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客廳裡燈火通明,地毯上的零食包裝四散著攤在各處,茶幾上擺著各種各樣的杯子。玻璃杯中的飲料打翻在桌麵上,流淌出一條藍色的河。關了門,林許亦收起了先前溫和從容的麵具,他冷著臉率先進了客廳。虞子衿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也走了進去。沉寂的空間中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喧囂,好像泰坦尼克號最終還是墜入了深海。虞子衿一動不動地僵在沙發上,林許亦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頭發有些淩亂地半跪在地毯上撿拾垃圾,手不知是無意還是故意地滑到虞子衿的腳邊又避開。虞子衿看著林許亦把垃圾一點點撿完,放進一個大的塑料袋裡帶去廚房,回來之後又繼續收拾茶幾上東倒西歪的飲料瓶和散落的果核。虞子衿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林許亦在燈光下的身影。他看起來瘦了很多,人也憔悴了不少。可這都不是她該想的。虞子衿用力地用手揉了揉臉,想將這些無關痛癢的想法統統舍棄。但發現自己做不到時,隻能把手臂撐在膝蓋上,將臉深深埋進手掌中。她隻需要喊一聲他的名字,叫住他,說一句“我們分手吧”,然後不管他說什麼都不去理會。隻要她不看他的眼睛。“林許亦。”她低著頭,喊出他的名字。她低著頭,聽到整理桌子的窸窣聲停止,空氣靜止了幾秒,然後有腳步聲走近。“怎麼了?”她低著頭,聽到林許亦的聲音在她的身側響起。那個聲音,那個飽含著愛意的聲音。她又輕輕地揉搓了下臉,最後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我們分手吧。”今晚的月光很好,清輝灑下,屋中寬敞而乾淨,窗口吹進來的風也不壓抑。隻是要失去他了。虞子衿捂著臉,話剛說完,自己就先落了淚。“悠悠,抬起頭來。”林許亦的聲音很輕,像從前很多很多次那樣,讓她向往。可這次她不會了。“抬起頭,悠悠。”林許亦又說了一遍。虞子衿卻繼續捂著臉低著頭,他沒有辦法,手攥住她的手腕,想要拉開她捂臉的手。“鬆開我。”虞子衿拚命地掙紮,想要將手腕脫出,可林許亦的手越攥越緊,疼痛順著皮肉,鑽到骨頭裡。“抬頭!”她聽到林許亦的一聲大喊,但她依舊沒有鬆手,而是整個人向後仰下去,讓林許亦猝不及防地鬆開了攥她的手。虞子衿強烈的掙紮是林許亦沒有料想到的,他看著自己隻觸碰著空氣的手,本來已經拚命壓抑住的情緒再次翻滾,他忍無可忍地“唰”地站起。虞子衿聽到似乎是靠枕的柔軟物件被摔在了地上,伴隨著林許亦的怒吼。“你們都是這樣!都是這樣!從來不肯聽聽彆人的想法,從來都是我行我素! “圖利特打電話讓我勸你,我躊躇了好久變著法地想讓你不要那麼做,可你不聽!你受傷了,我瘋了一樣打電話,四處找人希望能把事情壓下去,能幫幫你!“可到頭來,又全都是我的錯!”林許亦腳步不停,最後發了瘋般地快步走到虞子衿的麵前,想要強行扒開虞子衿的手,但最終還是刹在她的身前,控製住了。虞子衿聽到林許亦粗重的喘息聲就響在離她幾寸遠的地方:“你們受了傷,躲起來,一走了之,從來沒有考慮過彆人的感受!”“不論我怎麼做,怎麼挽回,你們都還是要離開我。”林許亦的聲音一點點降下去,他跌坐進柔軟的沙發中。“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什麼都沒做錯。“你們卻都要離開我……”林許亦的情緒從抑製到爆發,到最後哽咽。虞子衿再也沒辦法閉著眼繼續逃避,她輕輕地放下捂住臉的手,看到林許亦正坐在不遠處手捧著臉,像個委屈到了極點的孩子。她從沒見過那個強大又冷峻的林許亦,會脆弱如此,柔軟如此。她本來隻想要愛人的理解和陪伴,隻想要他能在她失敗的時候給她一些包容和愛。可她忽略了眼前這個男人,忽略了他也會脆弱,也會疼,也會受傷。那些抱怨,那些責問,她似乎怎麼也說不出口了。虞子衿輕輕地挪到林許亦的身邊,想要做點什麼。林許亦卻突然抬起了臉,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虞子衿,你真狠心。”他的聲音絕望、淒涼。“你不想聽我的解釋,也根本不想知道我到底有多想阻止你。”他的聲音沙啞,但似乎終於平靜下來。虞子衿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冰冷和失望。“不——不是……”她下意識地想要辯解。林許亦輕輕地拭了拭眼角,滿眼通紅地衝她笑了笑:“我們可能確實不合適,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無條件支持,也給不了你那些精神的充盈。我就是個實實在在、現實到極點的人。“你知道嗎?我有很多次被你的赤誠和奮不顧身打動,但那又能怎樣?奮不顧身,拚了命地去做一件已經無可挽回的事,像許焱、林蕭,像他們一樣蠢到沒了命,都不覺得後悔?“像他們一樣為了所謂的初心,不惜連命都不要,連我也不要?”林許亦說著說著情緒再次激動起來,他那雙好看的眼睛似乎第一次在虞子衿眼前泛起波瀾,落了淚。“什麼?”虞子衿愣住,但還是忍不住發問,“許焱、林蕭是誰?”原本失控著的林許亦聽到這兩個名字後,似乎瞬間醒了過來。他瞬間收起了眉眼間的痛色,所有情緒在一瞬間封凍。“許焱、林蕭是誰?他們為什麼死了?”虞子衿看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地又問了一遍。她看到林許亦的視線聚焦在她的臉上,眸子不斷地輕微顫動著,最後還是選擇放棄,垂下了頭。“是我父母。”這個注定要針鋒相對、坦誠相對的夜晚,林許亦在心裡埋了二十多年的那座墳墓,終於被他自己生生撬開了一角。在他最愛,也最不想展露心底脆弱的人麵前。許焱是林許亦的父親,林蕭是林許亦的母親,一對恩愛的夫妻,連愛子的名字都要留下彼此的姓氏。可就是這樣一對恩愛夫妻,卻舍得在林許亦十歲時就狠心地將他拋棄,再也不給他見一次麵的機會,甚至連屍體都不願給他留下。兩人都是外交官。從生下林許亦開始,他們就將他托付給一生從事外交事業並已經退休的爺爺。兩人一直堅守在戰爭地界,為了祖國,為了心中的那份信仰。雖然他們與林許亦相處的時間屈指可數,但從他們每個月都隔著遙遠的土地寄回Z國的家書就能看出,他們很愛他,哪怕不能時時陪在他的身邊。他們工作能力強,人也溫和善良。他們在擔任Z國駐B國外交官的過程中,收養了兩個B國貧民窟裡的孩子。夫妻兩人給孩子們受教育的機會,讓他們了解另外一個自由民主的世界。兩個孩子還在夫妻倆的教導下學會了一點Z國語言,也曾經給兒時的林許亦寫過用拚音拚湊出的信。兩人雖然不能陪在林許亦的身邊,但他們始終掛念著他。直到幾年後,邊界衝突激化,B國爆發大規模流血事件,即將結束任期的夫妻兩人還是選擇留下,希望為緩和邊界衝突做出哪怕一點點的貢獻。後來,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兩個被收養的孩子一意孤行地加入B國的一個宗教和政治組織——哈馬斯,夫妻兩人多次偷偷前去勸解無果。直到該組織策劃恐怖報複事件,兩個孩子不惜作為人肉炸彈,與眾多無辜的民眾,以及不顧一切危險都要勸阻他們的許焱、林蕭同歸於儘。露台上涼風瑟瑟,虞子衿披著條圍巾從臥室中出來,緩緩地拉上玻璃推拉門。深夜,月明星稀,萬籟俱寂,月亮彎成一條細細的牙兒,一陣風吹過,樓下的桂花樹上飛走幾隻鳥兒。林許亦此時正在玻璃門內沉睡著,虞子衿本也是想睡的,但最終在**把林許亦的三言兩語和網上查來的內容拚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想了又想,始終難眠。今夜,她好像才第一次真正地讀懂了林許亦。讀懂了他為什麼明明內心柔軟,外表卻冷峻而拒人千裡;讀懂了他為什麼明明看似隻將外交工作當作一份職責,卻可以在關鍵時刻為了國家拚儘一切;讀懂了他為什麼始終不願感性地支配一次情感,任由理性禁錮他的一切。他冷靜自持,他理智淡漠,他自律克製,原來都是因為那座一直深深矗立在他心底的墳墓。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那個醉酒的深夜,說他平生最討厭不經過理性思考就做出決定還執拗不改的人。他的理智讓他拚了命地阻止一切不理智的行為,他的理智也讓他沒辦法將自己的內心輕易展露於人。他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個他愛的人,再一次因為一意孤行而離開他。虞子衿癡癡地看著天上的彎月,如果說曾經的自己一直愛的是林許亦身上的神秘和說不清道不明的特質,今天,她發現自己更加愛他,也終於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到底在愛著什麼。她一次次想要觸碰,又忍不住收回手,是因為——林許亦就是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那個更理智、更堅強、更果決的自己。虞子衿一直在露台上,站到月亮都已升至中天,才被萌生出的一點點睡意驅使著回到臥室。她走到床邊,看著林許亦在沉睡中終於輕鬆下來的眉眼,笑了笑,輕輕地躺在他身邊,蓋好被子。林許亦似乎感知到了她的動作,下意識地伸出手臂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他低下頭,臉在她的卷發上輕輕摩挲了幾下。她貼著林許亦的胸膛,聽著他規律而有力的心跳。從戰火中熱烈到極致的情感,到都市中一點一滴煩擾著他們的摩擦和考驗,這一次,虞子衿終於開始學著妥協了。林許亦醒來時,窗外的天早已大亮,牆上的掛鐘指向九點。身邊的溫軟早已消失,他按著有些疼痛的腦袋坐起身,倚著床頭沉默了好久,才逐漸想起昨晚的經曆。他其實並不覺得現在將那些事講給虞子衿有什麼不妥,但畢竟他已經隱藏了二十多年,現在突然讓一個人徑直走進他的心裡,窺探他所有的過往,他還是覺得有些不自在。又冥思了半晌,他才起身進了衛生間,在盥洗台的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了自己隻用過兩次的牙刷和口杯,刷了牙洗了臉,然後從窗邊的美人榻上拿了虞子衿早就給他準備好的一套藏青色的真絲睡衣穿上。他順著樓梯往下走,隱隱聽到半開放的廚房裡的聲音。五月的天晴空萬裡,陽光很好,虞子衿也穿著一套藏青色的睡衣睡褲,正沐浴在陽光中,左手拿著碗,右手拿著筷子,倚著流理台攪啊攪。林許亦倚著門框側身站著看廚房裡的光影,爐灶上的鍋中正熱著油,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等油微微冒煙,虞子衿拿了放在灶台邊早就切好的蔥薑碎,伸長胳膊,身子也躲得遠遠的,一下子將菜刀上的碎末扔進鍋裡。等蔥花快要被炒糊時,虞子衿才有些膽怯地重新走到爐灶前,將一碗蛋液一股腦倒進鍋中。熱油遇到**在一瞬間炸開,再加上虞子衿將手抬得太高,碗裡的蛋液在熱油的碰撞下四處噴濺,她躲閃不及,被濺出來的油給燙了一下。她慌忙退開,林許亦在門框邊站不住了,他快速地幾步走到虞子衿身邊,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拿起鍋鏟輕輕地翻了一下雞蛋。虞子衿做飯太專注,根本沒注意到一直停在門框邊的林許亦,她抱著被燙到的胳膊傻愣愣地站在林許亦身後。林許亦看了她一眼,一邊伸手開了油煙機,一邊淡淡道:“趕緊去拿涼水衝一下。”虞子衿聽完還沒有回神,直到林許亦開了油煙機,轉過身來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她,她才如夢初醒般趕緊應了一聲,然後往水池邊跑。鞋底太滑,瓷磚上濺了水和油,虞子衿一個打滑,整個人胳膊先著地,磕了個狗吃屎。電光石火間,她隻聽到右胳膊“哢嚓”一聲響。等她從地上爬起來,胳膊已經疼得抬不起來了。林許亦嚇得趕緊回頭,看到虞子衿正痛苦地用一隻手撐著從地上爬起來,整個麵部肌肉都糾結在了一起。“沒事吧?”他慌忙上前。“疼死了。”她餘光看到走上前來的林許亦,倒在他的腿上。林許亦笑了笑:“你還有力氣叫,估計也沒有多疼。”虞子衿聽完,立刻仰起頭瞪大了眼睛去看林許亦,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用左手推了林許亦一把。“我胳膊磕地上了,你還說沒多疼!”虞子衿氣不打一處來,早忘了昨天的尷尬,一邊吼著一邊趿著拖鞋一瘸一拐氣呼呼地往餐廳走。她一屁股坐在餐廳的椅子上,林許亦關了火,也跟著出了廚房。她看著林許亦忍著笑,一臉關切地蹲下身,輕輕地握著她的右胳膊,想要幫她活動一下。“啊!疼啊!”胳膊還沒動,她就痛苦地大叫。“這麼疼,不是骨折了吧?”林許亦開始擔心。虞子衿看著他皺起來的眉,撇著嘴沉默了兩秒,說了句“沒有”。“我以前也磕過,兩天就能好。”她低頭看著林許亦的臉,不情願道。第三天的上午,虞子衿的胳膊上纏著條圍巾吊在脖子上,一臉生無可戀地進了教室。這奇特的造型當然是得到了滿堂的關注和議論,尤其是周五晚上去過她家裡的學生,自然地將一切和那天Party上的帥氣“廚師”聯係在一起,浮想聯翩,議論紛紛。下午沒課,虞子衿在辦公室研究一篇重要文獻,好不容易撐到快七點,就拿起包健步如飛地去樓下開了車,然後一路飛馳,開到了林許亦在城東新區的小樓。林許亦昨天跟她說周二要回一趟B市,估計也要花幾天時間才能回來。而周末的時候兩人大多都在各自忙著工作上的一些事,今晚是林許亦去B市前兩人最後一次見麵。她將車停在小區的停車位上,倚著車掏出包裡的鏡子補了補妝,又重新塗了口紅,覺得一切得體,就走到林許亦家的鐵門前,輸了指紋,大門打開。虞子衿沿著門廊進了屋裡,客廳和餐廳裡的燈都亮著,開放式廚房裡的油煙機大開,發出“轟隆”的聲音。蔚涼五月的天氣還是多變的,今天虞子衿穿了一身春款小香風套裝,妝容精致,趿著拖鞋走到正站在爐灶邊專心炒菜的林許亦身邊。林許亦本是專心於鍋裡的食物,發現站到他身邊的虞子衿,他放了鏟子,將火關小了一點,然後帶著笑意調侃:“今天倒是沒有加班。”虞子衿今天工作時一整天都史無前例地心不在焉,現在被戳穿了心思,自然臉上開始變得粉紅,但嘴上依舊不饒人:“再加班也沒有您一年都不下班強。”林許亦聽了她的話隻是笑了笑。虞子衿不滿地撇了撇嘴,不再說話。鍋裡的美食已經炒出了香味,虞子衿還是忍不住踮起腳,試圖越過林許亦的手臂去看鍋裡炒的是什麼。“景芝小炒,上次和你去那家家常菜館的時候看你似乎很喜歡,就做來試試看。”林許亦將身子往一旁側了側,也趁機打量了虞子衿幾眼,看她吊著手的圍巾不知所終,有些疑惑,“你圍巾去哪兒了?現在手不疼了?”虞子衿想起上午的一番議論,又一次撇嘴:“早就摘了,今天上課被學生笑了一上午,太傻了。”林許亦低頭笑著說了句“猜到了”,然後繼續炒菜。鍋裡的菜很快熟了,林許亦裝盤。虞子衿很有眼力見地拿了筷子又端著盤子一起送到餐廳裡,又回來。“你去客廳歇會兒吧,在這裡礙手礙腳的。”林許亦正刷好鍋,放在灶台上點了火重新往鍋裡倒油。“不要。”她果斷地拒絕。“怎麼,怕我在菜裡下毒?”他開玩笑。虞子衿不答,繼續在原地站著。不過林許亦炒菜中間又是加水,又是加調味料,她總是躲閃不開,還差點被倒了一盤子水在腳上。林許亦將盤子裡的水快速倒進有些乾掉的鍋裡,然後似乎忍無可忍地看了虞子衿一眼。虞子衿正打算給他一個“騷擾”成功的微笑,就忽然覺得腳離了地,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抱到了灶台邊的流理台上。“這次不礙事了。”林許亦一雙撩人的桃花眼認真地看著她,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語。虞子衿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搞得有些發怔,又聽到聲音在耳邊響起:“哎,你上次那個動作我挺喜歡的。”虞子衿又是一怔,反問是什麼動作。“就是那個。”林許亦一臉有些壞心眼的笑,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腿。虞子衿反應過來,霎時紅了臉。就是上次林許亦在這兒做飯時,虞子衿用腿去碰他褲管的動作。虞子衿惱羞成怒地拿腳輕輕蹬了他一下,然後從台子上跳下來,跑出了廚房。鬼知道當時她為什麼要做那麼曖昧的動作。吃了飯,虞子衿正站在客廳的落地窗邊看著外麵的小院子消食。林許亦說要上去收拾一下準備帶去B市的行李,虞子衿自告奮勇地要幫忙,也一起上了樓。暖黃的射燈亮起,一個足有普通客廳那麼大的衣帽間裡,三麵環著衣櫃,著實閃到了虞子衿的眼。虞子衿不無驚奇地四處打量著,才發覺整個空間似乎比客廳還要大,有的衣櫥格子是外露的,上麵掛滿了各種熨燙整齊並包好的西裝、大衣。“沒想到你也這麼騷包。”她忍不住嘖了一聲。不過照林許亦那張不談氣質就堪比男模和明星的臉,虞子衿又覺得這些衣服也不怎麼過分了。“你平時回國不是在B市嗎?你彆告訴我你在B市的家裡也有這麼多衣服。”她看著倚著衣櫥站在門邊的林許亦,一臉的豔羨和嫉妒。“之前在外交部的時候,東西都在B市,後來駐外時就基本搬回了蔚涼,方便每次回國看爺爺的時候拿。”林許亦似乎心情不錯。她又嘖嘖兩聲,然後走到一個衣櫃前打開櫃門看了看,裡麵甚至還亮起感應燈。這個衣櫃似乎是專門放夏季衣物的,裡麵用塑封袋整整齊齊地裝著各種白襯衫,底下的抽屜裡全是款式各異的領帶。她又走到另一個衣櫃前打開櫃門,裡麵全是高定西裝外套,從左到右依次按顏色深淺排好。底下的抽屜一打開,是閃得能亮瞎眼的各種款式的手表。她被這般奢華紮了眼,剛回過頭,卻發現林許亦已經在屋中間的木地板上盤腿坐著,暖光燈打在他的身上和襯衣上,柔和的重影甚至有些不真切。他的身邊放著個辦公人員專用的黑色行李箱。她挑眉,林許亦衝她笑了笑,把行李箱推到她的腿邊:“你不是要給我收拾行李嗎?開始吧。”說完就放鬆地將手臂放在身後撐著,仰著頭望著她。她頓了一下,然後回頭打算繼續看衣服,又突然轉回頭:“那你總要告訴我具體什麼場合穿、帶多少套吧?”“六套,四套都是見領導穿的正裝,一套晚宴穿,一套休閒裝。”虞子衿聽林許亦說完,就慢慢地在屋裡繞著圈走,打開這個衣櫃看看,又拉開那個衣櫥瞅瞅,中間又被一個隔間的中山裝和一整個抽屜的袖扣再次驚豔了。她的愛美心得到了充分的滿足,畢竟這是每個女生夢寐以求的衣帽間啊。虞子衿徘徊在各個衣櫃前看了將近有一個小時,才最終挑好了六套衣服,以及搭配的襯衣、領帶、馬甲還有袖扣。她將包裝整齊的衣服一件件展開放在地上給林許亦看,林許亦隻看了幾眼,似乎對搭配不是很在意,然後將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笑著說了句“很好”。“你如果不滿意要說哦,反正你衣服多的是。”她有些認真又帶點調笑的意味說道。雖然她作為女生很是羨慕林許亦滿櫥的衣服,但不得不說她很享受這種為喜歡的人挑衣服的感覺。她甚至有一瞬間在想,以後如果真的結了婚,她會不會每次都這樣給他挑衣服。可這個想法的火苗剛燃起,就被她掐滅了。林許亦似乎也在想心事,屋裡安靜了一會兒。“林先生,您想什麼呢?”她在林許亦放空的眼前晃了晃手。林許亦聽她開口,又馬上回了神,重新變回那副柔和從容的模樣,笑著望著她:“沒什麼,我隻是在想,你穿那些夫人穿的小西裝和旗袍大概也會很好看。”林許亦的話溫柔有力,一瞬間給了虞子衿無限的遐想,她微紅著臉壓抑心中的想法道:“我還從沒見過外交官的夫人們都是什麼打扮。”虞子衿說話的語氣有點低落,林許亦自然知道這裡麵抱怨的意思更多一些,但也隻是笑了笑:“很快你就會見到了。”兩人又坐在衣帽間裡將衣服一件一件地收好放進行李箱中,然後一起回了主臥洗漱,打算早些休息。打算早些休息的計劃在淩晨徹底失敗,窗外清輝灑下,虞子衿微微喘息著,將臉抵到林許亦的懷裡,輕聲抱怨:“你好不容易休個假還要給你安排工作。”林許亦的手在她的腰上輕輕掐了一下,聲音旖旎繾綣:“這次我是真的費了很大力氣才休年假回來的,算是述職。”“薩羅現在怎麼樣了?”自從開始在學校裡任教,學生和研究就占據了她大多數的時間,她隻知道這一年,林許亦還是在薩羅做複館工作,但其他的就不怎麼清楚了。“現在除了南部幾個城市還有少量恐怖組織殘餘,國內已經基本穩定,戰後重建也開始一段時間了,這次回來就是彙報一下我國援建的具體事宜。”虞子衿在林許亦的懷中輕輕地“嗯”了一聲,這個繾綣的夜晚,林許亦似乎終於說得多了些。她又往林許亦的懷中靠了靠,林許亦也更緊地摟住她,他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輕響起:“很快就會回來的。“等我就好。”02周二早上五點半,決定要送林許亦去機場的虞子衿在**奮力地掙紮了幾下,離開了隻親密接觸了三四個小時的床。林許亦已經洗漱好,換了衣服。他走到床前在虞子衿的額角親了親,滿眼心疼道:“昨晚睡得太少了,你今天還要上班,再睡會兒吧,彆送了。”不過被虞子衿堅定地拒絕了,她睡眼惺忪地掰開林許亦的手,光著腳進了浴室。等虞子衿化好淡妝換了衣服下樓時,林許亦已經把早餐做好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餐廳,和煦地照在林許亦的身上,他穿著一身白襯衫,眉眼如畫,英俊得不像話。這一瞬間,虞子衿覺得這樣的生活,即使平淡又沒有挑戰,她也願意一直過下去。“快點吃吧,都快涼了。”林許亦衝站在餐廳外發愣的虞子衿喊道。清晨,路上還沒進入堵車高峰期,他們一路暢通,到了機場時還有不少的時間。兩人在機場又一起坐了會兒,吻彆之後,林許亦答應虞子衿很快回來,又囑咐了她開車小心,就一個人提著行李箱進了安檢口。從蔚涼到B市的航程不長,林許亦在艙中眯了一個小時左右,飛機已經開始準備降落了。B市的天氣也很好,風和日麗,沒有霧霾,林許亦拖著行李箱出了機場。一輛黑色轎車已經等在路邊,司機看到他從機場出來,熱情地和他握了手,將行李拿到了車上。這次回來是要向孫副部長述職,林許亦已經提前報告了部裡,所以轎車一路順暢地進了市區,開往外交部。進了部裡,林許亦整個人嚴肅起來,一路上樓到了孫副部長的辦公室。一室的陽光中,孫副部長正喝著茶處理工作。林許亦家是外交世家,所以家人一直與外交部的各任領導都很熟識,他也得到了長輩們的許多照拂,孫副部長與林許亦的父親許焱是老友,所以格外照顧他一些。林許亦向孫副部長彙報了近期在薩羅使館中的工作情況。雖然這些內容每周都會通過報告的形式傳回國內,但孫副部長還是很認真地聽完,臉上始終掛著和善的笑。述職完,林許亦喝了口泡好的熱茶,清了清嗓子道:“領導,這次來除了向您述職,還有幾件事情需要向您彙報。”孫副部長笑了笑,一臉不出所料地開口:“難得你好不容易請了年假,回來就急著過來述職,肯定還有事情,說吧。”“之前使館複館之後,我和使館李參讚拜會了薩羅總統米特羅先生。“米特羅先生在私人會見中跟我提到想要建設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並希望能向我國購買一艘軍艦。”他緩慢地說著。說到購買軍艦時,孫副部長的臉色明顯有了些變化,笑意慢慢消失了。“我們還談了關於我國援建的一些事務,總統先生並不抵觸,並且似乎也有意向。“所以,這次回來,我想是不是要勞您向國家領導轉為彙報,正式地談一下建港和補給站的事情。”林許亦說完,抬頭打量了一下孫副部長的表情。孫副部長擰著眉頭,倒也沒多麼凝重,隻是手指一直摩挲著茶杯。“米特羅總統是在內戰平息之後上任的,他也非常希望能加緊恢複建設。”林許亦說得很慎重,但也將現在的情況清楚地闡述了一下,最後又補充一句:“最近,M國國務卿彭佩特也訪問了薩羅,似乎是要與他們談加大投資的事宜,並且想要獲得他國在薩羅軍事基地的某些自由權。”孫副部長聽到林許亦說M國的行動時,立刻抬起了頭。他有些深沉的目光在林許亦的臉上打量了一圈,最後終於展開笑意:“姚大使果然沒看錯人,沒想到你這次回來給我們帶來了這樣的好消息。鄭部長現在還在外奔波處理一些事兒,我們先等兩天,順便看看M國後麵的舉措,等鄭部長一回來,我馬上向上麵彙報。”“你記得保持電話暢通。”末了,孫副部長交代。林許亦點了點頭,最重要的事情終於放下,他鬆了口氣,然後喝了兩口茶。“回來這幾天,聽說你先去了蔚涼,去看老爺子了嗎?”正事已經聊完,孫副部長便明顯放下了部長的架子,像個普通長輩一樣關心道。“還沒有,等下周回蔚涼就去看他老人家。”林許亦低頭答道。孫副部長聞言笑了笑,一雙明亮的眼睛望著他:“聽說你最近一直往蔚涼跑,怎麼,還有什麼打算彙報的嗎?”林許亦怔了怔,心道有些事還是瞞不過這些長輩。“小恒可早和我透露了。”孫副部長看了看牆上的鐘,已經到了午飯的時間。他看著林許亦一臉踟躕,也沒再忍住笑。“她是蔚涼大學的老師。”林許亦躊躇了片刻,最後答道。“嗯,是個不錯的工作。”孫副部長一邊答話一邊笑,似乎是很感興趣地等林許亦繼續說,但他說了一半就沒了下文。“我能問問怎麼認識的嗎?”林許亦又猶豫了片刻:“之前駐E國的時候她是當地慈善組織的人員,在一場慈善晚宴上認識的。”孫副部長聽完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認識這麼久了,你可要好好把握啊,姑娘叫什麼名字?”“虞子衿。”他回答。“虞子衿?”孫副部長在聽完之後卻愣住了,甚至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怎麼了?”林許亦有些奇怪地抬頭。“是不是那個獲了普利策獎的年輕姑娘?”孫副部長開口。林許亦沒想到他竟然會認識虞子衿。“你知道她的父母是誰嗎?”孫副部長笑著問他,又補充一句,“我和她父母是多年老友了。”林許亦沉默地等著下文。“她母親是總政歌劇團的,父親是國家話劇院的。”林許亦有些許意外,他知道虞子衿與父母有些衝突,所以從沒問過她這個問題。今天孫副部長告訴他,他難免有些意外,但表情依舊如故,沒有說話。孫副部長看著他沉默的樣子,最後竟笑了兩聲。“那姑娘我以前見過,很是大方。這次回來休假我就不打擾了,你忙完B市的事兒就趕緊回去吧。”說完,又眨了兩下眼,“你們倆應該認識有兩年了吧,你歇個班不容易,有些事早些表明,趁這次休假時間長,看看能不能有點實際進展。”孫副部長和林許亦的父親是多年好友,林許亦的哥哥已經成家多年,林許亦卻一直單著,他作為長輩也多次關心過林許亦的個人問題,但林許亦似乎始終都不太在意。如今看情形,倒是可以感受到林許亦對這段感情的慎重。“行了,都十二點多了,吃飯去。”孫副部長又喝了口茶,大手一揮,起身放林許亦去吃飯。與林許亦分開的四天,一切對虞子衿來說都很不順心。周三的時候,她突然被叫到院長辦公室。湯院長猶豫良久,很委婉地告訴她,她評副教授的事情可能要等到下學期。她也知道自己在校的教齡的確太短,也沒太在意。結果壞事連篇,周五下午,也就是剛剛,她又被學校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叫了去,說是因為薩羅局勢和政策變更等一些問題,學生們的簽證辦不下來,所以薩羅校園誌願活動隻能取消了。她今天本是拿再過一天就能見到林許亦的借口安慰了這幾天一直倒黴的自己多次,現在活動被取消了,似乎什麼都已經安慰不了她了。她上完課,然後一個人回了辦公室。孫老師因為先生今天過生日已經提前回了家,她一個人審閱著電腦上一整個文件夾的“卡夫卡人物分析”到八點多,才想起沒吃飯,從抽屜裡掏了碗方便麵,揭了封皮剛倒了熱水,準備加調料,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來電人顯示的是“孟曳”。虞子衿手上調料包裡的粉末撒了一桌子,她盯著來電人閉了閉眼,無語到想摔了手機。“喂,孟主編。”虞子衿接了電話,聲音聽起來還是平靜的,仿佛曾經兩人的衝突都不存在。“啊,小虞,前天咱們編輯部去蔚涼大學做講座,我在台上看到你了,因為實在太忙了,所以也沒來得及和你打個招呼。”孟曳此人八麵玲瓏,是個實實在在利益至上的人。虞子衿雖然之前因為蘇航的事情跟他鬨得很不愉快,但現在他突然給她打來電話示好,她也不能太過冷臉。“沒關係的,孟主編。你那天做講座的時候,我和學生們都在台下聽。你講的那些確實很精彩,有的學生都動了心打算去蔚涼報社實習了。”她不知道孟曳這次打電話目的何在,所以隻能陪著他兜圈子。“你過獎了。隻是我跟你們文學院的湯院長認識多年,他說讓我來做個講座,我自然是要從命的。”孟曳的聲音聽起來平和,他說完一句輕輕露出一點笑聲,“倒是你,兩年不見還是做了老師,不過那畢竟是你的專業,你的性子也適合做研究,教書育人平平淡淡的日子,真好。”“還是要為將來和父母考慮吧,剛好當老師也適合我……”兩人打著電話繞著圈子,一直聊到虞子衿手邊的泡麵桶裡都已經不再冒熱氣了。終於,孟曳清了清嗓子,進入了正題:“今天給你打電話,除了給前天沒來得及看你賠個不是,還有個小宴會要邀請你。“《蔚涼晚報》過段時間就要到五十周年紀念日了,我想著你也是我們報社曾經年輕優秀的記者、編輯,所以希望到時候你能賞光參加,給我們晚報添個彩。”大概是之前鋪墊得已經夠多了,所以這下孟曳倒是說得很直接。虞子衿其實心裡也有些疑惑,以為孟曳兜兜轉轉了那麼久應該不隻是想說這點。畢竟作為曾經的報社人,參加晚會的事她是不會拒絕的,這事也不需要孟曳親自過來邀請她。虞子衿正打算張口答應,孟曳卻再次開口:“我聽在外交部的朋友偶然提到,說你和以前駐E國的外交官林先生是老相識了……”孟曳的話還沒說完,虞子衿已經了然。這個孟狐狸。“畢竟這次五十周年晚會很重要,所以我想著,是不是也能麻煩你幫我們邀請林先生一起過來參加呢。我聽說林先生最近剛好在蔚涼。”孟曳一段話說完,看來是已經把他們倆的關係摸了個清清楚楚,並做好了十足的準備要邀請到林許亦。虞子衿沉吟幾秒,故作猶豫道:“林先生剛剛回了B市,現在也不在蔚涼,我也不太方便打擾。“報社的晚會是什麼時間,如果可以的話,等他回來我馬上轉達你的邀請。”“五月二十二日。”孟曳忙道。虞子衿應了聲好。孟曳多次向她道謝,又聊了許多有的沒的,最後終於滿意地掛了電話。虞子衿看著已經涼透了的泡麵,心裡實在有些不太痛快。第二周的周六下午四點,蔚涼虞子衿家中的門鈴響起。她預感到是來接她的林許亦,一邊大喊著“來了”,一邊飛奔著下樓。她一拉開門,林許亦正提著水果站在門外。虞子衿將水果接到手裡,然後在門框邊吻了吻他。她剛剛化完妝,唇上的口紅都到了林許亦的嘴上。虞子衿看著林許亦沾上她口紅的嘴唇忍俊不禁。林許亦走到玄關邊的穿衣鏡前,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又看了看在一旁憋笑的虞子衿,縱容地笑了笑:“快去換衣服吧,那地方有些遠,晚上容易堵車。”她道了聲“好”,又踮起腳吻了他一次,然後滿足地上樓。虞子衿下樓時已經快要六點了,林許亦脫了西裝外套,裡麵是一件有些休閒的藍白色斜條紋襯衫,正坐在沙發上看手機。他麵前的茶幾上擺著整整齊齊的一整盤切好的各種水果。“我就是說想吃草莓了,你整這麼多,我一下子也吃不完啊。”她笑著慢慢地走到林許亦身邊。林許亦似乎在發消息,低著頭,嘴角揚起一點弧度:“沒關係,晚上回來我陪你一起吃完。”她笑著碰了下林許亦的肩膀,林許亦將視線從手機屏幕移到她身上,眼裡著實有點小小的驚豔。虞子衿今天把頭發整整齊齊地編成了一條魚骨辮,又化了個美麗大方的妝容,將自己的容貌彰顯得尤為明顯。緊身包臀高開衩的深藍色連衣裙把她的腿襯得更加修長,外麵套一件帶著些唐裝設計感的配套小西裝,裙子開衩邊和外套扣子邊是莫蘭迪色流線,整個搭配顯得簡約又優雅。“我總算知道你昨晚給我挑衣服為什麼挑那麼久了。”林許亦拉過虞子衿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劍眉輕挑。時隔兩年,虞子衿又一次參加了《蔚涼晚報》的晚會。燈光璀璨,不同於兩年前的戰地記者歡迎晚會上那樣極具攻擊性的美貌和驚豔,這次的虞子衿颯氣從容地站在紅毯上,手挽著林許亦的胳膊,與來往的同事和朋友攀談,美麗大方。兩年的時間,物是人非,這次的虞子衿扮演著外交官女朋友的角色,站在林許亦身旁,一一回應和感謝來往的祝福。林許亦則更為從容地主導著今晚的節奏,一隻手不是攬在她的腰際,就是牽著她。兩人無疑成了今晚最矚目的存在。晚上九點,酒會將散,今夜的頭號忙人孟主編,在迎來送往中終於等到了機會。他快步走到林許亦的身邊,堆起笑臉:“林先生,小虞,包廂就在樓下,兩位先去,我送送朋友稍後就來。”嘈雜的人聲中,林許亦輕道了個“好”字,然後側頭深情地看了虞子衿一眼,兩人挽臂一起離開了。紫荊酒店的設計經典又繁麗,長廊一路向裡,四壁金光閃閃,檀香悠悠。虞子衿和林許亦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到了長廊最儘頭的“金紫荊”包廂,兩個侍者向他們問好後開了門。屋裡的燈光並不充足,甚至有些昏暗,一張並不算大的圓桌上已經坐了三個人。看到他們,兩個人紛紛起身上前,虞子衿站在門邊,認出其中一個是報社的副主編林淩,一個是她之前合作過的電視台的蔣瓊台長。林淩笑靨如花地一邊說著好久不見,一邊上前親切地和虞子衿擁抱。蔣台長也走上前與她和林許亦握手,寒暄幾句。那個未謀麵的陌生男人和林許亦握了握手,朝虞子衿走去,他西裝筆挺,看起來儀表堂堂。“虞小姐,好久不見。”他的聲音很清朗,但聽起來總有些玩世不恭的感覺。她怔了一秒,抬頭看著男人的臉,恍然,這是之前在江楓公館見過的林許亦的那個朋友,孫恒。“孫先生好久不見,你今天穿得這麼正式,我險些沒認出來。”她談笑著和林許亦一起入了席。剛落座,包廂的門又被推開。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孟曳一邊說著“來晚了”,一邊輕輕地欠了下身子走進來。“老孟,你瞧瞧你晚來了多久,自罰三杯?”待孟曳落座,意外坐在副陪位置的蔣台長朗聲道。“實在不好意思,剛剛忙著送人,耽誤了。蔣台長,都這麼晚了,我也聽聞林先生和孫先生都是不怎麼喝酒的,就隻準備了點紅酒,怎麼,你這是刻意要難為我?”孟曳屁股還沒坐熱,話倒是答得很快。“哪能呢,就是今天高興嘛。”蔣台長笑著看了看坐在斜對麵上位的虞子衿和林許亦。“來,這酒是早就醒好的,有些年頭了,我們先碰一個?”孟曳一麵抬起高腳杯晃晃,一麵起身,笑著向桌上的每個人示意。虞子衿也舉著杯子起身。“首先,很高興今天林公使和虞小姐賞光參加我們的酒會。”孟曳笑著側過身將胳膊在他們麵前晃晃,很是給麵子地一起帶上了虞子衿的名字。“其次,就是感謝諸位多年來為我們《蔚涼晚報》做的諸多貢獻,我孟曳先在這裡謝過了。“來,乾了。”孟曳提聲一句,將小半杯紅酒一飲而儘。“啊,小孫,聽說你最近被部裡派到使館了?”一巡酒過,孟曳夾了一筷子菜,然後笑著看向孫恒。虞子衿正喝著一碗海鮮湯,聽到孟曳的話,有些意外地抬起頭。她之前倒是不知道,孫恒也是外交官。“是啊,上任也快半年了。”孫恒淡淡道。“聽說是在戰爭國,那邊條件可挺艱苦的,令尊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曆練曆練了。”孟曳又道。戰爭,在聽到這兩個字時,虞子衿僵著脖子又低下頭喝了口湯。好像是她的錯覺,她感覺一旁的林許亦似乎在看她。“也沒什麼累的,職責所在。”孫恒的聲音依舊聽不出什麼起伏,視線卻往林許亦和虞子衿那邊瞄了一眼。“前些日子我們在前線的記者還說那邊不怎麼太平。聽說伊列克有了些動作,好像是要建個什麼港,似乎要供軍艦停泊了。”孟曳將話題不動聲色地轉到了政治上。“林公使,您知道這事兒嗎?”林許亦上桌後本是很少說話的,聽到旁人敬酒說恭維話時也隻是點頭答謝,現在卻被人突然提了問題。他不緊不慢地將筷子放下,朝著孟曳的方向給了個有些距離感的笑:“倒是聽使館裡的人說起過,但最近回了國事情有些多,確實關注得少了點。”孟曳吃了癟,臉上倒也沒什麼不悅。他又隨便地與林許亦攀談幾句,見林許亦似乎對他的話題都不怎麼感興趣,就笑著又敬了次酒。剛放下杯子正打算夾菜,孟曳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拍腦門:“說了這麼半天,還沒問你在哪國使館呢,小孫。”正在夾菜的孫恒聞言愣了一下,隨後答道:“在阿特拜。”孫恒的話音剛落,所有人夾菜的動作都停下了,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齊齊望向虞子衿。似乎除了孫恒,其他幾位都知道,當年虞子衿愛的那個人就是在阿特拜犧牲的。飯桌上,眾人都愣了幾秒。直到孟曳輕輕的一聲歎氣:“唉,那地方確實危險得要命,我們多少戰士都在那兒犧牲——”孟曳的話還沒有說完,林許亦卻突然插話:“但我看孫恒這容光煥發的模樣,不是一切順利,就是沒認真工作,是吧?”林許亦適時的一句話,讓虞子衿稍微安了些心。桌上其他人隻靜靜地繼續喝酒、吃菜、看戲,孫恒也隻是一笑,一副不想和林許亦計較的瀟灑模樣。正當這個話題即將冷下,沒想到孫恒卻突然開了口:“我們國家最近又派了一支新的維和部隊過去,前些日子我還在接洽這事兒,孟主編好像也有所耳聞吧?”“啊,對啊,聽你說過幾句。”孟曳連忙答話,心裡卻也明白了孫恒的警告,他有些尷尬地喝了口酒,頓了頓還是繼續道,“當年,小虞也去了阿特拜,我當時每周都看你傳回的那些戰地照片,光看著都覺得危險,想叫你回來又怕你不願意,畢竟——”孟曳一雙眼在林許亦的臉上不著痕跡地打量幾下,最後裝模作樣地歎惋一句,“可惜了,你說那——”孟曳再次頓住,最後搖搖頭:“算了,不說了,如今都已物是人非了。”虞子衿聽著孟曳多次做作的轉折,已經意識到了他想要說什麼。舊事重提,往事一點點重新浮起。想起那段她最不想觸碰的記憶,她白皙的額角竟滲出幾滴汗珠。“彆啊,孟主編,您都說這麼多了,我們還等著聽下文呢。”一時沉寂的房間內,孫恒的聲音響起,他說完見孟曳連連搖頭,又笑道,“您瞧瞧您,勾起了我的興趣又什麼都不說了。”孫恒的視線似是無意地掃到虞子衿身上,但虞子衿此時正深陷在回憶當中,整個人像是丟了意識。孫恒淺笑一下又去看林許亦,知道他已經了然。孫恒明明跟孟曳提過阿特拜,他記性那麼好的人怎麼會忘記。可現在他當著林許亦和虞子衿的麵,偏偏要裝作不知道地故意提起此事,一定是有話要說。孫恒已經給了林許亦兩次暗示,林許亦顯然也明白的。“是啊,孟主編,孫恒這人不靠譜,我還指望通過你多了解點阿特拜的消息呢。”林許亦說完這句話,整個人似乎卸掉了那副得體冷峻的偽裝,有幾分孫恒那逢場作戲的樣子。孟曳進退維穀,沉吟片刻,略微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麼,隻是突然想起當年去那裡的我國軍人,許多都犧牲了,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不過好在,當年一場爆炸,也炸死了那個恐怖組織的頭領。”林淩和蔣台長沒想到孟曳如此敢說,心都懸到了半空。虞子衿的思緒本是早就不知道遊離到了哪裡,但那句“屍骨都沒有留下”刺耳地鑽進她的耳朵裡。蘇航屍骨無存,連棺槨上都不能蓋上紅旗。那是她一輩子都無法忘卻的痛苦。如今孟曳卻要在這麼多人和林許亦麵前重提。虞子衿也終於意識到孟曳這麼做是想要挑撥她和林許亦的關係。報幾年前那次晚會的拉燈之仇。如果隻有她一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必定會直接起身一杯酒潑到孟曳的臉上,然後離開,但現在有林許亦在,她不能。包廂外有一個露台,通往露台的中式門扇大開著,一陣涼風吹進來。天花板上巨大的燈籠發著幽幽的黃光,影影綽綽地映在每個人的臉上。虞子衿整個人悲傷又惱怒,她的身體輕輕地顫抖著,幾乎要被回憶撕得粉碎。忽然,桌下一隻手突然搭到了虞子衿的膝上。那雙手大而溫暖,隔著柔軟的裙子布料輕輕地摩挲著虞子衿的膝蓋,似乎是在給她以安撫。她下意識地轉頭看林許亦,他卻若無其事地端起酒杯啜了一口特意換掉的果汁。昏暗中,看不清他臉上到底有什麼表情。“孟主編說的是啊。”冷風灌進仿佛沉默了一個世紀的屋裡,連帶著林許亦冰冷的聲音。“是執行任務協助戰友拆掉炸彈,還是孤注一擲地瞄準那個十惡不赦的敵人。“孟主編,你是媒體人,你說,如果是你,要怎麼選?這事傳回了國內,其他媒體人又會怎麼報道?”包廂中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誰也沒想到林許亦竟然知道蘇航的事情,更沒想到他會突然翻了臉,問出這麼尖銳的問題。孫恒輕輕地笑了一下,看了林許亦一眼,又看著僵住的孟曳,端起酒杯往後仰了仰身子。孟曳愣了,虞子衿也愣了。她沒想到,林許亦表麵上不聞不問,其實連當年的細節都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然後毫不猶豫地站在她的身前。“那位戰士的名字是叫蘇航吧?”所有人都被林許亦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得僵在了座位上,虞子衿猛地打了一個哆嗦。“孟主編,何必呢?”他嘴角輕揚,如深潭般的眼中,淩厲儘現。孟曳整個人呆坐在座椅上,大腦飛速地運轉,想打圓場,可還沒等他想出妥帖的說辭,林許亦卻突然站了起來。“不好意思,我未婚妻不舒服,先走一步。”他說著一隻手輕輕地拉起還在出神的虞子衿,欠了下身子,另一隻手拿起虞子衿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體貼地給她披上,然後扶著她的肩膀往外走。“等一下。”孫恒也突然起了身。“我喝酒了,搭個順風車吧。”孫恒拿起外套,剛要去追林許亦,卻突然停在飯桌邊,一臉燦爛地衝桌上剩下的三人擺了擺手,然後就快步走開了。以這樣的形式收場,酒宴成了笑話,孟曳也成了笑話。孫恒和林許亦分明認識,卻裝作不熟,林許亦知曉一切,卻欲擒故縱地放他繼續說。孟曳精明多年,沒承想被人擺了一道。深夜的蔚涼溫度驟降,酒店近海,連風都帶著一股潮氣,裹挾著向虞子衿襲來。侍應生去取車,虞子衿披著西裝站在兩個男人之間,打了個寒戰,思緒遊離。三人一直沉默地等了幾分鐘,直到一輛黑色的轎車開著近光燈駛過來,虞子衿以為是林許亦的車,剛要邁步往前,卻被拉住。她有些奇怪地看林許亦一眼,林許亦沒有什麼表情,眼睛盯著那輛車。“行了,我司機到了,先走了。”孫恒看到車來了,揚手告彆。虞子衿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馬上意識到之前孫恒說喝了酒要搭便車根本是個借口。她趕緊笑著向孫恒搖搖手,孫恒卻突然走上前來。“希望不久就能再見到你,嫂子。”孫恒雖然說得認真,但笑得很不正經,他抬起虞子衿的左手,像西方紳士一般,吻了吻她的手背。虞子衿僵在原地說不出話。孫恒的車前腳剛走,林許亦的車就被侍應生開了過來。林許亦擁著虞子衿坐到副駕駛位上,對侍應生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然後開車。夜晚涼風瑟瑟,車廂裡正放著一首《五十度灰》的電影插曲——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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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art。虞子衿打開了副駕的窗戶,任風撲在臉上。今晚的一切,讓虞子衿覺得好像是置身一場奇幻的夢中。車開出去沒有幾公裡,進了街邊的一條小路,然後停住不動了。虞子衿奇怪,轉頭去看林許亦。林許亦卻隻是神色平靜地掛了空擋,整個人向後倚在椅背上,閉著眼。“怎麼了?”她聲音輕柔。“沒事,就是累了,歇會兒,彆疲勞駕駛。”林許亦的聲音也輕輕的。車停了,風也不再刮了。虞子衿笑著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小巷,然後解開了安全帶,裝模作樣地爬到車椅上跪著,伸出手給林許亦捶右邊的肩,一邊捶,還一邊笑道:“林公使,您辛苦了。”林許亦閉眼感受著虞子衿輕柔的動作和聲音,嘴角帶著笑享受著,還指揮她力道重一點。歌聲唱著“兩個星球相撞,沒人能將之相融之勢解構”,窗外林風颯颯,月明星稀。虞子衿一邊敲,一邊看著林許亦不再顫動的睫毛,以為他真的累得睡著了,剛要放輕力道,他卻睜開了眼。他反手一拉她的右臂,她心中一驚,重心不穩,整個上半身都栽到了他腿上。她是穿著高跟鞋跪在車椅上的,現下六厘米高的鞋跟正好卡到了副駕車門的把手裡,用力地掙紮了好久才掙脫出來。林許亦一雙手搭在她的背上,笑著看她掙紮,也不幫忙。她腳一掙脫出來,就連忙撐著身子坐起來,把鞋從車把手上掰下來,一臉怒氣地瞪著林許亦。“你之前可不是這麼看我的。”林許亦調笑一句,虞子衿又瞪了兩秒。林許亦坦然地與她對視,眼眸中帶著難以分辨的情緒,讓她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虞子衿。”他的聲音好像下了蠱,讓她不由自主地轉回視線,一點點想要向他靠近。“我今天幫你解圍,沒什麼獎勵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低得幾乎讓人快要聽不清楚,一邊說還一邊將臉靠近,用細長的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側臉。虞子衿本還沉浸在他的聲音中,看到他這個動作禁不住笑出了聲:“林許亦,我以前從來沒想到你會變得這麼不要臉。”林許亦故作靦腆地笑了笑。她一本正經地搖頭似是拒絕,在林許亦轉頭想要再次索吻的時候一把抱住他的臉,轉到自己的方向,在他的唇上輕輕一點,又退離,淺嘗輒止。林許亦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動作愣了半秒,反應過來後整個人的眼神徹底變了。一直在克製的情緒在一瞬間傾瀉而出,他幾乎是一秒就解掉了安全帶,整個人傾身壓到她身上,手按上了副駕駛的車窗玻璃按鈕。他的吻不再輕柔,唇舌不斷索取,撬開她的牙齒,掠奪她口中的空氣,好像是無法抑製情欲,又好像是對她過去的一種懲罰。她整個人倚在車門上,努力地迎合。直到他撐著手臂一點點與她分離,他身上鬆柏男香的氣味縈繞在她的鼻尖,沾到她的身上。他的聲音低沉又蠱惑:“我知道你沒辦法忘掉蘇航。但是,能不能隻愛我一個人?”他的聲音壓抑克製著,她沒法看到他的眼睛,但能感受到他如小獸般請求庇佑時的那種卑微。他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堅強啊。他會在沉睡中被她的一個動作驚醒,確認她還在身邊時才能安睡;他會在公開的場合下意識地去牽她的手,好像這樣才能心安;他會在她生病的時候手足無措,給她買很多很多的橘子罐頭。那是小時候他生病時,父母會給他買的東西。而他把那份愛牢牢地記在心中,原封不動地全部給了她。她總覺得他缺少了一點人情味和溫柔,卻從來沒意識到,他的內心藏著一個被命運奪走入場門票後,仍然站在世界入口處踮腳張望的孩子。他很愛這個世界。“好不好?”他的聲音在虞子衿的耳邊又一次響起。虞子衿的臉緊緊貼著他的臉,眼淚還是一點一點地滑了下來。他的心裡一直築著一堵高牆,可為了她,他願意將一切推倒,迎接陽光。“好。“我隻愛你。“隻,愛你,一個人。”她的眼淚浸濕了他的側臉,也浸濕了一整個初夏的夜。林許亦整個人僵了僵,一雙眼睛慢慢地與虞子衿對視,有錯愕,有感動,大概也有驚喜。薩羅的那三天兩夜,炸毀了整個使館,也炸毀了他心中掙紮許久的那份愛。他在Z國陪了她幾天,又選擇了不辭而彆。他心裡曾經有一份與她同等重要的驕傲,任誰碰觸,他都會下意識地躲開、逃避。他返回薩羅參加複館工作,將身心全部沉浸在工作中,想要逃避這份被觸碰的驕傲和感情。可每一個深夜,他一閉眼,就會想到她那雙堅定的眼眸,想到她的白T恤、牛仔褲、帆布鞋。他不受理智支配地去把蘇航的履曆查了個乾淨,也把她和蘇航的故事了解了大概。可越了解,他的心就越糾結,越心疼。他理解了她的衝動,理解了她的莽勇,理解了她的過度感性。他的驕傲拖著他後退,可心一次次將他拉回。他在意她,他愛她,他卑微地希望她的心裡隻有他。他終於明白,所謂越在意,就是越不敢輕舉妄動,越要小心翼翼。他被她冰涼的眼淚驚醒,他望著她的眼睛,又一次在裡麵看到了那份堅定。他似乎也要抑製不住,一雙手再次將她圈進懷裡。風卷著樹葉沙沙作響,月亮一點點升到樹梢。端午節的小長假開始了,林許亦過完端午,再待一周就要回薩羅了。早上虞子衿難得沒有賴床,起來陪林許亦一起吃了早飯,到小區裡晨跑了幾圈,然後回到林許亦家中,拿了個他的黑色皮箱,收拾了幾件衣服,打算回家陪父母一起過端午節。林許亦似乎情緒有些低落,但嘴上沒說,拖著她的行李箱一路走過花園裡崎嶇不平的小石子路。虞子衿已經提前點了火,打開了車子的後備箱。“你回家看爺爺,我回家看爸媽,多好。”她在清晨的陽光中衝他笑。林許亦也勉強地扯了個笑臉,虞子衿見他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上前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我會偷偷給你打電話的。“走了。”她一擺手,轉過身去用力地蓋上了後備箱,然後快步走到車門前,開了車門,聽到林許亦磁性的嗓音抱怨了一句:“我還是見不得光。”送走虞子衿,林許亦也沒在家中多停留,回屋拿了車鑰匙,然後開著車一路向西到市中心,駛進了市政府廣場後街的一個老式小區。小區的看門大爺認識林許亦的車牌號,看到他打開車窗打招呼,就連忙把蒲扇扔在小馬紮上,走上前和他寒暄幾句,開杆放人。老爺子家在大院最後麵的那棟,因為小區有些老了,又都是政府家屬樓,所以基本沒有物業管理,本來就不寬的道上停滿了私家車,林許亦費了好大力氣才把車開進去。老式小區的一樓都會有個小小的花園天井,當年分房子時也是按黨齡劃分了樓層,作為整個小區黨齡最長的爺爺,自然是分了帶小院的一樓。陽光有些曬,林許亦低著頭隻管往前麵走,還沒走出去幾米,就聽到了前麵院子裡邊牧的吠叫聲和老頭兒老太太拿蔚涼方言吵架的聲音。“你土翻了嗎,就往裡種?“這玩意兒能這麼直接撩進去?“快快快,回屋裡待著去,彆在這兒添麻煩。”老太太的聲音蒼老卻有力。“我養了一輩子花,種了一輩子草,我能不知道要先翻土嗎?”老頭兒也不甘示弱,聲音中氣十足。林許亦看著那隻被養得毛色油光水滑的大邊牧,聽著兩人吵架的內容,不自覺地笑了笑。爺爺一輩子征戰在外交場上,口蜜腹劍、針鋒相對的場麵都已經見慣,隻是老了還是吵不過老太太。“行了,今兒這是又種了什麼菜啊?前些日子給我發微信種的絲瓜都怎麼樣了?”院子的大門敞著,林許亦一邊邁步進去,一邊朗聲道。老兩口聽到熟悉的聲音同時怔了怔,家裡的邊牧似乎還認得林許亦,看他一進來就馬上撒歡一般撲到他腿上。奶奶拿著菜籃子從地上緩慢地站起來,老爺子也連忙放下鏟子將她攙起。“許亦回來了。”奶奶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驚喜。“這個端午節倒是記得回來。”爺爺一向深沉嚴厲,看他進來,眼中的喜悅一閃而過,又很快端起架子。“正好,老許,快和孩子進屋喝茶去吧,省得在這兒給我添亂。”老太太拉著林許亦的手,給他使了個眼色,將他往屋裡拽。老頭兒很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後走在前頭和林許亦一起進了屋。屋裡是老式的木質裝潢,一進去好像進了個大的陽光房,鳥語花香。老頭兒還是老樣子,喝了林許亦沏的茶,問了幾個十幾年都沒變過的問題,林許亦又關心了一下老兩口最近的身體狀況。林許亦見老頭兒似乎還在生奶奶的氣,也沒了和他說話的興致,就知趣地起身,一個人走到窗邊的小棚架子邊逗鳥。沒多久,奶奶就端著個花盆走了進來,看到坐在紅木椅上老頭兒的臭德行,便去廁所洗了個手,然後回了客廳。“來,你哥昨天才送來的草莓,還挺甜,你嘗嘗。”老太太端著果盤喊林許亦。林許亦應聲回到客廳裡,坐在沙發上聽話地拿了顆草莓吃。屋裡隻有鳥的叫聲,老太太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打量了他一會兒,最後欣慰地笑了笑:“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和你爺爺就放心了。”“薩羅那邊一切都挺好,你們彆整天掛在心上。”“啊,是是,自從去年你說了他,”老太太斜了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的老頭一眼,“最近是不掛心了,開始整天跟我爭院子裡的領地了。”林許亦看了看老兩口慪氣的表情,隻低頭笑了笑,繼續吃草莓。“那什麼,今天在家裡吃午飯吧?”林許亦點點頭。“我還聽說你認識了個女孩,什麼時候帶回家給我們見見?”03窗外陽光很好,雲彩綿白,有小孩子經過他們的院子,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聲。林許亦簡單地說了說虞子衿的年齡和工作,一直沉默的老爺子卻突然抬起頭。他的臉上已經滿是皺紋,卻依舊精神矍鑠,整個人還是從前嚴肅正氣的模樣。“你愛她嗎?”他突然問。林許亦正低著頭,將視線放在腳下的木地板上,聽到這句話,愣了幾秒,然後抬起頭,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愛!”“嗯。”兩個老人一起輕輕地點頭。他們沒有問他更多的問題,得到這樣一個答案就夠了。屋裡沉寂了一會兒,卻突然聽到外麵鐵門被打開的聲音。林許亦回頭去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抱著一個大的泡沫保鮮盒,正一臉笑意地小跑著往裡麵趕。奶奶一看到來人,臉上很快綻出笑容。她連忙起身去開門,一邊迎他進門,一邊向另一個站在鐵門外的年輕男人招手:“小劉,一起進來坐坐啊。”“不了,奶奶,我還有點事兒。”年輕的助理也笑著大聲回話,然後招了招手離開了。男人將東西放到地上,然後伸展了一下胳膊。他一轉身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林許亦,愣了一瞬又馬上笑起來:“許亦也來了。”林許亦站起身衝他點點頭,叫了聲“哥”。“林一快坐,今天難得我們一家人能團聚。”奶奶顯然對許林一的到來很是高興,她拉著許林一坐到身邊。許林一向老爺子問候了幾句,然後就開始和奶奶聊家常。“行了,我去做飯了,你們爺仨先聊著。”時間已經到了正午,奶奶看了看時間,連忙起身往廚房走。“我去書房待會兒。”老頭兒有些興致索然,簡單地又說了幾句話,就起身走了。屋裡頓時靜了下來,隻有廚房裡抽油煙機隱隱傳來呼呼的聲音。林許亦看著這張和自己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臉,一時無話。“聽說你前幾天和《蔚涼晚報》的主編翻了臉。”老人走後,許林一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他沒有走平時官場上的彎彎繞繞,直截了當地說道。雖然許林一相比林許亦更外向、圓滑一些,但他們到底是親兄弟,麵對彼此時,還是很直接的。這大概也是許林一久居官場,難得的一點簡單直接了。“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林許亦輕輕地笑了一聲,語氣是諷刺的。“前些日子我們正好和報社有合作,孟曳就提起了這件事。”相比林許亦的清冷,許林一天生一副笑相,聲音聽起來冷淡至極,但一雙桃花眼裡似乎依舊含著笑,“我早就聽說你和一個大學老師在談戀愛,隻是我也沒想到,這大學老師能有這樣的魔力,讓你這麼一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能不惜跟孟曳翻臉。”“也不是事不關己。”林許亦低著頭冷冷道。許林一坐在對麵,聽到弟弟這句話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接受了,笑了笑:“嗯,是我說錯了,都是女朋友了,怎麼會是事不關己呢。”林許亦沒有回話,依舊低著頭,忽然聽到桌上手機的振動聲,拿起一看,是虞子衿發的微信,拍了她做的一道涼菜。許林一的視線在林許亦的臉上打量許久,直到林許亦放下手機,又恢複了那冷淡的神情,才問:“你愛她嗎?”果真是一家人,問的問題都一樣。“愛!”這次林許亦沒再遲疑。“你愛她什麼?”許林一的話讓林許亦愣住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愛虞子衿,可現在突然被問到底愛她什麼,他卻找不到一個具體的回答。她其實很簡單,似乎跟其他人都一樣,又好像不一樣,她也有很多缺點和小毛病,甚至跟他在性情上算不得合適。可他就是愛她。愛一個人,大概就是看到她所有的缺點依舊愛她。“因為她足夠好,讓人喜歡。”林許亦的答案似乎沒在許林一的料想範圍內,他怔了怔,但還是笑了。他早在來之前就查清了虞子衿的各種信息,甚至是她的家人。這個女孩兒簡單也不簡單,但是許林一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不應該是他弟弟喜歡的類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姑娘強勢、感性,不夠理智,甚至骨子裡比你還要冷淡。”許林一也根本不打算兜圈子。“可就是她讓我明白了,不管何時,都要熱愛生命。”林許亦低著頭,一字一句道。林許亦的話說完,客廳整個靜了下來。過了許久都沒有聽到許林一的聲音,他抬頭去看,許林一的目光和他對上,露出了一個有些奇怪的笑。“那可能是我看錯了吧。”許林一無奈地搖搖頭。許林一從來都沒有聽林許亦說過“熱愛”這個詞,更沒有聽他說過“熱愛生命”這個詞。他知道林許亦為了什麼當外交官,為了什麼放棄安全和前途,非要駐守在遙遠的另一個國度。他知道“生命”一詞對林許亦來說到底有多重要,他知道林許亦從來都放不下過去,放不下那片父母曾經守護過的土地。他骨子裡是個熱愛生命到極致的人。沒想到,這麼快,林許亦就遇到了那個能夠解開他心結的人。所以,他可能確實看錯了,是他對那個姑娘的了解過於膚淺。“林一,你知道嗎?”林許亦的聲音響亮卻柔和。“人活在世上,做某些事,並不是為了達到什麼樣的目的。“而是因為,那樣做是對的。”端午節當天,上午十點半,阿姨在廚房做菜,母親在打掃衛生,父親在樓上書房進行每天例行的晨讀,虞子衿在客廳的沙發上坐立不安。她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是林許亦發的一條微信,說他還有十五分鐘就到了。事情被安排得猝不及防。小長假的第一天,虞子衿回家陪父母,被問起了林許亦的事情,得知他現在還在蔚涼,就很自然地想趕在林許亦回薩羅之前見他一麵。而剛巧不巧,林許亦也在前天晚上給她打來電話,說是希望能來她家拜訪。虞子衿倒也不是沒想到會有此事,畢竟林許亦回國這小半個月,她以未婚妻的身份陪林許亦參加過幾個外交界的晚宴,難免傳進了父母的耳朵裡。虞子衿雖然並不算是對世事一竅不通的人,但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緊張。虞子衿滿腹心事,剛巧父親從樓上緩步下來。虞子衿抬頭望他,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感覺父親似乎也有些緊張。屋外的門鈴響了。父母聽到鈴聲後對視半秒,默契地一起坐到了沙發上。虞子衿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站起身,跑去門廳開門。林許亦穿著一件乾淨的白襯衫和一條筆挺的黑色亞麻褲,頭發整齊地側分著,手裡提著一提酒、一盒茶葉和一個不知道裡麵是什麼的漂亮盒子,被虞子衿突然開門的動作嚇了一跳。虞子衿難得看到林許亦這樣驚慌的表情,緊繃的神經頓時放鬆下來,沒忍住衝著林許亦笑出了聲。林許亦也衝她笑了一下,又好像有些緊張地收回了笑意,然後用眼神示意。虞子衿心領神會,連忙讓開身,讓林許亦在門廳換拖鞋。林許亦站在一旁等她從鞋櫃裡找拖鞋,她卻一時興起,起了捉弄林許亦的心思,從鞋櫃裡找出一雙粉紅色的拖鞋,扔在了地上。林許亦看著地上的粉紅色拖鞋,又用眼神再次示意屋內,想讓虞子衿放他進去。“這雙挺好的,穿著吧。”她站起身,忍著笑意道。林許亦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拖鞋,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彆鬨了,讓叔叔阿姨等太久。”“你討好我,我再給你找。”在自己的地盤,虞子衿竟然第一次不自知地撒起了嬌。林許亦看著她一副得意的小表情,眼中含著笑,挑了下眉。隻一瞬,林許亦一隻手臂往前一伸攬過虞子衿的腰,臉迅速貼近,吻了她。虞子衿猝不及防,被嚇得愣了半秒,然後慌亂地推開了林許亦。“你瘋了吧。”她小聲叫道。“是你讓我討好你的。”林許亦顯然放鬆了些,自己俯身打開鞋櫃,拿了一雙黑色拖鞋穿上。虞子衿回了神,瞅他一眼,領他走進客廳。“叔叔阿姨好。”他將東西放在客廳走廊邊的地上,已經調整好了狀態,淡定從容。虞子衿站在林許亦身後半步遠的地方,偷偷打量著父母的神情。他們在見到林許亦本人的時候顯然是有些意外的,大概是與兩人之前的猜測並不相符。尤其是從外表看,林許亦更像是個商界人士或是時尚界的男模。“是小林吧,快坐。”頓了一秒,梁雨煙熱情地叫林許亦坐下。虞子衿也知趣地跟在林許亦身後坐到了對麵的沙發上。“之前一直聽悠悠提起你,但是沒機會見麵。”梁雨煙開始和林許亦寒暄。隻是虞適似乎興致不高,整個人板著一張臉坐在一旁,靜靜地打量著林許亦。話題一點點地展開,虞適也開始時不時地說上幾句話,林許亦也對答如流,客廳的氛圍似乎都還不錯。隻是坐在一旁的虞子衿卻越來越覺得不對。父母開始了解起林許亦的工作和家庭情況,而林許亦也好像絲毫不介意地如實回答,其中甚至有許多是之前連虞子衿都不知道的。比如他爺爺在外交界的顯要身份,再比如,他還有個一起長大的雙胞胎哥哥。雖然父母問的都是些尋常問題,但虞子衿總覺得和自己想象的發展軌跡不太一樣,雖然也說不出具體哪裡不一樣。屋裡的氣氛變得越來越融洽,林許亦與虞適談起了一些時事問題,梁雨煙起身去廚房看看飯菜的準備情況,沒過多久就重新回了客廳,滿臉笑意地說可以吃飯了。虞適率先起身往餐廳走,虞子衿領著林許亦去衛生間洗手。母親酷愛養些花花草草,便在衛生間的置物櫃上放著綠蘿,在盥洗池台上擺著插好的鮮花。虞子衿離開了父母的視線,終於大膽地牽起林許亦的手。到了衛生間門口,她像做賊般將林許亦一把推進去,然後帶上門。她關了門正要轉身,卻猝不及防地撞進林許亦的懷裡。“不用這麼慌張吧。”林許亦一隻手攬著她的腰,聲音低沉又帶著笑意。“誰慌張了?”虞子衿皺著眉回了一句,用力一掰林許亦放在腰間的手,想要掙脫開他的懷抱。誰知她用力過猛,整個人又因為轉身失去了平衡,身體往後一仰,撞上了牆邊的置物架。林許亦眼疾手快地向前一步推了虞子衿一把,將她推到了衛生間門上。眼前有什麼一閃而過,隨後傳來清脆的一聲巨響。綠蘿從兩米高的置物櫃上落下,瓷器盆子碎了一地。虞子衿望著摔得稀爛的花盆,驚恐未定地去看林許亦。林許亦一臉無辜地望著她,小聲說道:“這下好了。”兩人對著地上的一攤土和綠蘿,大眼瞪小眼,就聽到衛生間外的敲門聲,母親的聲音帶著點關切,問能不能進來。虞子衿閉著眼深吸一口氣,應了一聲,然後轉身給母親開門。母親穿著一雙雪白的布拖鞋剛走進來,就被地上的一片慘狀嚇了一跳。林許亦看著她的表情,連忙解釋:“不好意思阿姨,剛剛我洗完手沒注意,不小心撞在了架子上,實在抱歉,砸壞了您的花兒。”梁雨煙看了一眼地上,又看了眼林許亦坦然的表情,嘴角牽起一絲笑:“沒關係,你沒受傷吧?”“沒有。”林許亦連忙答道。“那就好,我讓阿姨一會兒過來收拾,你們趕緊來吃飯吧。”她的話講完,離開時還不忘用餘光瞟了呆立在一旁的虞子衿一眼。阿姨和梁雨煙不遺餘力地展示了自己的做菜絕活,林許亦很給麵子地吃了每道菜,甚至還加了米飯,快吃完的時候還誇獎了梁雨煙的做菜手藝。然後話題就被家裡的阿姨自然地帶到了做飯上,虞子衿福至心靈,開始不著痕跡地誇獎林許亦做菜的本事。梁雨煙和家裡的阿姨自然也很開心地傳授起做菜的秘籍,直到一直沉默寡言的虞適突然放了筷子。“小林,你這次回薩羅要待到什麼時候?”自家太太已經被小夥子得體從容的言談舉止迷了眼,甚至忘記了這次見麵的主要目的,現在經虞適一提,梁雨煙也很快反應過來,整個人收起笑容,正色看著林許亦。氣氛突然嚴肅,虞子衿本想說話也隻能及時刹車。她看到林許亦拿筷子的手突然頓了一下,但臉上還是很快綻開一點笑意道:“駐外工作確實很難有假期,具體什麼時候能回來,實在確定不了。”虞適對林許亦的坦誠有些意外,但還是很快又問:“那你要在薩羅待幾年呢?”這話出口,連虞子衿也明白了父母的意圖。她有些緊張地看著林許亦,心裡對父母有些抱怨,可沒想到的是,林許亦直接回答了:“一般是三年一任,但因為薩羅的一些特殊情況,所以我任期四年,還有不到兩年時間就要結束了。”林許亦的聲音很平靜,還帶著點安慰的語氣。虞子衿在一旁靜靜聽著,也聽出了一絲不舍。他還是很愛這份工作,很愛那片土地的。“那任期結束,你有什麼打算嗎?”虞適打破砂鍋問到底。“一般會聽從部裡安排,但我可以向叔叔阿姨承諾,等下一任期,我會儘可能選擇去更安全的國家。”虞適聽到林許亦的話確實大為意外,沒想到林許亦如此直接地做出了保證。他點了點頭,也就沒再問下去。“來,快把湯喝了吧,要不就涼了。”梁雨煙心領神會,適時插話。下午,林許亦結束了拜訪,禮貌地告辭。虞子衿送走他後,陪父母在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父親說要休息一會兒,一個人上了樓,隻留下她和母親在沙發上,對著家長裡短的婆媳電視劇沉默。“媽,你覺得怎麼樣?”電視劇正切入廣告,虞子衿滿腹心事地問了一句。她不是個被戀愛衝昏頭腦的人,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她希望得到父母的認可。母親看著電視屏幕愣神了許久,似乎是在考慮。虞子衿雖說是想聽媽媽的意見,但還是有些緊張地期盼著,可梁雨煙的沉默,讓她的情緒也不可避免地低落下去。“林許亦是個好孩子。”良久,母親說出這樣一句話。虞子衿鬆了口氣。“但今天一頓飯的時間,我和你爸也不能將他的一切都看透。”電視上的廣告進入倒計時,梁雨煙的注意力有一瞬間被電視吸走,但又很快回神,“我隻能說,通過今天這次見麵,我知道他的品行沒有問題,他的從容大方也不是裝的。“但具體合不合適,也隻有你們自己知道了。“他是個好孩子,我也看出他是真心喜歡你,想和你結婚的。“你爸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接受了林許亦,否則憑他的直脾氣,他能現在安心地上樓睡午覺嗎?”電視劇繼續,充滿緊張感的背景音樂無縫銜接,但母親的聲音尖細又清楚,“等林許亦結束了任期,你們可以考慮確定關係了。畢竟他常年在外,時間可不充裕。”母親的一番話已經直接明了地表明了態度,甚至也鼓勵了虞子衿和林許亦更進一步,可虞子衿坐在沙發上聽著母親的話,並沒有開心起來。端午小長假的最後一天,虞子衿陪父母吃了晚餐後就心不在焉地坐在客廳裡,一直盯著手機看。梁雨煙察覺到了她的坐立不安,遞了顆草莓給她,又看了看窗外在院子裡溜達的丈夫,小聲說道:“知道你想見林許亦,快去吧。”虞子衿嚇了一跳,她有些尷尬地放下手機,吃著草莓口齒不清道:“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母親笑著衝她點了點頭。虞子衿上樓補了個口紅就火速地拿著包從前門溜走,等虞適回到房間之後,隻剩下梁雨煙一人坐在沙發上靜靜地吃著水果。“悠悠呢?”他四下看看。“去見那小夥子了。”虞適似乎歎了口氣。梁雨煙站起身來給他遞過一塊切好的蘋果,聲音輕柔:“彆擔心,她自己有數。”“她能放下過去,放下蘇航,我已經很感激了。”梁雨煙望著窗外的蛾眉月,笑了笑。04今天是農曆五月十五,是天文學家預測的“超級月亮”觀測日,也就是說今晚的月亮會更加圓。林許亦訂好了餐廳,約虞子衿一起吃晚餐。但虞子衿一過中午就忍不住去了林許亦家中,因為他們家來了“客人”——一隻邊牧。邊牧叫福多多,在林許亦爺爺家中養了許多年,據說很是通人性,因為前些日子林許亦的爺爺和奶奶到外地探親,所以暫時養在林許亦家中。林許亦家中有個花園,方便福多多撒歡兒,也剛好給了虞子衿一個親近狗狗的機會。林許亦在書房處理文件,虞子衿坐在花園的吊椅上看福多多在草坪上打滾、撲蝴蝶,看了一個下午。日近西山,天氣漸漸涼快了些,林許亦從屋裡走出來,他穿著簡單的深藍色襯衣和長褲,一身清爽。“我們走吧?”他輕輕抬了下手裡的車鑰匙,見虞子衿還一直盯著福多多,就也看了一眼還在草叢裡撒歡的福多多。福多多聽到林許亦的聲音,隻一秒,就馬上嚎叫著奔向林許亦,一米多長的身子整個撲到了林許亦的腿上。“它才在這兒待了一下午就這麼臟了?”林許亦被撲了一下,一手握住了福多多的前爪,有些詫異。“是你們家的地臟。是吧,福多多?”虞子衿笑著從吊椅上下來,走過去輕柔地摸了摸福多多的頭。“汪!”福多多大概是表示了讚同,然後就蹲在虞子衿的腿邊吐著舌頭,呼哧呼哧地瞪著一雙大圓眼睛看著林許亦。林許亦無奈地笑了笑,看向虞子衿:“餐廳預訂的時間到了,我們走吧?”“我包還在屋裡,你先去開車。”她走上前推了一下林許亦的肩膀,然後領著福多多進了屋。虞子衿從院子出來,林許亦的黑色奧迪剛好停在門前,她上了副駕,係好安全帶:“我們去哪裡吃?”“Skyscrapering。”林許亦目視前方踩下油門。Skyscrapering是一家時常有米其林三星廚師“空降”的頂級西餐廳,位於市中心晨鴻大廈六十八樓的360度全觀景室內,價格高昂,一座難求。車一路停停走走,終於擠進了市中心,花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才在晨鴻大廈樓下停好。兩人進了大廈,坐進電梯,按下“68”。電梯緩緩上升,大約到三十多層時,電梯裡的人就已經全部走光,隻剩下虞子衿和林許亦兩個。虞子衿看著緩慢變化著的數字,清了清嗓子:“你怎麼突然要帶我來這裡吃飯?”林許亦的視線在她的臉上短暫地停留,然後又去看電梯右上角的數字:“蔚涼的地標建築,從這裡看月亮,大概是最近的吧。”“叮”的一聲,電梯門應聲打開,兩名穿著簡約的女侍應生將他們迎進餐廳。餐廳裡冷氣剛好,放著爵士樂,整個設計都是簡約的黑白搭配,訂好的位置在靠窗處,正好是觀月的最佳位置。虞子衿和林許亦相對而坐,林許亦低頭看了一會兒菜單征詢虞子衿的意見。虞子衿卻故意回避,抬頭去看窗外的月亮。七點多,月亮被烏雲遮蓋了小半,影影綽綽的,但好在能見度非常好。也許是虞子衿的心理作用,她覺得今晚的月亮確實比以前看到的都圓。林許亦將餐廳的特色菜和招牌菜全點了個遍,然後輕聲詢問虞子衿想吃的菜。她連忙回神,裝模作樣地翻了幾頁,說了幾道菜名,但都被服務生禮貌地告知已經點過了。她有些尷尬地繼續往後翻了兩頁,點了些比較新奇的菜品,最後加了一道甜品。林許亦的手放在桌上壓著菜單,一雙深棕色的眼眸注視著虞子衿,一直沒離開。兩人似乎都有些心事。今天是周六,又因為是個特彆的月圓日,餐廳座位全部被預訂了,精心打扮的男女挽著手進進出出。“這種超級月亮多久能有一次啊?”虞子衿看了看窗外,沒話找話。“說不準,有時一年有好幾次,有時好幾年也沒出現一次。”林許亦回答完,喝了口檸檬水,放下玻璃杯重新不緊不慢地開口:“‘超級月亮’其實是個新興詞彙,也是近幾十年才被提出的。它其實指的是在新月或滿月時,月球和地球之間比平時更近。”“所以看起來就更大更圓?”“看來你地理學得還不錯。”林許亦笑了笑,眼睛看了看座位外走來走去的服務人員。“天文學跟地理有什麼關係?”虞子衿也笑。“嗯……雖然兩者不是一回事兒,但至少證明你中學地理天文部分學得不錯。”“我們能不再提中學被地理支配的恐懼了嗎?”虞子衿將身子往前探了探,剛好有一個侍應生走到座位邊,為他們點燃了燭台上的蠟燭。漂亮的白燭火焰,迎著窗外車水馬龍的各色燈光,輕輕搖曳著。“我是理科生。”等侍應生致意離開,林許亦聳了聳肩,故作輕鬆道。“我們還是換個彆的話題吧。”虞子衿的身體又往前探了探,燭光剛好在她棱角分明的臉上留下斑駁的光影,一雙魅惑的眼睛直直打量著林許亦,聲音輕柔道,“你沒有彆的想——”虞子衿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服務生的“打擾一下”給打斷了。服務生端著餐盤上前,虞子衿連忙收回身體,也收起剛剛的話。菜品很快上齊,擺盤精致,味道不錯。虞子衿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切了一塊七分熟的牛排放進嘴裡,嚼了嚼,卻總感覺有些食不知味。這樣曖昧浪漫的氣氛,這樣好的月光,還有即將麵臨的又一次長久的離彆,再想到前些日子見父母的場景,虞子衿的心裡其實有些期待,也有些恐懼。如果不是她自作多情,她總覺得林許亦會有些行動,或許是——求婚?可是他們心照不宣地麵對麵吃著可口的美食,卻沒有任何表示和動靜。虞子衿心裡一團亂麻,一邊希望預見的事情馬上進行,一邊希望那些猜測千萬不要成真。直到所有的菜品都已經品嘗完,服務生上了清爽不膩口的抹茶布蕾甜點,餐廳裡的音樂換成一首甜甜的F國歌曲,虞子衿聽著心裡一驚。“月亮出來了。”一個有些沉也帶著驚喜的聲音不大不小地壓過歌曲,傳進虞子衿和其他用餐者的耳中。人們紛紛抬頭去望窗外的月亮,這顆距離地球約384000公裡的星球正借著太陽的光輝,展示著自己柔和、圓滿的美。時間剛好,氛圍剛好,景色剛好,虞子衿望著窗外的美景幾乎快要忘卻這一餐的煩心事,直到一陣風促使著雲重新遮掩住月,虞子衿才回神,發覺林許亦沒有看月亮,而是一直看著她。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家吧。”林許亦看了眼手表,抬頭望向虞子衿。一路沉默著駛回家,虞子衿的開門聲驚醒了在客廳睡覺的福多多。她一打開燈,就看到福多多搖著尾巴朝她迎過來。她蹲著換鞋,也給了福多多一頓撫摸,然後就直起身徑自進了客廳。她坐在沙發上,把電視調到地方衛視,電視裡正在播放一檔綜藝,聲音吵吵鬨鬨的。虞子衿打開手機低頭處理微信上的一些消息,福多多就趴在她的腳邊。她聽到林許亦進門的聲音,聽到他走進客廳,走到自己的身邊,餘光中他彎下身去摸了摸福多多的頭,然後柔聲道:“我要先上去處理個事情,一會兒下來。”說完,也沒有等虞子衿回應,就直接上樓了。虞子衿看著他的背影從樓梯的拐角消失,用力地蹬了一下腿。雖然她心裡對被求婚有一絲恐懼,但林許亦沒有求婚,還是讓她有點失望的。就好像有些事情,你不期待還好,你期待了,得不到,反而成了彆人的問題。她在微信上回答了幾個學生的提問,又心不在焉地抱著靠枕看了會兒綜藝節目,但越看越煩躁,最後索性扔了抱枕,從沙發上彈起來,打算去樓上看看林許亦到底在忙什麼。福多多見虞子衿起身,也小跑著跟在她身後。虞子衿上樓時,福多多已經一口氣跑到最上麵,然後搖著尾巴呼哧呼哧地轉過身來等她。一人一狗,悄聲走到書房門前。虞子衿把拖鞋脫了,打算光著腳潛進去。她輕輕地按下門把手,推開門,卻發現隻有書桌上的台燈亮著,沒有人。她站在門邊愣了兩秒,福多多跑進去在書房裡轉了幾圈。她走到桌邊看了眼林許亦散在桌上的書和文件,都是些報告和書籍,實在看不出什麼端倪。她看完桌上的東西,回頭發現福多多不見了,連忙關門出去。她正要去找福多多,卻看到它正蹲在二樓儘頭林許亦的房間門前搖尾巴。她走上前,用手指了指門小聲道:“在這兒?”福多多似乎能懂她的話,立刻站直趴著的後腿。虞子衿想都沒想,輕輕壓下房門把手,開了一條小縫和福多多鑽了進去。林許亦的房間本就是深色元素居多,現下拉著黑色的窗簾,還關著燈,屋裡整個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福多多像有夜視眼一般順利地穿過層層障礙往屋內跑,虞子衿磕磕碰碰地跟著。她走到窗邊,聽到露台上窸窸窣窣的微小聲音,就小心地從窗簾裡鑽過去,打開門溜進了露台。林許亦清瘦挺拔的身影,正弓著背對著她,朝向外麵。他不知道在專心做什麼虧心事,連虞子衿開推拉門的聲音都沒有聽見,虞子衿從他的正後方躡手躡腳地上前,停頓半秒,然後拍了下他的背。“你在乾什麼?”林許亦被這一拍和冷冷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轉過身,眼神中頭一次露出驚慌和不自然。虞子衿也一時起了好奇心,直接往前一步撥開林許亦的肩膀。一架被架好的天文望遠鏡正靜靜地立在夜風中。這次換虞子衿意外了。“今晚賞月的一個小驚喜,喜歡嗎?”虞子衿回頭衝他笑了一下,頓時忘卻了今晚的失落:“可以啊。”就一手按在望遠鏡的鏡筒上,弓身打算去看。林許亦在她還沒把眼睛靠上去的時候就拉住了她的手,將她從鏡筒前拉走,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先彆動,悠悠,我還沒調試好。”虞子衿抬頭看了看林許亦,然後點了下頭,轉身打算坐到露台的藤椅上,卻發現藤椅邊的小桌子上正放著一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和一塊她最喜歡的提拉米蘇甜點。“這是給我的,還是給你自己的?”她挑了挑眉毛,不言而喻。“當然是給你的。”虞子衿滿意地衝他笑了笑,然後用叉子撥了一小塊兒提拉米蘇放進嘴裡。林許亦看她吃著甜點,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四下看了眼,問:“福多多呢?”虞子衿一拍腦袋,但很快又笑開了,拿著叉子的手指了指斜對麵的推拉門玻璃。林許亦順著她的手去看,發現一個不明物體正隔著一層厚厚的黑色簾布撓著窗玻璃。此情此景過於搞笑,虞子衿笑出聲,不小心嗆了一下,連忙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口。林許亦轉身衝她笑了一下,說:“我去隔壁找個零件,你先在這裡等會兒。”然後拉開推拉門,一腳攔住往露台跑的福多多,又反手關了門。虞子衿剛好吃完一塊甜點,就聽到拉門的聲音。林許亦手上拿著一個小小的零件走進來,衝她勾了勾嘴角,然後走到天文望遠鏡旁開始低頭搗鼓。虞子衿喝著咖啡,愜意地看著忙活著的林許亦,不無興奮道:“天文望遠鏡看到的月亮和肉眼看的有什麼不同啊?“是不是能看到月球表麵的環形山啊?“最近還新出了一款拍照手機,說是能媲美望遠鏡的效果。”在這個清風習習的夜晚,有了望遠鏡的驚喜,虞子衿好像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滔滔不絕。林許亦一開始並沒有答話,又搗鼓了一會兒才直起身子,重重地呼了口氣,一雙桃花眼中含著笑意,道:“你看看就知道了。”虞子衿對林許亦的故弄玄虛來了興致,站起來走到林許亦的身旁。林許亦小心地又調了調鏡筒的位置,然後用眼神示意虞子衿去看。圓月,清風,露台,美食,愛人,虞子衿的身子一點點靠近,仿佛不用看鏡中月,便已經能感受到美好。她閉上一隻眼,撲閃著另一隻眼睛看向目鏡。一個碩大清晰的月亮驟然出現在她的眼中,白色的圓盤月亮上映著一行英文:Will You Marry Me?虞子衿趴著身子,兩隻手按在鏡筒上,僵住了。瞬間,她感覺到眼眶有淚湧出。淚水沾在睫毛上,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執拗地看著此時隻屬於自己的這個月亮。時間慢慢流逝,但腦中的畫麵卻像走馬燈連續循環滾動,她透過鏡筒,看到一個穿著黑裙的女人和一個高挑的冷峻男人在跳《一步之遙》;看到使館的窗前一個消瘦的側臉被光線分割,在煙霧升騰中漸漸隱去;看到一個狹小的盥洗櫃……還有那雙清冷也熱烈的桃花眼,眼尾輕輕上挑,含著淚水,望著她。她眨了下眼,撐著鏡筒一點一點地把身體直起來,然後轉過身子,看到林許亦正微笑著在一旁深情地看她,旁邊還蹲著在不停搖著尾巴的福多多。她想說些什麼,卻僵在那裡一句都說不出。她聽到福多多不停地發出嗚嗚的聲音,注意力被分散了一點,關心地低頭去看福多多。湊近,她看到福多多的嘴裡似乎是叼著什麼東西。她瞬間明白。她愣在那裡,看著林許亦低下身,伸出右手。福多多聽話地張嘴,一枚熠熠的鑽石戒指,躺在了林許亦的手心。林許亦將戒指攥在手裡,單膝跪在了虞子衿的麵前。他將手心裡的戒指捏在指尖,抬起頭,聲音低沉也似乎有些緊張:“悠悠,之所以用這樣的方式,是因為知道你可能不喜歡那些人多熱鬨的場麵。“雖然我工作時和人談判應對自如,可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了。“我們認識這麼久,是你讓我一點點地變得更成熟、更客觀地看待很多事物,是你解開了我心中這麼多年一直都糾纏著的結,是你——讓我更愛這個世界,也更愛你。“我們都在這段感情中成長,變得更好。我們說過要一起守護世界,一起守衛和平,哪怕自己隻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螢火蟲。“我現下比任何時間都更清楚,我愛你,我沒辦法離開你,我希望能和你一起守護世界,但現在,我想先守護你。“我知道,你、我,還有一片夜空、一條狗,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我願意為你承諾這一切,此時此刻,今生今世。“虞子衿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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