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卻正是一年裡獵物最肥美的時候。
秦嶺之中的獵場之中,也到了最為繁忙的時候。馬蹄聲聲,呐喊陣陣,其實還夾雜著爆竹的爆炸之聲,天上飛鳥驚起,地上走獸狂奔,卻又到處遇到堵截,沒奈何,便隻能順著唯一的一處安靜的地方逃逸。
可是這些走獸們永遠也不會想明白,這樣的時刻,越是安靜的地方,便越是凶險。在那唯一的通道之中,正有一張張的弓羽正蓄勢待發。
一箭射出,正中一隻熊壯的黑瞎子,鮮血迸濺之下,熊瞎子卻是狂性大發,一巴掌拍斷了尾羽,不再奔逃,反而向著人流最多的地方衝了過來。
前方的那些人卻是沒有一個驚慌後退的,反倒是個個提起羽弓,穩穩地瞄準,然後嗖地一聲放出去。
跑出去十幾步,熊瞎子身上已經被命中了十幾支羽箭,跑了一路,血被灑了一路。但堅強的熊瞎子仍然在向前奔跑。
終於開始有人退了。
最終,隻剩下了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兩腿前後弓立,卻是巍然不動,手裡的弓拉得渾圓,兩臂穩穩地抬起,瞄準,伴隨著熊瞎子的縱身一躍的當口兒,羽箭嗖地飛出,哧的一聲,自眼眶內射了進去,熊瞎子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濺起了滿地的灰塵。
身後傳來如雷般的歡呼之聲,剛剛後退的那些人湧了上來,阿諛之聲不絕於耳。
老者冷漠地瞅了他們一眼,卻是擲弓於地,轉身便向著後方走去,在一群人驚愕的目光之中,老者丟下了一句話:“一群不中用的東西,一代不如一代!”
在眾人的尷尬之中?老者翻身上馬,向著遠方高處的一個亭子縱馬飛奔而去。
甩鞍下馬,身手依舊矯健?大步走進亭子?亭子裡卻是先到了好幾個人了?看到老者進來,都是大笑著站起來拱手相迎。
“都坐吧,昔日的老兄弟們?就差了李安民和曹老頭了!”老者笑著率先坐了下來。
“石邑郡王現在超然物外?自然不能再與我們一起廝混了。曹老頭卻是氣得病了,想來也來不了。”一人道。
“有確切的消息嗎?這件事情都瞞得極緊,我家如今可比不得從前?竟是霧裡看花?不明其所以然。王兄?你不要藏著掖著?如今你可也不是大將軍了?隻是一個退役在家的老頭子了?如今不用再天天思量軍國大事,總得騰出時間來想想家裡的事情了吧?”一個老者提起石桌上的一個酒壺,扔給了後來的白發老者。
這人,是剛剛從左千牛衛大將軍位置之上退下來的王思禮。
抿了一口酒,王思禮點了點頭道:“曹老頭的確是氣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諸位?的確是出大事了。曹家已經準備將他們在湖南剛剛獲得的大工程轉讓出去?而且很多曹家的生意?據悉也將要變賣。”
“曹暻那小子仗著老子兄長嫂子的勢,一向目中無人,行事肆無忌憚?這一次是撞在了那塊鐵板之上了?被整治得如此之慘?莫非是吳進?”
王思禮淡淡地道:“動手的是李泌。”
“什麼?這怎麼自家還鬨上了?”另一人大為驚訝。
“曹暻被李泌給攆到了南洋荒島上去種樹了,據我所知,十年之內,是休想回來了。”王思禮又喝了一口酒,道:“王老太太提著白綾子去逼李泌,要李泌把曹暻弄回來,李泌給她硬頂了回來,王老太太惹不起李泌,回頭便找大兒子和曹信吵鬨,不就把曹信給氣得一病不起了嗎?”
“這一次曹家倒了,可是讓出了太多的好生意了,我們家準備吃下一塊,家裡已經備好銀錢了,但是總得與諸位好好地商量一番,看看大家是個什麼意思,免得到時候大家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了。”另一個老者笑吟吟地道。
“誰說曹家倒了!”王思禮翻了一個白眼,“你是不是準備狠狠地殺一殺價,趁機撿個大便宜啊?”
“那倒也不致於!”老者搖了搖頭道:“不過現在曹家很差錢,不用我殺價,他自己都會降價的。覬覦這些生意的,可不止我們幾個,多著呢,咱們如果上門去說一說,老兄弟的情份擺在這裡,曹老頭兒總不會便宜給彆人吧?”
“老高啊,這事兒你問過你兄長嗎?”王思禮笑咪咪地看著他問道。
“兄長現在迷上了和尚,整日價地遊走在各地神山大廟之間,鮮少回家,家裡的事,卻是都交給我在打理了。”老者道。
眼前的高氏,仍是前河中節府使高雷的家族。河中高氏早早歸附李澤,十餘年來,高氏子弟倒是一直追隨李澤,與前成德一幫人,漸漸是便也打成了一片。
“我敢跟你打賭,高兄現在正在趕回家的途中,快馬加鞭,不問晝益!”王思禮收起了笑容,冷然道。
高姓老者一愕,“大將軍這是何意?”
“能是何意?老高你做生意自是一把好手,這些年來,高氏一族的年輕子弟都是從底層開始打磨,高兄他又完完全全地退出了江湖,有些事情,你們是看不透,高兄一旦聽聞此事,必然會擔心你們出了差錯,所以肯定會趕回來。老高,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隻不過有些事情你沒經曆,自然就不懂。”
一句話臊得高姓老者麵紅耳赤,賭氣彆轉頭不再說話。
“誰說曹家倒了?如果曹家倒了,處理這件事情的,就不會是李泌,而會是吳進了。”王思禮冷然道:“曹家是什麼人,是我們這群人的領頭羊,這個時候你們想乾什麼?”
“王兄,這不算是落井下石,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不想這些生意旁落,在我們手中,必然不會虧待了曹家,而落到了旁人手中,那可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王思禮冷笑:“誰敢插手?四大財閥嗎?還是其它的權貴之家?這件事,誰敢主動湊上去,下一個倒黴的就是他。不過這些人能與曹家相比嗎?曹家隻不過是散了些錢財,驅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曹暻,換了彆人,嘿嘿,那就不會這麼輕鬆了!一個搞不好,毀家滅族,也隻是尋常事耳。”
聽到王思禮這麼說,高姓老者嚇了一跳,再也顧不得生氣了:“這話怎麼說?”
“諸位,這些年來,我們可謂是風生水起,大家捫心自問,我們的手腳很乾淨嗎?比起曹暻那小子的手段,我們又高明多少?世人都道四大財閥,可是我們這些人家的真正實力要論起來,能比他們差多少?”
“四大財閥之中除了金滿堂是一隻真正的大鱷之外,其餘三家,嘿嘿!”另一老者冷笑起來。
“話也不能這麼說,四大財閥之中,我們真正能輕易收拾的,也不過隻有柳氏一家而已。通達和博興,我們動不了的。”另一人反駁道。
“柳家,博興,通達,其實就是皇帝扶植起來與我們相抗衡的。”王思禮歎道:“而現在,皇帝又要扶植更多的人來與我們這樣的家族相爭了。”
“這,這是為何?”高姓老者顫聲道:“我們對陛下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上者之慮,豈是你我能猜度的。”王思禮搖頭道:“不過想來也是,陛下費儘心機,頂著巨大的壓力,將以土地為根本的地方宗族勢力打得七零八落,又豈會容忍再出現以資本為根本的新的宗族勢力?而現在,我們這些人,正在形成這樣的一種關係。諸位,想想過去的那些世家豪門是怎麼被陛下收拾的。接下來該怎麼做,我想大家心中都有數了吧?”
“老王,這關節,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知道你有這麼一問。曹家出了這事兒之後,我心有疑惑,專門去請教了公孫,我與他還有些香火之情的,當年他從盧龍逃出來的,是我帶兵去迎的。”王思禮道:“這事兒,是他跟我分析的。”
“如果是他,那就差不多了。”一眾老者拍著大腿道,一個個都是臉有懼色。“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難不成要自散家財嗎?”
“哪倒不至於!”王思禮道:“曹家的事情隻是給我們提了一個醒兒。接下來我們家族做生意,最好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以前有爛汙糟事兒的,趕緊把屁股擦乾淨。實在擦不乾淨的,該拋得要拋,該甩的要甩,該切割的,要迅速的切割。”
眾人連連點頭。
“曹家的生意,大家千萬不要插手,不要湊上去找打挨。皇帝陛下不在意我們這些人賺多少錢,但在意我們這些人借著財力形成龐大的綜錯複雜的關係,在意我們的人拉攏賄賂官員,形成一個個的利益集團,在意我們這些人貪得無厭。你們看著吧,等著曹家處置完了自家的生意,不知要有多少官員要受牽連了。”
“我們王家已經決定收縮戰線了,以後隻會專心致力於一到兩項主業,剩下的,都將逐漸發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