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請坐。”朱慈烺笑吟吟的看著吳襄,指了指跟前一張空空如也的椅子。
“臣惶恐。”吳襄連忙推辭。
“提督父子都是功勳重臣,國之庭柱,如何不得一坐?”朱慈烺知道吳襄並不是謙遜,而是真的不敢坐。因為他的上級王承恩還老老實實站著,他怎麼能坐?
“千歲爺叫你坐,你就坐吧。”王承恩也笑著說。吳襄很快就是“老皇親”了,而且還是重兵在握的國丈爺,隻怕在天子跟前也有座位了。
“臣謝座。”吳襄也不扭捏了,就在太子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不過隻沾了小半個臀部。
至於吳三輔,就隻能老老實實站在老爹背後了。
“提督可聽過南遷之議?”朱慈烺看著吳襄發問。
“南遷?”吳襄心下一驚,“萬萬不可啊!京師乃是國之根本,先帝陵寢所在,焉能捐棄?”
朱慈烺隻是習慣性的微笑,似乎在讚許吳襄的立場。不過心裡麵卻是明鏡一般,知道自己未來的嶽父大人在打什麼算盤?
什麼國之根本,什麼先帝陵寢的,和老吳家是沒有多少關係的。吳家真正在乎的,就是一年幾百萬的遼餉!
現在吳家已經是關寧軍中最大的軍頭,幾百萬的遼餉中,除去孝敬各級上官的部分,都由吳家支配。其中裝進吳家父子口袋的,少說也有幾十萬吧?
如果朝廷南遷,薊遼自然要放棄,關寧軍要麼護駕南走,要麼投降李闖。不管是南走還是投降,一年幾百萬的遼餉肯定是沒有了。所以吳家反對南遷的立場是可以想象的!
不過當北京城實在沒有辦法保衛的時候,護駕南逃,應該是吳家最好的出路。因為無論降順還是降清,都沒有人會給吳家一年幾百萬的遼餉。不僅沒有遼餉,還會被當成炮灰。
如果吳家降順,那就是李闖和清兵交戰的先鋒。反之則是清軍入關攻打李闖的急先鋒。隻有跟著明朝南遷,才會被當成嫡係,好吃好喝養著。甚至還有可能更進一步……朱與吳,共天下!
因為吳三桂手中的三四萬關寧軍隻要拉到南方,就是無敵的存在!
到時候就是大明朝廷指著吳家的軍隊活命了,江南的財富,還不是任憑吳家取用?
隻是曆史上的吳三桂在關鍵時刻下不了決心,在拖延和等待中喪失了屬於他的曆史機遇,從而成為了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而且還葬送了大半個吳氏家族。
從這一點來看,吳三桂並不是什麼高明的政治家,在三藩之戰中撲街根本就是注定的事情。
“父皇南遷的決心已定!”朱慈烺一字一頓道,“今日就將傳密旨於王永吉和令郎,由關寧軍護駕,走天津衛南幸!馮元颺已經備好了大海舟200艘,水師數千人,隨時可以護駕去登萊。”
“什麼!?”吳襄抽了口涼氣兒,“朝中諸大臣......都讚成南遷了?”
朱慈烺的這位嶽父大人來京師才一個來月,不知道崇禎的脾氣,以為崇禎真是從諫如流的好皇帝。所以在他看來,南遷的障礙就是朝中大臣們的反對,而不是崇禎不地道的甩鍋。
“既然是密旨,當然不能讓朝中諸臣知道了。”朱慈烺繼續忽悠,“若是走漏了消息,闖逆一定會以輕騎迂回阻攔,虜醜說不定也會趁機撲擊。而且京師之中,也難免惶恐,山崩之勢,就不可避免了。”
“朝臣皆不知情,倉促之中如何走脫?”吳襄額頭上的冷汗都出來了,他遲疑了一下,又道:“況且犬子的兵馬隻怕才入山海關,隨行的遼民又多達數十萬……”
朝臣能走脫幾個,吳襄並不在乎,但是跟隨吳三桂的遼民大多都是軍眷,可不是說不顧就能不顧的。
“提督一個月前不是對父皇說,爾兵不過三千人可用嗎?”朱慈烺依舊麵帶微笑,絲毫沒有大難將至的惶恐,娓娓而道,“三千驍勇之士不會有幾十萬家眷吧?就算再打一點富裕,帶五千驍勇敢戰之士護駕,隨行的軍眷有兩萬之數足矣。以關寧軍所有的騾馬大車,還不夠兩萬數千人用嗎?”
吳襄被朱慈烺說得啞口無言,同時也對朱慈烺的鎮定自若感到驚訝。
這位太子殿下,年紀輕輕,氣度膽略卻不凡啊!
朱慈烺接著往下說:“兵不在多,而在精。可精兵還得用對地方!提督父子的三千家丁,如果為闖逆用,做前驅與虜醜交戰,能當幾何?若為虜醜所用,入關與流寇老營死戰,攻堅城,戰荒野,又能當幾何?”
吳襄聽到朱慈烺的這話可坐不住了,一下站了起來,“殿下何出此言?臣父子對大明忠心耿耿,是不會投靠逆虜的……”
朱慈烺看著吳襄,緩緩道:“提督少安,本宮知提督父子忠心,爾父子不僅忠心,而且聰明。知道為逆為虜所用,都是死路一條!就是僥幸能活,也難免窮困潦倒。
提督父子的三千家丁是用百萬之餉養出來的……天下能給提督父子百萬之餉的,也隻有大明了!闖逆有老營,虜醜有八旗,提督父子投之,不過用為前驅,豈得成為腹心?老營、八旗焉有百萬之餉?何況爾等?
唯本宮和父皇若到江南,隻有提督父子和黃得功所將之勇衛營可倚,其餘皆不足用。提督父子和黃得功就是大明的泰山之靠!
而天下紛亂,中原殘破。能養爾家三千家丁的,也唯有江南!爾父子若能率數千家丁護駕南幸,就是國之柱石,江南財富,自當共有之!”
朱慈烺的語氣和表情忽然一變,斬釘截鐵地說:“南幸大計已定,不容置疑,密旨今日就將送往山海關。本宮隻問提督父子從龍與否!”
這是真的嗎?
吳襄和吳三輔兩父子也感到一陣陣窒息了……這是朱家要和吳家共江南啊!
挾天子,令諸侯,謀朝篡位什麼的,吳襄是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但是去江南使勁兒撈錢的好事,卻是吳襄做夢都想的。
現在天下皆窮唯江南、閩粵豪富。若能去江南發財,誰還會留戀苦哈哈的山海關?
而且山海關的局麵還能維持多久?北京一旦陷落,吳家如果不能及時護駕南逃,就得在順清之間做出選擇了。可不管選誰,都是一顆又大又討厭的炮灰,早晚給消耗乾淨——當然了,曆史上吳三桂混上平西王的前程,吳襄、吳三輔還有吳三桂本人,現在是做夢都想不到的。
從目前的形勢看,天下間,也隻有大明這樣的冤大頭,才會一年花幾百萬養關寧軍……這筆賬,實在太好算了。
所以一旦崇禎下定決心,吳襄、吳三桂根本就不存在跟不跟的問題。
既然沒有選擇,吳襄和吳三輔對視一眼後,就雙雙行了揖拜大禮:“臣父子願效死命護駕南幸!”
“好!”朱慈烺笑著,“提督父子果然是國家柱石!
對了,還有一事要說與提督父子知道。居庸關……已經落入闖逆之手!闖逆之兵,旬日間將到京師城下。因此南幸之事刻不容緩,而且多半要突圍而走!提督父子可怕了?”
什麼?有這種事情?吳襄和吳三輔驚訝地看著朱慈烺,話都說不出來了。
怕……吳襄和吳三輔當然是怕的,但是他們更加驚訝。因為他們倆從朱慈烺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惶恐和憂愁。
太子長在深宮,養於婦人、內官之手,難道不應該是膽子很小的嗎?
闖逆都要殺到北京城了,你這個太子怎麼一點不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