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依稀可辨的天色當中,一群群步兵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一部分沒有患上夜盲症的清軍綠營兵視線的儘頭。這些突圍的明軍顯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精銳,因為他們的隊形比較混亂,而且一邊前線還一邊發出亂哄哄的呐喊聲——他們剛開始叫喊的時候還比較整齊,現在越來越亂,聽上去就一片嘈雜喧囂的怪叫聲。
分明是一場在黎明之前發起的突襲,卻發出這種亂紛紛的叫嚷,這明軍要麼是烏合,要麼就是瘋了。
伏在壕溝當中是綠營兵們人人都這麼想,連大清恭順侯總兵吳惟華也不例外。他重重吐了口氣,夜色下的容色已經恢複了沉穩鎮定。
而簇擁在他周圍的親兵,這會兒也都和吳大總兵一樣篤定起來了。他們都是打過曲阜的,也在三日前打過明軍車堡土圍子。不過損失卻不大——因為曲阜是劉家軍當主力,打車堡土圍子時衝在最前麵的又是許定國的人。吳惟華的綠營兵隻是跟著搖旗呐喊打個助攻啥的,沒有死傷多少。不過他們還是見識到了一支和他們所知的完全不同的的明軍!
勇猛善戰,悍不畏死!
雖然不如八旗天兵,卻不是他們這些比包衣奴才還不如的綠營兵能對付的。所以他們被多鐸派到明軍土圍子東麵埋伏的時候,可是人人都覺得大難就要臨頭了。
如果不是鑲白旗的漢軍和包衣奴才在後麵押著,他們這些奴才都不如的東西多半就趁著夜色溜了。
就算不開溜,等那些窮凶極惡的明軍衝出來的時候也會放水......爹媽可就給了一條命,拚沒了可沒地兒補一條去!
可是漢軍和包衣奴才就在他們背後的一片黑暗中貓著,那容得他們不賣命?
就在大家覺得要凶多吉少的時候,居然等來了一票亂哄哄的敵人。
因為天色昏暗,現在誰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明軍。隻能看到朦朦朧朧的一群群明軍,轟隆隆的湧動過來!
又過了一會兒,呐喊的聲音漸漸消失在了戰場上,而隆隆的,如同雷鳴一樣的密集腳步聲、馬蹄聲,或許還有車輛壓過地麵的聲音,響成了一團,籠罩了整個戰場!
原來那些發出亂糟糟呐喊聲的明軍,僅僅是打頭的先鋒,後麵還有源源不斷的大隊啊......這些吳惟華和他手下的綠營兵,剛才還蠻篤定的,現在一個個都臉色慘白。
就在這時,第一個明軍選鋒已經躍過了壕溝,翻過了低矮的胸牆,身手還頗為矯健。隻看見這人披著一身布麵鐵甲,頭上扣著鐵盔,還用盾牌護住身前,隻露出半個腦袋,一對銳目四下張望,沒有發現什麼,便大吼了一聲:“韃子跑了!”
喊聲一落,更多的明軍選鋒就翻過土牆,全都是甲胄俱全,持盾提槍,而且個子還都挺大——高宏圖的團練全是山東大漢嘛!能選上選鋒的,個子能小嗎?
大個子盾牌兵後麵還跟著大個子長槍兵,也是人人有甲的,而且手裡麵的長槍全都有一長來長,也就是三米多,都是用來戳騎兵的利器!
吳惟華有一雙夜眼,哪怕現在還是朦朦朧朧的天色,他也能看清楚好像潮水一樣翻過土牆的明軍選鋒。
人人有甲,刀牌兵都帶著標槍,長槍兵的長槍長度都沒縮水......這是誰的家丁啊!
還那麼多!
吳惟華額頭上已經布滿冷汗了!
就在這時,催命的號炮聲轟隆隆的響了起來。
這是在後頭督戰的多鐸在催命!
吳惟華連忙張開喉嚨大呼:“兒郎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都他N的給老子上啊!打死了高宏圖,老子帶著你們一塊兒去濟南放搶,三天不封刀!”
搶濟南......這可鼓舞不了什麼人!因為誰不知道濟南早就給清兵屠了又屠,還有毛東西可以搶?
如果有的話,多半也是曲阜第二......
雖然不信,但是吳惟華身後的親兵還是大聲應喳,然後沿著壕溝奔跑傳令,同時驅趕溝裡麵的伏兵爬出去作戰。吳惟華轉過身,也在餘下二百多親兵簇擁下,也爬出了壕溝。不過他不是向土河方向爬的,而是向後爬的。
也就是說,吳惟華和自家的兵士隔著一條溝渠。而這條溝渠也是他的“督戰線”,他的親兵們列出一長溜,人人鋼刀在手。誰要敢退過壕溝,嗬嗬,管殺不管埋啊!
明軍的選鋒這個時候也發現自己“中埋伏”了,不過他們也不害怕,因為都知道遇上的一準是綠營炮灰兵,看裝備看服色看他們亂哄哄的樣子就知道了。
山東大漢劉標是平山衛的軍戶出身,祖上還當過百戶,不過傳到他手裡隻有十幾畝薄田,還因為兵荒馬亂加乾旱荒了。好在他有點祖傳的武藝,於是就從了軍,賺一份薄餉,可是跟過幾位大帥,卻沒人賞識他。到後來因為原來的部隊散夥了,又投到了山東團練軍中,不死不活的混著,直到昨天才有了機會——選上選鋒,就能官升一級,賞田百畝。如果能砍下韃子的首級,賞賜另外再算。
多是不多,但終究有點滋味了。
現在劉標就帶著幾個同樣充了刀牌兵的好手衝在最前麵,也是第一批和從右側溝渠裡麵爬出來的辮子兵懟上的。
“有韃子!”劉標張開喉嚨就大呼了一聲——他知道那些肯定是綠營,但是砍腦袋的時候還是要照真韃子來算......一顆腦袋50兩,讓朱大太子拿銀子來啊!
“投標槍!”劉標又是一聲大吼,手上標槍就猛地投擲出去了,黑乎乎的標槍挾著勁風就朝十幾步外一個綠營兵的小頭目飛去,不偏不倚就捅在那人的右側鎖骨下麵,直接紮了個對穿。那人卻沒死利索,倒在地上就慘叫起來了。
而這一聲慘叫,也拉開了土河血戰的序幕!
今晚上突擊的明軍選鋒雖然列不出像樣的陣型(他們是臨時抽調來的),但是章法還是有的。刀牌在前,長槍在後。刀牌手一人兩支標槍,看到敵人先丟標槍,再抽刀肉搏。
能當上選鋒的刀牌手,自然都能投標槍。所以吳惟華的綠營兵剛從溝裡麵爬出來,就挨了一陣又一陣的標槍雨!
其實吳家的綠營兵也備有標槍,不過他們沒怎麼練過,所以投不大好,就算扔也白扔。
所以兩邊的白刃還沒相交,吳大總兵的綠營兵就紮趴下一片,命好的直接下了地獄,命不好的還在那裡哀嚎慘叫。不過也叫喚不了太久的,因為明軍的選鋒是要割腦袋去報功領賞的。
而在標槍雨過後,就是雙方刀牌兵之間的肉搏......
......
在距離雙方碰撞搏殺的戰場數裡開外,多鐸和何洛會正冷眼觀看著夜幕下朦朦朧朧的戰場。
何洛會低聲道:“吳惟華果然是個飯桶......他的3000綠營兵就是盤菜啊!王爺,3000人啊,您就一點不心疼?”
“死不光的!”多鐸搖搖頭,“這幫綠營兵機靈著呢!很快就會沿著土河往東跑的,那些明軍的選鋒多半會被吸引,後麵的大隊人馬也會掉以輕心。
如果不送一點綠營兵,這一仗可就不容易了......差不多三萬大軍,又是沿河而進的,如果結成嚴陣,如林而行。我們怎麼辦?他們又不需要走太遠,20裡而已。
所以就得讓他們以為得計,以為前路坦蕩,以為前麵有人頭可以割!”
“王爺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