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梵唱之聲依然,不過和尚們倒是已經換了一批,據說這一次的道場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
一名身披鬥蓬,連臉都蒙了起來的大漢走進了靈棚。為薛均上了三柱香,行過禮之後,薛仁忠便站了起來,恭敬地領著這名大漢走到馬察寺內裡。
唐得功早就等候在了那裡。
大漢解下了鬥蓬,取掉了蒙麵巾,赫然便是現任大唐左武衛中郎將的李睿。
李睿赴左武衛上任已經一年有餘了,但對於整個青海或者說吐蕃而言,這個人一直顯得很神秘。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李睿到左武衛,是李澤對於左武衛大將軍李存忠的一種鉗製,此人的到來,極有可能在左武衛之中掀起一股奪權甚至內部不和的事情。
李睿可不是一般人,此人曾姓胡名十二,在李澤初期掀翻成德舊集團時立下過汗馬功勞,正是因為此人立下的特殊功勳,才讓李澤幾乎是沒有費吹灰之力便把蘇氏集團徹底打落。也正是因為如此,胡十二被李澤賜李姓,改名李睿。
後來此人在右驍衛柳成林麾下,一路做到了中郎將。
去年被調入左武衛。
雖然職位都是中郎將,但現在的大唐軍隊之中的第三號人物,是除了大將軍與監察官之外的第三人,但所有人都認為,李睿是李澤為了接手左武衛而特彆派過來的,是左武衛下一任的大將軍的必然人選。
但這位身份如此重要的大郎中郎將,到了左武衛上任之後,卻顯得神秘之極,極少露麵,偶爾在左武衛大閱兵諸如此類的活動中露上一麵,也是來去匆匆。彆說是大家期待之中的左武衛權力之爭了,李睿壓根兒就沒有公開處理過多少公務。
對於這樣一個身份重要的人,吐蕃大論德裡赤南自然不會掉以輕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聽清楚,看起來健壯如牛的李睿,居然對於青藏高原之上的獨特氣候極端地不適應,每上高原一次,便會身體不適,一個應對不好,就會病上一場。
因為這個緣故,更多的時候,此人都是呆在甘州。
這倒是讓德裡赤南鬆了一口氣。
必竟從李睿過往的戰績來看,此人是一個極難纏的對手。胡十二出身內衛,心思細膩,用兵極為狡滑,有靈狐之稱。此人不能上戰場,對於吐蕃來說,自然是一大利好消息。
但現在,被傳了近一年身體不好的李睿,卻秘密地出現在了昌都,看他那生龍活虎的模樣,又哪裡有半分不適應高原氣候的模樣?
“多謝李中郎將前來祭奠家父!”進到了屋子裡,薛仁忠再一次大禮參拜。
李睿可不是唐得功。
唐得功雖然身份重要,但身份背景和以後的前程,可遠遠無法與眼前這個相比。
李睿雙手扶起薛仁忠,道:“這是應該的。不論薛氏以前做過什麼,這些年來,你們舉家入吐蕃,近十年費心勞力,為我大唐經營出了現在的局麵,都是勞苦功高,薛家主最後更是以身獻祭,此等功勞,大唐當然不會忘記。我來祭拜,為薛家主叩上幾個頭,是應當應份的。”
說到薛均的死,薛仁忠不禁又是淚流滿麵:“爹爹他死得太慘了。”
李睿拍了拍薛仁忠的肩膀:“人左右隻能死一次,怎麼死,其實也並不怎麼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死帶來的價值,有的人死了,一文不值,但有的人死了,卻影響深遠。你也不必過於傷心,當我們打進拉薩的時候,我做主,把你家的大仇人,交給你來處置,如何?”
“多謝李中郎將!”薛仁忠大喜過望,再一次深深地躬身為禮。
“都坐吧!”唐得功提了指燒得正旺的火塘,道:“李中郎將一路趕來辛苦,仁忠為了料理喪事,也是辛苦了這些天了,這裡烤了羊腿,酒也溫好了,做下邊吃邊聊吧!”
三人圍著火墉坐下,李睿道:“接理說,現在你服喪期間,要禁肉禁酒的,但馬上大戰就要開始,茹素可對你體力的保持不利,事急從權,你肉還是要吃的,酒就甭陪我喝了。我跟老唐喝就行!”
“多謝李中郎將理解!”薛仁忠道。
三人圍著火塘坐下,各自掏出了隨身攜帶的小刀,將烤好的羊肉,一片片削下來。就著溫好的酒,大口地吃了起來。
“辛苦了近一年,終於要等來結果了。”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李睿歎道:“這大半年來,可是將我給憋死了。”
“也就是李中郎將這樣的性子,才能忍得住這樣的寂寞,換了其他人,隻怕真做不下來。”唐得功笑道。
“做不來,硬挺著也得做啊!”李睿笑道:“想當年在蘇氏集團臥底的時候,比眼下這個,可還要凶險得多,不也是自己給自己打氣熬過來了嗎?”
“那可不一樣!”唐得功笑道:“那個時候,李中郎將可還不是中郎將!”
那時候的李睿,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諜探,而且還因為耍聰明被李澤重重地責罰過。而現在,他可算得上是功成名就了。身居高位之後,還能耐得住寂寞,份量自然不一樣。
“對於你們來說,或者是不一樣的,但對於我來說,都是一樣的。不都是為公子做事嗎?”李睿仰頭喝了一杯酒,道。
這就讓人很羨慕了,能稱呼李澤為公子而不叫陛下的,現在真沒有幾個人了。哪怕便是密營出身的人,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年前,李睿就到了昌都。
他抵達昌都的時間,比朝廷正式任命他為左武衛中郎將的公文要更早。
初上高原的時候,他的確是有著相當長一段時間的不適應,不過到底是底子好,過了最初那個最艱難的階段之後,他重於適應了這裡的氣候。
整整一年的時間,薛均在利用他最後的一點點能力發光發熱為昌都的這支起義軍準備軍械,物資,而李睿的三千遊騎兵,也陸陸續續地分期分批秘密抵達了昌都。同李睿一樣,這些人抵達高原之後,也曾經有相當長時間的不適應,有人身體變弱了,不得不退出,還有人就此長眠在了這片高原之上。
但絕大部分人,現在都已經適應了這裡的氣候,重新變成了驍勇善戰的勇士。
正好李澤所說的那樣,現在以大唐的軍事實力和經濟實力,打吐蕃並不是問題,問題就在於這裡的天氣氣候。平原上的人到了這樣的高原之上,有時候彆說是打仗了,便是走快幾步,也會喘不上氣來。
而這,也是德裡赤南有信心與大唐周旋到底的決心所在。
大唐能夠派入吐蕃作戰的士兵是有限的,到現在為止,也就隻有李存忠的左武衛這樣一支部隊而已。
大唐布這個局,已經整整一年之久了。
而謀劃這個局,則要上溯更遠了,從兩支農奴起義軍正式起事,占據了昌都,玉樹之後,這個計劃便有了雛形,然後在隨後的時間裡,一點點的慢慢地修改,完善。
德裡赤南想要發起對左武衛的戰爭,那他第一步,便是要先乾掉境內的農奴起義軍,以確保他在與大唐軍隊交鋒的時候,後院不會起火。而更重要的是,現在他亦需要乾掉昌都的農奴起義軍,以確保從益州輸入吐蕃的這條商道的暢通無阻。
不管怎麼樣,德裡赤南都是要先解決這個問題的。
正是有了這一個判斷,所以在薛氏基本掌控了昌都之後,盤踞在昌都的薛氏兵馬,便沒有再主動向吐蕃軍隊發起挑釁,而是一門心思地開始經營昌都的一些重要區域了。修築要塞,城堡,構建防禦網,同時開始儲備大量的戰略物資。
而與紅教隆巴大喇嘛的聯手,確保了在這片對宗教極度虔誠的區域的百姓,深信無疑這支軍隊,便是佛祖派來保護他們的神兵。
而薛氏昌都的施政,也讓他們再一次確認了這一點。
原本一無所有的農奴們,有了自己的牧場,有了自己的牛羊,有了自己的土地,他們牧馬放羊,耕種勞作,辛辛苦苦地真正地為自己的未來而努力著,而這裡的官府,隻是收取很少一部分的賦稅。
昌都的薛氏軍隊的軍費,基本上來自薛氏的輸入以及大唐的秘密補給。
近幾年的時間,薛氏在昌都的骨乾軍事力量,已經發展到了整整一萬人。一旦戰事打響的話,昌都還能動員起來的青壯,至少還有上萬人,而且還是經過了一定的軍事訓練的青壯。
而與昌都的經營策略不同的是,紮根於玉樹的另一支農奴起義軍阿不都拉,卻是四處出擊,不停地騷擾著高原之上吐蕃的那些大貴族。
玉樹,隻不過是阿不都拉的一個較為穩固的據點而已,究其根本而言,阿不都拉還隻能算是一個流寇。
現在,阿不都拉正在配合著唐軍的大戰略,拚命地向著青海方向進軍,他的動作,也被土蕃高層解讀為想與唐軍彙合的一次軍事行動。
而唐人真正的殺手,則在昌都。
吐蕃主要的針對對象,也是昌都。
而且唐人,是想在昌都乾一票大的,一舉逆轉青藏高原之上雙方的力量對比。
所以,李睿才在昌都的八宿的那些峽穀山溝之中,整整窩了一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