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忠趴在大門之上,透過門縫看著門外猶如修羅地獄一般的場景。
這條街上住著的都是萍鄉的有錢人家,每一家都是深宅大院,此刻,這些平素裡的高門大戶那厚實的大門都被破開了,內裡不時傳來慘叫之聲,偶爾有人從大門裡逃出來,但馬上就會被追上,然後被一刀當街砍死。
而在大街上,驚慌失措的百姓狼奔鼠竄,在他們的身後,手持刀槍的匪徒狂笑著追趕著,也不是每個人都殺,似乎他們隻是看誰不順眼,就隨音的一刀劈下去,一槍戳下去。
很多人已經跑不動了。
很多人已經絕望了,他們抱著腦袋,緊貼著那高高的院牆,整個人瑟縮成一團,祈禱著這些凶神惡煞的人看不見自己。
可即便是如此,也會有匪徒在奔跑的過程之中,隨意地將這些人扯過來,然後一刀戳一個透心涼。
“陳校尉,救救他們吧!”轉過身來,他看著在院子裡站著的陳秀,卟嗵一聲跪了下來。
陳秀,那個與劉信達做交易的內衛,此刻正站在院子裡,在他的身後,二十餘名唐軍士兵頂盔帶甲,按刀而立。
唐忠的宅子並不小,在這條街上雖然不是頂尖的,卻也是中等往上走,而唐忠更是江西有名的陶瓷商人,之所以在這場動亂之中,他能全須全尾,是因為他的大門之上貼著一張古怪的圖畫,偶爾有流匪經過這裡想要破門而入的時候,看到這副圖案,立即就避而遠之。
這是一副代表著這一家是由北唐軍隊眷顧的,劉信達的每一個屬下,基本上都熟記了這副圖案。
唐忠在三年之前,便跟北唐人搭上了線。
“那是殺紅了眼睛的亂兵!”陳秀搖頭道:“你覺得我們這些人出去了,又能救得了幾個,一個不好,引起衝突,連我們自己都要搭進去了。”
“陳校尉,這些人中的絕大部分都是普通老百姓啊!”唐忠重重地叩了一個頭,淒聲道:“他們很多都是唐忠熟悉的人,看著他們這樣,唐忠心下實在是不能忍啊。陳校尉,大唐軍威赫赫,我相信,隻要您一出現,總是能救下一些的,哪怕是救一個,那也是救啊!”
陳秀默默地看著連連叩頭的唐忠,看著對方的額頭漸漸地滲出了血跡,他長歎了一聲,走到了大門邊,嘩啦一聲拉開了大門。
就在距離大門數步之外的大街邊上,一名穿著打扮看起來就還不錯的一個女子,正被一名大胡子亂兵按著,扯下了那女子的耳環,項鏈,頭上的珠釵。那名女子驚嚇之下,猛烈地掙紮著,尖聲的大叫著,兩隻手一陣亂撓,卻是將那個大胡子撓了一個滿臉花。
大胡子勃然大怒,手上一發力,哧啦一聲,將那女子的衣物一撕兩半,頓時露出了裡麵月青色的肚兜,大片的雪白肌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著那肚兜之下鼓鼓囊囊的存在,大胡子的眼睛頓時直了,吼了一聲,竟然把那女子當街放倒,和身撲了上去。
周圍幾個亂兵在一邊卻是拍手叫好,大聲鼓勁。
陳秀一言不發,嗆的一聲抽出腰間的刀來,一個箭步飛掠過去,一手抓住那大胡子兵的發髻,將他的頭拗了過來,手中的刀子一抹,緊跟著飛起一腳,那大胡子兵向旁翻滾而去,血濺得滿地都是。
地上那女子,卻是早就昏了過去。也幸得她昏了過去,不然這血噴在她身上,隻怕要嚇得神經錯亂了。
周圍幾個亂兵瞬時間的錯愕之後,一聲大叫,提刀便撲了上來,陳秀身後的那些唐軍一湧而上,三下五除二將他們全都放翻在了地上。
這裡的動靜引起了其它地方的亂兵的注意,數名亂兵看了看這裡的人數,卻是轉身就跑。
陳秀拎起地上的那個女子,將他往唐宅裡麵拖去,同時招呼著街上那些瑟縮著的百姓:“想要活的,都進來。”
看著陳秀以及那些唐軍,這些人茫然不解,直到唐忠出現,大聲地招呼著他們,這些人才如夢初醒,跌跌撞撞地奔向了唐宅,從大門裡湧了進去。
也就在這個時候,街頭傳來了整齊的腳步聲和呼嘯之聲,一隊兵馬出現,與先前的那些亂兵不同,這些人卻是隊形整齊,盔甲鮮明,對於街道兩邊的那些難民看都不看一眼,隻有那些茫然失措的人擋在了他們的前麵,這才被一刀砍斃在當場。
陳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嗆地一聲還刀入鞘,人卻是傲然立在階梯之下,而二十餘名唐軍,卻是在他身後列成戰鬥隊形,一名士兵嘩啦一聲抖開了一麵大唐軍隊的旗幟。
陡然看到這麵旗幟出現,帶隊而來的劉部一名軍官卻是有些錯愕。一舉手,在離陳秀不足十步的地方停了下來,兩邊互相對峙著。
而在此刻,還有不少的人,正在沿著另一邊的圍牆的底部,從陳秀的身後湧進了唐宅。
劉部校尉軍官大步向前,凝目看著陳秀。
“北唐軍?”
“在九江的時候,你們劉大將軍見過我!”陳秀冷冷地道。
那校尉轉頭看了一眼橫屍在地上的那幾名陳部士兵,怒道:“你們過線了,陳大將軍說,你們是我們的盟友,可你們卻殺了我們的人。”
“看不慣!”陳秀語氣冷澀,寸步不讓:“你們才是過線了,殺了不該殺的人,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那就得死。”
校尉大怒,猛然拔刀,身後上百名士卒一聲吆喝,手中長槍,弩弓齊齊舉了起來,對準了陳秀。
陳秀冷哼一聲:“你們都想死嗎?”
論起此刻的實力,陳秀遠遠不是對方的對手,但是如果要論起雙方的整體實力,劉信達又不是個兒了。
僅僅一麵大唐旗幟,就讓這名此刻已經有些暴怒的校尉軍官躇躊不已。殺了眼前這些人,不算什麼難事,問題是,敢殺嗎?
雙方僵持著,誰也不肯讓一步。
直到大街之上響起了馬蹄之聲。
一名軍官縱馬出現了兩人中間,翻身下馬,卻是毫不客氣地給了那名校尉軍官一鞭子,怒喝道:“滾回去。”
那校尉軍官張口欲言,卻終是什麼也沒有說,猛然轉身,帶著他的百餘名士卒,迅速離開了這裡。
“陳校尉,得罪了!”那名軍官拱手道:“我們騰將軍請你過去見一麵。”
“很好,我也正想見見他!”陳秀冷聲道。“來兩個人,跟我走。剩下的,留在這裡看守!”
在萍鄉城的原知府府衙之中,陳秀見到了劉信達。
很顯然,劉信達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見到陳秀,他隻是淡淡地道:“陳校尉,你沒有帶過兵,但是現在這樣的情況,相信你也能理解。你們要求我殺掉某一些人,我做到了,但這樣的殺戮一旦開始,就不容易收住了。”
“以劉大將軍的能力,我不相信你收不住。殺這些普通百姓,除了讓這些人得到一些畸形的快感之外,我不覺得能給你帶來任何的好處。”陳秀道。
“我沒有辦法!”劉信達直視著陳秀:“按照你們的要求,我要一路南下,但是以後的仗會越來越難打,因為對手對我們的會越來越重視,準備也會越來越充分。我就這麼一點人手,損耗不起,而你們賣給我們的武器,卻是越來越貴,我不得不儘力去籌糧這些銀錢,我還要保證給我的士卒們以足夠的刺激,這些人是窮,但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積少成多嘛!”
指著院子裡堆集如山的銅錢,銀兩,金塊,以及各色珠寶首飾,陳秀的嘴角抽搐了兩下,他發現在這一堆堆的財寶之中,居然還有一些斷手,手上戴著或金或銀或寶石的戒指。搶劫的人顯然嫌麻煩懶得擼,直接一刀乾淨利索地砍下來。至於將這些東西取下來,就不關他們的事情了。
看著這些帶血的金銀財寶,陳秀點了點頭:“劉大將軍,停止這些無怕謂的殺戮,我去找任將軍,你們需要的東西,會很快送到,而且也會重新給你們一個合適的價格,我們的要求,就隻有一個,那就是不殺那些不該死的人,而萍鄉的殺戮,現在就要停止。”
劉信達嗬嗬一笑:“很好,就等陳校尉這一句話。不過陳校尉,你說的,能算數嗎?”
“我答應的,一定會辦成。”
“那好,三天時間,我們停三天時間,三天之後,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答案,我們隻好再次進行,籌措到足夠的錢糧,好向你們買足夠的武器。”
“如果你這樣亂殺無辜,隻怕就很難再買到我們的武器了。”陳秀斜了對方一眼,道:“劉大將軍,錢文中三路人馬已經逼近了萍鄉,丁太乙在境內豪紳地主的壓力之下,正在組建團練軍,一旦他們準備完畢,你可就沒有現在這麼暢快了。你也就更需要我們的武器了。實話告訴你,這一次算是我個人心軟了,但以後你如果還用這樣的事情來威脅我們,也許我就會被以不勝任職位而調立,新調來的人,隻怕就不好這麼說話了。有一點你應當清楚,我們,並不是非你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