來的張嘉,徑直命令整編過後的部族騎兵們返身去追擊這位逃亡的高級將領,自己則帶著右武衛的精銳騎兵兼程趕往遵化。
張嘉與奪了建昌的耶律元兩人所部從兩個方向上包抄而至,也將僥幸從遵化主戰場脫逃的遼軍殘餘兵卒,儘數抓獲。
至此,遼東戰事其實已經算得基本落下帷幕了。隻餘下還在營州城中附隅頑抗的張仲文已經不足為慮。
劉岩終於再一次見到了鄧景山。
不過此時,鄧景山隻剩下了一個腦袋還算完整,勉強能讓人辯彆出此人是誰了。
對於劉岩來說,他終於大仇得報,劉氏一家,原本與鄧景山算得上是世交,但最終,在權力與財富麵前,交情這種東西,顯得是那樣的不堪一擊。劉氏一族儘滅與鄧景山之手,唯一一個得脫的,就是劉岩。
如今,他終於看到鄧景山死在了他的麵前。
原本劉岩也是存了要儘誅鄧氏一族的心思的,不過這些年來,他的心性卻是變了不少,特彆是在燕五給他生了一兒一女之後。
事情有了這樣一個結局以後,鄧氏的沒落已經成為定局,而自己,抱上了李澤的大腿,在人生的後半段,終於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劉氏再度興旺也不過是時間問題了。有什麼比自己一族興旺發達而對手卻窮困潦倒被拍入社會的最底層而更讓人開心的呢?
大唐想要完全掌控整個遼東,必然要清算遼王張仲武一係在遼東的勢力,作為張仲武麾下的第一大將,鄧氏被追責是必然的事情。雖然不至於被族誅,但族內那些重要的人物必然難逃一死,剩下一些老弱孤寡,還能成什麼氣候呢?
看完了鄧景山的頭顱,劉岩又找到了張仲武。
昔日的一方霸主,遼東的統治者,現在已經成了唐軍的階下囚。
活捉張仲武是一個了不起的功績,為了怕這個家夥尋死,張仲武不但被戴上了鐐銬,屋裡各個角落裡還坐著七八個彪形大漢。
不過在劉岩看來,張仲武似乎並沒有什麼尋死的意思。雖然已經淪為罪囚,但此人的頭發依然梳理的一絲不苟,衣裳也是新換上的,劉岩走進房門的時候,這家夥正坐在桌前喝著酒,吃著肉,而陪著他一桌吃喝的居然是韓琦。
劉岩的刀,在門外就被收繳了,很顯然,大家也擔心劉岩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一進門便拔刀相向宰了張仲武。
“韓公!”劉岩向韓琦躬身行禮。
看著劉岩的滿臉煞氣,韓琦卻是微微一笑:“劉將軍既然過來了,想必是要單獨與遼王談一談的,正好我也還有事,便不打擾你們敘舊了。哈哈哈,遼王,劉將軍也是你的故人,也算是你是舊部啊!”
揚聲長笑聲中,韓琦離開了房屋。
韓琦當然是不懷好意,不過他的不懷好意自然是不是希望劉岩殺了張仲武,事實上,他也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不過讓張仲武過去屬下的屬下來羞辱他一番,卻是韓琦喜聞樂見的。
他與張仲武,可算是老對頭了。這一輩子,在張仲武手裡吃了不少的敗仗,但最終,笑到最後的卻是他。能在這個老對手身上踩幾腳,他絕對是喜聞樂見的。
“劉岩?劉思遠家的小子?”張仲武端著酒杯,斜著眼睛看了劉岩一眼。
劉岩冷冷地看著這個跌落到塵埃之中卻仍然在自己麵前恥高氣揚的家夥,冷然道:“我們劉氏一族,也算為你張大帥效力了幾十年,到最後,為什麼連伸一把手的意思都沒有?當時,如果你說一句話,劉氏也不至於全死光了。幾十年的效力,卻換不來你一點憐憫之心嗎?”
張仲武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劉岩,半晌方才搖搖頭,失笑道:“比起你爹來,你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我自然是比不上我爹的。”劉岩冷然道:“不過現在比起來,卻似乎要強上不少。”
張仲武大笑:“小子,老了就算失敗了,這一輩子做成的事兒,你這輩子也是忘塵莫及。比我強上不少,你居然也敢說出口,哈哈,老子就算成了階下囚,喝酒的時候,還有韓琦這樣的人來陪,你,有這個份量嗎?”
劉岩大怒,瞪著眼睛看著對方,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這才發現刀已經被收走了,而看到劉岩有暴走的疾向,屋內的幾個大漢都是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幾步。
張仲武嘿嘿一笑,指了指對麵:“小子,看在你爹也給我效力了多年的份兒上,我倒是願意與你多說幾句,坐下,陪我喝上幾杯酒。”
劉岩冷笑著坐了下來:“卻看看你跟我說什麼?”
“如果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那隻能證明,你的格局也就如此了,當一個衝鋒陷阱的將軍,算是極限了。”張仲武提壺給劉岩倒了一杯酒,淡淡地道:“我不救你父親,因為我是遼王,是遼東的統治者。你劉氏一族,不是被鄧景山誣陷迫害的,而是在政治鬥爭之中的失敗者,對於我來說,我當然隻會在意勝利者。輸了的人,對我來說,就什麼也不是!救他下來乾什麼,繼續活著與鄧景山作對,給我添亂?”
劉岩抓住酒杯,一飲而儘。
“所以啊,你父親在失敗之後,沒有派人去向我求救,因為他知道,我不會救他,而他落到這一地步,也算是咎由自取。當然,如果勝利者是你的父親,他自然也會將鄧景山一族殺個精光,而我,也不會替鄧景山報仇雪恨,這個道理,你明白了嗎?”
這個道理,劉岩不見得就不懂,如果這件事是發生在與他不相關的人身上,他自然能看清,但發生在自己身上,就由不得他不憤懣,由不得他不痛恨眼前這個男人了。
當局者迷,就是這個道理。
“堂堂盧龍節度,落到如今下場,為何不去死?腆著臉活著很有意思嗎?要是我,早就一頭撞死了!”劉岩冷笑著道。
張仲武再一次失笑:“這是你這種格局的人的想法,而不是我的。想我張某人,如果死在戰場之上,那倒也罷了,可惜,沒有死成。李瀚的武力超卓,即便是我年輕的時候,也不會是他的對手,更遑論現在了。可既然被捉了,那自然就不能窩囊的死了,自殺這樣的膽小鬼才做的事情,怎麼可能是我張仲武這樣的英雄會做的。”
“難不成你還以為李相會饒你一命不成?”劉岩大笑著反問道。
“大丈夫不能九鼎食,便當九鼎烹!”張仲武轉動著酒杯,看著劉岩道:“既然不能英勇戰死在沙場之上,那麼在萬人注目的刑場之上被一刀梟首,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李澤當然會殺了我,可我這樣的人被砍頭,必然也是轟動天下的事情,到時候刑場之上人山人海,不也極是壯觀麼?”
“是不是還要喊上二十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劉岩翻著白眼道,他實在是想不通像張仲武這些人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張仲武大笑,直笑得彎下了腰。好半晌才止住了笑聲,道:“行了,你想看我的倒黴樣子,也已經看到了,但你想看到我淒淒慘慘戚戚,隻怕要失望了。最後給你一個忠告,像你這樣的人,最好的便是在邊疆給李澤當一個開疆拓土的將領,不要摻合到未來的朝政中去,像你這樣的人,被人賣了,隻怕還會幫著人數錢。這也算是我給你父親為我效力幾十年的最後一點報酬。”
劉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轉身大步走了出去,沒有再回頭看上對方一眼。
像張仲武這種人,就算是落到了這種下場,卻仍然有一種氣度讓人不得不服氣。
走出房屋,卻意外地看到了韓琦背著站在一株梅花之下,正仰頭觀看著那星星點點盛開的梅花。
“張仲武給了你什麼建議?”韓琦含笑問道。
劉岩一怔,這些人一個個的都跟妖孽似的,竟然猜到了張仲武會給自己說點什麼。
“他說我這樣的人,隻適合在邊疆開疆拓土,不要摻合朝政!”劉岩老老實實地道。
“說得倒也有道理!”韓琦點了點頭:“此戰結束之後,我準備自請為營州總督,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跟著一起在營州合作一次?”
“為什麼是我?”劉岩指著自己的鼻子,訝然道。
“很簡單啊,一來你熟悉遼東,現在遼東雖然被打下來了,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還是不會太平的,匪患將是最大的問題,你這個遼東最大的山匪,可以幫著我剿匪啊!”韓琦笑道:“二來,你的老婆燕五是秘營的人,你的部將範建範同,都是內衛的人。”
聽到這裡,劉岩突然明白了過來韓琦為什麼要拉上自己了。因為現在的他,似乎也需要向李澤證實他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