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礦是咋回事,鄭端知道得很清楚。
先不說開礦很容易死人這回事,單是開礦的時候,大量的青壯堆集在一起,對於地方上來說,就是一個極大的安全隱患。
要知道,開礦可不能用手扒啊,得需要工具,而這些家夥,真要用起來,取人性命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過去大唐的礦業開采,都是掌控在朝廷手裡的,而且據鄭端了解,現在開礦,已經開始大量地使用炸藥了。
一想起炸藥這玩意兒的巨大威力,鄭端就有些頭皮發麻。
當初虞書欣帶著一幫商人來與他談的時候,他本能地就拒絕了這麼一回事。他隻想要諸如那些藥材種植,炮製,合成的產業,再如像生漆,桐油這也不錯。
但往深裡一談,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人家開礦才是主業,什麼的諸如製藥,生漆,桐藥其它的,隻是順帶著的,沒有礦業,也就沒有其它的那些廠坊了。
這一下子鄭端就坐蠟了。
想了好幾宿,找了好幾個心腹手下左商量右商量,最終還是一咬牙答應下來了。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這些年來,對於商人的約束是越來越多了。以前是隻要稅賦交得足足的,不偷稅漏稅,大麵兒上過得去,也就行了。但如今卻開始關注普通工人們了。規定了工人、學徒等這些人的最低的薪餉,一旦出現了工傷啥的?賠償也是極重的。如果雇主苛待了工人,工人去官府哪裡一告,基本上是一告一個準兒。
所以這兩年來?大唐的商人們對工人啊學徒啊等還是愈來愈好的?畢竟要是被告到了官府?輸了官司隻不過是賠錢而已,但要是敗壞了名聲,基本上就完蛋了。眼下?商人的名譽有時候比一紙合同還要好使?壞了名聲,就不會再有人跟你做生意,走在街讓也會被人指指戳戳後脊梁背的。
基本上攤上了這樣事的人?撐不過兩年?生意也就黃了。
也就是基於此?鄭端才覺得虞書欣他們來開礦?至少不會太過份。但即便如此?鄭端也還是舍不得也不願意讓本地的人去礦上乾活兒?因為做這事兒的死亡機率實在是太高了。
如果本地人死得太多的話,隻怕又會生出事端來。
當時虞書欣就拍著胸脯說,開礦的工人,他自己帶過來,本地人?儘可以去藥坊?生漆坊?桐油坊這些地方做活兒。
可是鄭端萬萬沒有想到?虞書欣所說的人手,居然是夷人。
奴隸這兩個字,鄭端沒有敢跟手下說。
他麾下的這些人?是不知道這些隱藏在黑暗之下的齷齪事兒的,但他鄭端,雖然遠在湘西,但在長安還有師長,還有同窗,很多事情,即便知道得不詳細,但也多少知道一個影兒。
這些夷人,肯定都是從海外販賣回來的奴隸。
難怪虞書欣敢這麼大包大攬,奴隸,自然是不受大唐律法保護的,語言不通,求告無門,生死都拿捏在彆人的手裡。
但事情真是這樣的嗎?
壓迫得狠了,這些人一樣會起來鬨事,造反的。現在湘西的山匪就已經讓人頭疼了,如果再來一波夷人造反,吉首到時候可是湘西明珠沒有當上,倒是要臭名遠揚了。
用奴隸來開礦,這事兒傳出去,自己不但沒法做人,連官兒也當不成了。
“去叫王彪過來。”鄭端大聲道。
日頭掛在山頂上的時候,鄭端與王彪帶著十幾名靖安軍,出現在了沱江碼頭之上,看著正從船上下來的那些人,鄭端頭皮不由得一陣陣的發麻。
一隊隊的夷人正排著隊走下船來,一個個牛高馬大,麵容迥異於唐人。不時能聽到那些人在吼叫著些什麼,但鄭端卻是一個字兒也聽不懂。
而在船上,岸上,大約數十名身著青衣短打裝扮的人,腰裡卻是挎著橫刀,正在指揮著這些人下船,然後列隊。還有幾名明顯是通譯的人,正扯著嗓子在哪裡大吼著。
虞書欣站在一艘船的頂蓬之上,正麵帶笑容地看著這些人絡繹下船。
他很滿意,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在大唐的海興港以及膠州灣島廝混了至少也有一年的家夥,對於大唐的規矩,多多少少也懂得一些,再加上一路之上又有通譯不停地給他們灌輸,抵達目的地的時候,這些人已經頗有些模樣了。
目光轉動,看到十幾匹戰馬靠近,最前一人,一身紅袍官服,身側另一人,著靖安軍武將服飾,虞書欣頓時明白了來者是誰,趕緊從船頂跳到甲板之上,然後急步走向船頭。
而鄭端,此時也與王彪一起策馬抵達了碼頭邊。
“鄭縣尊!”虞書欣拱手:“怎麼還勞動您親自到碼頭上來了?”
鄭端翻身下馬,走到船頭,仰望著虞書欣,有些惱怒地大聲道:“虞掌櫃,這一次你可算是害苦我了。”
駕式已經拉開了,人員都已經到位了,行省的撥款已經花得沒有了,博通的貸款也已經到了帳,正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個時候才發現來的都是些夷人,鄭端還能怎麼辦?把虞書欣趕回去?那先前的這些投資怎麼辦?博通的貸款怎麼辦?沒有這些廠坊,把他鄭端零碎割了賣了也還不起。
“縣尊,船上說話。”虞書欣笑著伸出手去。
走進船艙,鄭端沉著臉坐了下來:“虞掌櫃,上一次你沒有說實話,早知道是這樣,我是絕不會答應的。”
虞書欣笑道:“縣尊,真不是有意欺瞞,上一次,一切都沒有定下來,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會怎麼樣,所以讓我怎麼跟縣尊您說呢?”
“為什麼是夷人?”鄭端歎了一口氣,最初的憤怒過後,已經冷靜下來的他,已經差不多認命了,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怎麼樣預防今後有可能出現的一係列問題。
“縣尊,不瞞您說,現在大唐子民,我可是真雇不起,您又不允許我在本地招人,從彆的地方招人來湘西,您覺得會有人來嗎?”虞書欣苦笑道:“最後,還是有高人給我出了這個主意。”
“這些都是販賣來的奴隸,是非法的,是上不得台麵的。”鄭端壓低了聲音道,一邊的王彪有些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虞書欣搖頭道:“這裡頭有一部分是這樣的人,另一部分人,卻不是的,是他們自己搭船來到我大唐的。縣尊在湘西時間不短了,有些事情,恐怕還不輕楚,這些夷人,在各大海港已經成了當地的一個大問題。他們語言不通,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大唐又不許他們離開海港所在區域,所以摧生了很多的問題,您也知道,要是吃不飽飯,什麼事兒乾不出來?”
鄭端點了點頭。這事兒,他當然清楚,衣食足,方能知榮辱,倉稟豐,方能知禮節,人都快要餓死了,你還能指望彆的什麼呢?
“朝廷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了。長安最新的消息是,一是要嚴打那些奴隸販子,二嘛,也要消化解決這些已經到了大唐的家夥。”虞書欣道。
“交給你來消化,嘿嘿,也是,開山,挖礦,用不了幾年,這些人還能剩下幾個?隻怕在這個過程之中,又要血雨腥風不斷吧?”
“縣尊,不是這樣的。”虞書欣笑著轉身,從一個櫃子裡麵拿出了厚厚的一疊文書,放在了鄭端的麵前:“這是我們湘西礦業與這些人簽定的工作合同。五年時間,五年過後,他們就可以成為我大唐的正式在藉子民了,說不定到時候他們就會落戶到您的吉首呢!”
“五年?”鄭端詫異地拿起了最上麵一份,仔細地看了一遍,搖頭道:“這些礦工的薪資,隻有正常礦工的五分之一,您的心可真黑。”
說這話的時候,鄭端顯然忘記了他現在在吉首的工地之上給那些本地鄉民們開出的工錢,也足以被歸類到黑心商人一類之中去。
“這隻是明麵上的,我還有很多隱姓的支出的。”虞書欣歎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寫在合約上的,是朝廷對我的要求,比方說,在這五年之中,要教這些人會說唐語,會寫基本的唐字等等。”
“這是誰出的主意,不錯不錯,如果說得了唐話,寫得了唐字,那就能識得我們大唐文化,長久下來,倒也可算是我唐民了。夷狄之入中華,則中華之嘛!”
“這都是要錢的。”虞書欣一攤手道:“要錢,要時間,而這,都歸我出。”
“開礦有多大的利潤,虞掌櫃不要欺負我不知道!”鄭端搖頭道:“比起你們所能得到的,你的付出,不值幾何。虞掌櫃,既然朝廷有了歸他們的意思,那麼,我可不能允許你的礦上今兒也在死人,明兒也在死人了。”
“縣尊這可是冤枉我了。這些人現在都是我的,算是我財產的一部分,這一次,我是變賣了我所有的家產一頭栽到您這了,您說說,要是隨便死了人,我在哪裡再去找一個薪餉這麼低而且還能給我一乾就是五年的強壯漢子,您就放心吧,飯我給他們吃飽,隔三岔五,給他們開葷,薪餉按時支付,我還指望著他們給我掙大錢呢!”
“這麼說是正理!”鄭端點頭道:“不過虞掌櫃,這些人你也得加強管束,在他們不會說唐語之前,絕不能允許他們出礦區,不然被我們這裡的鄉民打死了,還真是沒地兒說理去。咱們這得人,都彪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