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仆仆的薛平看著不遠處雄壯巍峨的長安城樓,不知怎地,鼻頭一酸,眼淚就這麼不睜氣地流了下來。
十餘年的時間,似乎很長很長,又似乎在一眨眼之間便過去了。
如今他回來了,但卻物是人非。
昔日出長安的翩翩美少年,如今已經成了一個皮膚粗糙、滿臉風霜的中年大叔,而屹立在他麵前的長安城,卻依然是過去的模樣。
城樓之上飄揚著的仍然是大唐旗幟,但此時的大唐,與過去的大唐,卻截然不同了。
從西域一路回來,薛平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大唐,一個與他的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大唐。這是一個全新的,生機勃勃的全新的國度,雖然她仍然叫做大唐。
但此大唐已非彼大唐了。
跟在他身後的數十名西域代表,除了少數幾個舊人之外,剩下的都是第一次來到大唐,此刻正被長安巍峨的城牆所震駭得失去了言語的功能,隻是呆呆地看著這座雄踞於地上的龐然大物。
“薛總督,我們上車吧!”前來迎接薛平的禮賓司的郎中躬身道。
薛平點了點頭,轉身正欲上車,遠處卻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一隊騎兵風馳電摯而來,看著飄揚的旗幟,看著打頭的那個人,薛平卻是笑著停下了腳步。
伴隨著籲的一聲,韓琦停在了薛平的麵前,翻身下馬,站在了薛平的麵前。
兩個曾經最為頑固的保皇黨,如今卻都是新大唐邊境之上的重臣,對視良久,卻都是失笑。
“昔日少年郎,也已經老羅!”韓琦將手裡的馬鞭隨手扔給了一名衛兵,笑道。
“韓公你的身子看起來卻是比以前要好上太多了,東北的水土這麼養人嗎?”薛平拱手行了一禮。
“我這個人啊,許是天生就是一個領兵的命,以前在長安城中,天天家裡,部衙兩處走,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這一去東北,騎上了馬,舞起了刀,就覺得整個人都活絡起來了,倒像是年輕了十幾歲一般。”韓琦大笑道,“看起來還有幾十年好活。”
“走走?”薛平看了看城門口。
“走走!”韓琦點頭道。
薛平轉身對禮賓司的郎中道:“這長安城,我熟悉的很,你隻需告訴我們住的地方就可以了,其它人,你們直接帶去,我與韓公兩人,想隨便走一走,看一看。”
禮賓郎中略有猶豫,但很顯然,他是無法拗得過這兩位封疆重臣的,當下道:“那我調一輛馬車跟著二位總督之後,二位走累了,便可以上車直奔目的地了。”
“也行!”薛平道。
兩個人,一個三十出頭,一個已經過了五十,穿著青衣布衫,肩並肩地隨意走在長安的街頭,絲毫也不起眼。很快便融入到了街頭那些忙忙碌碌的人群當中。
“現在的長安,頗有些像當年武邑剛剛發展起來的那段日子。”薛平感慨地道:“所有人都看起來那麼匆匆忙忙,似乎前麵總有等著他們去完成的事情。”
“不止是他們,現在大唐的每一片疆域,都很忙。”韓琦道:“忙起來好啊,忙起來代表著有事做,代表著有奔頭,代表著有希望,就怕無所事事。”
薛平道:“以前我的老師告訴我,這天下的財富啊,是一天的,有的人拿多了,有的人就會拿少了。可李相卻告訴我們,財富是無窮無儘的,人可以創造出更多的財富,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其是持質疑態度的,但現在,我卻是確信無疑了,這天下的財富,的確是可以創造出來的,我看了去年戶部發布的公告,雖然大唐還隻有半壁江山,但去年一年的全國總收入,已經是盛唐時期的兩倍有餘了,更是當年我離開長安那一年的十倍出頭。”
“國內生產總值!”韓琦搔了搔腦袋瓜子:“說實話,我到現在一直還沒有搞清楚這個概念,還有什麼人均生產總值,真不知夏荷是如何計算出來的。”
“還是武威節鎮的時候,李相和夏荷就開始推行新的計算方式,夏荷培養出來的一批一批的新的財稅人員,隨著我們控製的地域愈來愈大,也分散到了全國各地,現在的財稅金融學院更是按著最新的方式在培養。”薛平道:“我專門弄了一套他們的教材在學習,韓公,你想要轉到地方,那就必須要學習這個,不說精通,起碼要懂。我可是聽說了,從今年開始,衡量一個地域的行政長官的一條重要指標,就是這個國民生產總值。”
“新的東西太多,總是有些目不遐接的感覺!”韓琦搖頭道。
“大時代,大變革。”薛平站住了腳步,道:“我們要想在這個輝煌的時代留下自己的姓名,那就要緊跟上時代的步伐。要不然,可就真要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了,我今年還不到四十,可不想這麼早就回家養老。”
“我雖然已知天命,卻仍然想要拚搏一番。東北是塊好地方啊,在哪裡呆久了,還真不想回來了。”韓琦道:“你可知道,我們的李相,為了鼓勵我們的士兵們就在哪裡安居樂業,落葉生根,還專門寫了一首歌寄到了我們哪裡去了嗎?”
“大唐周報上登了。”薛平笑道:“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那裡,有滿山遍野的大豆和高梁嘛!聽說這首歌公開之後,又被廣為傳唱,甚至還引起了一波走關東的熱潮呢!”
“我們這位李相,有時候覺得他是真閒。”韓琦搖頭道:“你說他懈怠政務吧,可偏生現在全國上下各處都井井有條,你說他勤勉有加吧,可他還有時間寫歌,有時間寫書。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國家論,民族論的確讓我茅塞頓開。以前,我把這些想的太狹隘了。”
“我也一樣!”薛平沉吟道。“這也正是我徹底轉變的原因之一。李相站得太高了,以致於我隻能仰望著他,當年在河套城,許子遠的當頭棒喝,讓我如同醍醐灌頂,以前我也自詡學富五車,現在看起來,卻更像是一個笑話。韓公,你想來也是如此吧?”
韓琦點了點頭:“自然。事實擺在麵前,不服也得服。丟失數十年的西域已經儘數回歸,從來服過王化的東北諸地,現在正一步一步地成為我大唐固有的領土,吐蕃人已經朝不保夕,按照李相的規劃,將來亦是我們的囊中之物,大海之上,大唐商船遠航萬裡,為大唐帶回源源不絕的財富。更是將我大唐文明播撒到了遠在天邊的那些荒蠻之地,我想,就是高帥在世,麵對如此的李相,也隻能俯首以對。”
“從西域一路行來,我在書上看到過的,我曾在夢中夢到過的世外桃源,正在我麵前一一實現。”薛平道:“所以說,我還有什麼理由不為這個大唐鞠躬儘瘁呢?想起以往,頗有些慚愧,所以這一生,都決定呆在大唐疆域的最邊緣處,替大唐守衛這豐碩的成果。”
“心有靈犀一點通!”韓琦大笑:“我亦是如此想。你在西域,不是沒有敵人,而我在營州,卻也發現在更遠的地方,也不是太平之地。總有一些歹人在時時刻刻地窺伺著我們神州大地,我們這輩子,就活在哪裡,守在哪裡吧!”
薛平一笑道:“韓公,你說,現在宮裡的那位,到底是真是假呢?咱們這一次回來,要不要進宮去見一見呢?”
“真如何?假又如何?”韓琦搖頭道:“大勢所趨,無可更改。又何必自尋煩惱,我不去見了,也沒有有必要見。就這樣吧!”
“我也正有此意。”薛平道:“不過在我看來,義興社代表大會召開之前,這件事情肯定是要解決的。我們兩個人,隻怕還是會有很多人看著的。這一路行來,想要求見你的人,也不在少數吧?”
“統統沒有見!”韓琦道。“既然已經下了決心,那自然就該乾淨利索。薛平,你是文人,但該決斷的時候,萬萬不可優柔寡斷,以你我的地位,稍有遲疑,便會給人以想象的空間,到時候,就會平地起風浪的。”
“這個我自然是清楚的!所以這一路之上,我也沒有見任何來求見我的那些人。為此,挨了不少罵。甚至還有人寫了詩在我必經之路之上嘲諷於我。”薛平道。
“罵便罵吧!”韓琦淡然地道:“現在我忠於的不再是某個皇帝了。我效忠的是這片土地,這個民族。李相既然這麼說了,那我就把他踐行到底。同時,我也想看一看,李相隻是說說而已呢,還是真這樣想的?所以,寶座之上坐的是那一個,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我們兩個,這一輩子是不用想執政天下了,無論采取什麼樣的鱗選方式,都輪不到我們兩個,所以,我們便不妨來做一個踐行者吧。”薛平大笑道:“與你一樣,以後我也隻會忠於這片土地,這個民族,反正過去我們就當過李相的對頭,這一次,我們再來當一個監督者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