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心山雖然是向無越重生以來的第一站，但她並不準備久留。沈然綠也不覺得自己的神祇該為了自己或者是為了洞心山留下，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被任何東西絆住腳步呢？隻是出乎她意料，向無越把薛鑒留了下來——“暫時留下來？”薛鑒尖叫：“我不是你最得力的下屬麼！為什麼要留下？”看他這樣，沈然綠咽下本來想說的話默默走開。而向無越瞥了他一眼：“你在質疑我？”聞言薛鑒靜默一瞬，然後小心翼翼道：“忠言逆耳，按理我是要諫言的……君子不立於圍牆之下嘛，雖然你很厲害，但是那十個仙君也都是同氣連枝的，你打了一個，可能會吊出來另一個。”“不是他們。”向無越在薛鑒茫然的神色中，漫不經心說：“我要去找沈行登。”沈行登？薛鑒茫然一瞬：“那是誰？十大仙君裡有這號人嗎？”麵對自己人，向無越沒有那麼冷硬不近人情，否則前世也不會被十大仙君設計身死。眼見薛鑒要用自己的法寶神通來查沈行登是什麼來頭，向無越直接開口道：“是我血緣上的父親。”她說得風輕雲淡，薛鑒卻忽然來了興致：“哇！”他滿懷憧憬：“不知道什麼樣的人傑才能生出來你耶！咱們太上皇是什麼來頭呀！”太上皇這個叫法，向無越聽著不是很高興：“洞心山下易懸城的城主——他不會活到能夠當太上皇的那天。”此行，她就是為了了結這個人的。察覺到向無越態度的薛鑒在心裡默默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旋即找補起來：“那咱們太後娘娘是哪位呢，竟然被一個小小城主撿漏，可惡！”……向無越略有無語，卻還是如實說：“是向家庶女——也是沈行登夫人的庶姐，她叫向盈。沈行登垂涎她的美貌，在她前來看望妹妹時對她用強，之後因怕事情敗露，又將懷有身孕的我母親驅逐出城，我這才來到洞心山下。”凡人城主。落魄庶女。還是個奸生子。聽到這個和自己想象中尊貴萬千截然相反的出身，薛鑒不由愣住。看著平淡說起算得上是不堪身世的向無越，他第一反應是怎麼可能？第二反應則是知道了陛下的這種過去，自己不會被滅口吧！沒等薛鑒惶恐，向無越開口了。她問：“很吃驚？”被點破心思的薛鑒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湊過去：“是有點……我以為，人皇傳承的選擇者會更——”他想了想才找到合適的字眼：“會更尊貴些。”再委婉，也帶了些微妙的歧視意味。可向無越卻輕描淡寫道：“有句話似乎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實際上的確是有種的，但不是來自於出身——出身寒微乃至卑賤又如何？最初天地蒙昧之時誰比誰高貴？所謂的世家大族，不過是先祖中出了個能人豪傑。” 而你就是最大的豪傑，獨一無二的傳奇。鬼使神差地薛鑒替她補全了那句話，此刻他看著極目遠眺著眼千山浮雲的向無越，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酸澀。仿佛永夜之中踽踽獨行千載萬載乃至歲月模糊的旅人，親眼見過烈陽避退，明月沉睡，朱雀隕落，卻又忽然叫他遇見了一簇靜謐燃燒的火光。它說，永夜又何如？今我雖力弱，尤能光三尺。壓下心底異樣的感覺，薛鑒忍不住繼續開口：“你一點都不在意？”向無越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他為什麼會問出這種話來，畢竟——“如若在意，我何必舍近求遠拿什麼人皇傳承？安回雷靈根不是更好，我不必尊貴出身，一樣能輕王侯，蔑仙妖。”她如是道。薛鑒咽了咽口水暗暗想著，恐怕是清和滅吧。但知道她隻是去找一個凡人城主的茬而不是莽夫那樣對上十大仙君，而且事成之後還回來洞心山將自己這個未來的第一寵臣帶走，薛鑒也就放下心來，準備專心幫沈然綠把持洞心山。或許沈然綠之於向無越隻是一時興起，一步算不上閒棋的隨意落子，但既然她吩咐了，薛鑒自然會遵從。至於那小小的一個什麼城池，能夠讓陛下記得兩輩子是它的榮幸。反正人皇傳承傳了不知道多少年，也不差這一會。而且，為皇者是不能為他人左右的。薛鑒再次牢記這一點。向無越何嘗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出身是許多人所不齒的？可她從不是那些庸碌愚笨的“許多人”。其實也不僅是她，也是向嫵月。她們本自一體。睥睨九州的無越尊者能懂孤苦無依的向嫵月的惶恐，哪怕她如蒲柳一樣向尹照彎腰求愛，丟儘了顏麵，卻也明白這是她唯一的求生之路。婉轉媚上不是什麼好詞，但為了活著，不是恥辱。所以無越尊者會殺了愚弄過向嫵月的尹照，將欺辱過她的洞心山斷承，然後原諒她用自己的身體奴顏婢膝與所有不堪。沒關係。向無越告訴向嫵月，沒關係。她看見了，她走出來了。……易懸城城主沈行登和城主夫人向薇都是凡人，但他們的嫡女沈荷衣卻有著三靈根的修仙資質。前世沈荷衣測出天資後便想要尋仙，奈何還有和另一座城池少主的婚約在身，沈行登舍不得這樁婚約又不肯放棄自家出一個仙人的榮譽，於是想起了向無越。上輩子向無越會在不久後被沈行登找回，那時她母親死去，跟著玉佩殘魂修行。原本隻想找一個替嫁新娘的沈行登看中她的雷靈根，想將其剖出給沈荷衣——當然是失敗了。但向無越也很是受了一番苦楚才逃離這個魔窟，畢竟她雖天賦異稟，玉佩殘魂卻不是真心實意教導。甚至是為了讓這具萬古難尋的軀殼更易被自己奪舍，而隱秘地誤導摧毀著。後來等她有能力為自己和生母報仇時，沈行登一家卻早因為陷入詭域而橫死了。“……真是便宜他們了！”薛鑒憤憤道，“我現在就去把他們一家全滅嘍！”然而向無越卻搖頭：“不，我準備重走前世的路。”她神色平穩地敲定了一切：“沈行登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城主身份，我恰好需要城池。”薛鑒神色一凜。他垂首行禮：“伏願陛下破敵無算，恩澤九州自此起。”不意一直以來插科打諢溜須拍馬的薛鑒此刻竟然如此鄭重，向無越一愣，而後右手輕按住他的肩膀。算算時間，沈行登派的人應該開始搜山了。與此同時山下穿著城主府侍衛衣飾的一行人滿臉不耐地搜了幾個來回，還是沒找到想要的那個人。侍衛隊裡有人忽然出聲建議：“頭兒，不然咱們放火燒山把那個小娘皮逼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