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鋒側著臉瞅著鼻青眼腫的劉元,竭力想要忍住笑容,卻又實在忍不住,緊閉著的嘴巴裡,不免便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在他們的身後,數十名騎兵,也是擠眉弄眼,不過每每劉元聽到一點兒動靜回頭去瞅的時候,他們卻又是一副一臉正經的模樣。
“想笑就笑,憋著不辛苦麼!”這樣的場景,讓劉元有些惱羞成怒,虛揮著馬鞭,怒道。
此語一出,包括冷鋒在內的眾人全都放聲大笑起來,隻笑得前仰後合,笑得劉元一張臉由紅轉黑,再轉白,然後又紅通通的猶如猴子屁股一般了。
“劉將軍,葛將軍一向對你是極好的,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怎麼突然間就揍你了呢?”拚命揉著肚子的冷鋒邊笑邊問道。
劉元乾咳了一聲,道:“你嫂子懷孕了。”
冷鋒一聽卻是大喜:“這是喜事,是大好事啊!劉將軍,這你回去得請兄弟們好好地喝一頓才行啊。”
說到這裡,卻又疑惑地看著劉元:“劉將軍,這是喜事,葛將軍為什麼要收拾你,該不會你是因為嫂子懷孕了,所以紅杏出牆了吧?”
啪噠一聲,劉元提起手裡的鞭子抽在冷鋒的盔甲之上,“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把老子看成什麼人了?”
“那葛將軍為什麼揍你?”
“懷了孕的女人都不可理喻啊!”劉元仰天長歎,“有時候,你連呼吸都是錯的,你信不信?知道我為什麼挨打嗎?”
冷鋒搖頭。
“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嫌我喝稀飯的聲音大了。”劉遠悲憤地道:“其實我喝稀飯的聲音,比她的小多了。你說還有沒有天理?”
冷鋒在腦子裡回想了一下葛彩平時在軍營中與大家一起吃飯時候的場景,連連點頭,就葛彩那聲板,吃起飯來,至少冷鋒是要甘拜下風的。
“要是平時嘛,她便想要揍我,我還可以還手,即便不想還手,我還能跑。”劉元長歎道:“可是這個時候,我既不能還手,又不能逃跑,怕她追我。這不,就成這個模樣了!兄弟啊,我正羨慕你,找個老婆不在身邊,娃娃都有兩個了,你他娘的就沒受過一點兒窩囊氣!”
冷鋒大笑:“不過我看劉將軍你這氣受得還蠻舒暢的嘛!”
“好不容易懷了娃娃,能不舒暢嘛?雖然挨了打,但心裡其實仍然是喜歡的!”劉元壓低了聲音道:“醫師悄悄地跟我說了,我們這一胎,就算是意外之喜,一定要慎之又慎,以後隻怕想再要就難了。”
“醫師這麼說?你們兩個的身體都好得很!”冷鋒道。
“你嫂子太胖了!”劉元搖頭道:“我估計我還要挨一頓打。到時候你瞅著機會,帶人來救我。”
冷鋒大奇:“為什麼還要挨打?”
“我偷偷地給李泌大將軍寫了信,請李大將軍把你嫂子從一線部隊之中暫時調走。彆人的話,你嫂子不會聽,但李大將軍發了話,又有軍令,她再不情願,也隻能走。但她肯定能猜到是我搞的鬼,所以我一定還會挨一頓打。”
冷鋒又是忍不住地笑了起來:“行行,等回去之後,我一定時時刻刻瞅著你們哪,一旦不對,便來救你,不過劉將軍,我估計到時候最多能替你挨幾下,多了可不行,嫂子那拳頭,挨多了我受不起。”
“沒出息!”劉元橫了他一眼。
兩人沿著小道繼續打馬前行,巡視著這一段邊境線。
對麵,就是盤踞在九江的劉信達所控製的區域,兩邊隻隔著一條小小的溪溝,戰馬隻需小跑一段路,一個加速,就能輕而易舉地飛躍過去。
但唐軍卻接到了上頭的嚴命,不得許可,不許越界。
兩邊雖然隻隔了一條小小的溪溝,但卻猶如兩個世界。
在劉元冷鋒的背後,是成片成片的已經成熟的稻田,不少的農夫正赤著胳膊,揮舞著手中的鐮刀在稻田之中揮汗奮鬥,每一鐮下去,那可都是沉甸甸的收獲。得益於大唐對於農民的一係列優惠的政策,這些收入,他們隻需要繳納不到三成左右的賦稅,如果再算上一些要還的到期的貸款,也不會超過四成。
這大概是這裡的農夫們自從出生以後,最豐厚的收入了。
所以那怕現在天氣熱得讓狗都在太陽底下呆不住,躲在樹蔭裡伸長舌頭喘息著的時候,這些農夫,卻在蒸騰著水汽的稻田裡乾得歡快無比。
而在溪溝的對麵,曾經同樣是大片良田的所在,現在卻是一片荒蕪,原本該長滿稻子的田裡,比人還要高的野草無邊無際的漫延出去,一堆接著一堆的斷壁殘垣告訴著所有人這裡曾經有過的輝煌。
“那邊的人過得很慘!”冷鋒舉起手裡的馬鞭,遙指著對麵,在他們的視野範圍之內,看不到任何人活動的痕跡。隻在視野儘頭的山巔之上,能看到飄揚著劉信達所部旗幟的一個哨所,那是用來監視這邊唐軍活動的一個建立在山頂的木質哨卡。
“的確很慘!”劉元點了點頭,“可憐的他們,連逃亡的權利都沒有,現在都成為了劉信達的奴隸,工具了。”
“我們這邊兒的人,與那邊的不少人都沾親帶故。”冷鋒歎道:“有的姑娘嫁過去了,有的娶了那麼的女兒,現在就這一溪之隔,就是天上地下。”
“誰說不是呢?嶽知縣的案頭之上,不知收到了多少本地百姓希望我們的大軍能夠打過去救援他們親人血書呢?可憐的嶽知縣,除了能將這些血水提交上去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我們為什麼不打過去?”冷鋒突然問道:“隻要上麵下令,我相信,我們早上出發,晚上就能一路打到九江去。”
“你想得簡單了!”劉元搖頭道:“根據情報顯示,現在九江百姓的確是有史以來最慘的時候,但劉信達的部隊,卻也是自我們與他交手以來最強的時候。他用九江百姓的血,喂飽了他的軍隊。如果說以前的劉信達部是野狗的話,現在他們就是吃慣了血食的野狼了,要難對付多了。”
“這是我們不打過去的理由嗎?”冷鋒不滿地道:“當年陛下以兩萬步卒在易水河畔阻擋張仲武的兩萬鐵騎的時候,隻怕沒有想過這些。”
劉元沉默了片刻,道:“這樣的話,我問過任將軍,任將軍告訴我,戰爭從來隻是手段,隻是政治的延續。”
“什麼意思?”
“既然不懂,就不要多問。”劉元道:“我們是軍人,想太多了有什麼意思,聽上頭的命令就好了。不準攻擊的命令來自最上頭,任將軍又何嘗滿意呢?任將軍隻說,我們這些人看到的隻是九江,他最多能看到江西,而上頭,卻能看到整個南方,看到整個天下。層次不同,思考問題的方式也不同,結果自然也不一樣。”
“要是對麵打過來了呢?”冷鋒問道。
劉元笑了笑道:“劉信達活膩歪了?他又不傻,我們不打他,他就要燒高香了,豈會無緣無故地來惹我們。”
“說得也是。不過就是感到憋氣!”冷鋒歎道:“我們義興社員,不是要為天下生民開萬世太平嗎?不是要成為天下所有百姓的利益代言者嗎?不是要替天下所有的老百姓們撐腰嗎?現在算什麼?九江的老百姓,就不是我們大唐的老百姓啊?”
“至少現在還不真正算!”劉元搖了搖頭,轉頭看向九江方向,這一看,眼睛卻是再也收不回來了。
冷鋒察覺有異,順著劉元的視野看過去,臉上卻是露出喜色:“劉將軍,你好像猜錯了,那劉信達,似乎還真是活膩歪了呢!”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舉起來,正要拉開後麵的拉繩,劉元卻一把拉住了他:“等一等,不對頭,怎麼就這麼點人手?”
兩人再次看過去,九江方麵,一彪人馬正向著這邊迅速地接近,先前隻是影影綽綽地看著,這個時候卻看得清清楚楚了。
的確是劉信達的部下,看著那個騰字大旗,顯然還是劉信達麾下大將騰建,但其所帶著的騎兵,不過百餘騎而已。
“莫非這家夥準備帶人向我們投降?”
“騰建投降我們能得到什麼?”劉元搖頭道:“這看起來,倒像是來找我們談事的。”
“我們與他們有什麼好談的,除了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沒有第二條路。”冷鋒道。
“跟我們自然是沒得談,但跟上頭,隻怕便有得談了。”劉元道。
看到對麵有騎兵奔來,正在稻田裡割稻子的農夫有人驚叫著爬上路便準備逃走,但看一眼劉元與冷鋒這數十騎大唐騎兵兀自立在哪裡巍然不動,卻又莫名地覺得安心起來,居然就持著鐮刀站在哪裡,不逃了。隻是好奇地打量著迅速接近的兩股人馬。
隔著一條溪溝,騰建勒馬而立,看向對麵的唐將,拱手道:“敢問對麵可是劉元劉將軍?”
劉元大笑:“區區無名小卒,不想騰將軍還能知道我的名字!”
“劉將軍大名,如雷貫耳!”騰建笑道。
“騰將軍,今日特意過來,所為何事呢?總不會是覺得那邊沒有什麼出路了,來投奔我們的吧?”劉元笑道。
“劉將軍說笑了!”騰建微笑道:“騰某奉劉大將軍之命,前來求見了李泌大將軍,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