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宮宴開始的時候,天已經黑得透了。絲竹聲撩開永樂宮西林園的夜色,直撲入長滿殘荷的西海池,在水麵上回**著,熱鬨中隱隱透出單調來。池中,高大的荷梗上掛著半枯的花葉,十頃池水中映出藍黑色的天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潮濕的帶著深秋寒意的大風,吹皺了映滿燈火的池水,像幅南朝的墨筆畫。元懌沿著一條直伸入水的廊橋負手散步,這裡離設置宮宴的顯陽殿很遠,隔著空曠的西海池,十二麵琵琶齊奏的繁瑣音樂也變得隱隱約約、若有若無。昨夜聽到元愉的死訊時,刹那間,元懌的心如被劍刺穿了一般的痛。他忍不住撲在書齋的地上,捶地嘶聲大哭。他的王妃爾朱氏站在一旁,震驚而束手無策,這個素來堅毅含忍、喜怒不形於色的元懌是怎麼了?淚眼中,元懌似乎又看見了蒼白清秀的元愉,在溫和地對他微笑。元愉是那樣一個與世無爭的書生,隻喜歡和一群儒生、文士去遊春吟詩,隻喜歡在四麵穿風的虛堂裡練書法,隻喜歡和他深愛的那個歌聲清婉的民間女子在夏夜裡攜手看螢……為什麼這麼平凡的願意都無法實現呢?也許,要怪他錯生在了帝王家!西海池的深處,猶有幾隻蛙在呱呱而啼。“你在看什麼?”身後,廊橋進口的暗處,忽然有人溫和地問道。元懌聽出來,那是充華世婦胡容箏,想必她派人跟蹤了他。“我在看,那西海池深處,幾粒寒星映水,飛舞不停,似乎是錯過了季節的殘螢……”元懌用頭抵住橋邊的木柱,喃喃地說道。“流螢,美若寒星,卻柔弱得不勝秋風……”胡容箏慢慢地沿著石階走了上來,她獨自一人,沒有人陪同。“就像元愉那短暫的一生……”元懌的聲音不再悲哀,卻無限滄桑。“我從不了解元愉,可是因為你,我深深地同情他。”胡容箏又走近了幾步。“十幾年前,我們從平城遷都到洛陽,在剛剛建好的永樂宮裡,隻比我大一歲的元愉拉著我,沿著九曲十八折的深宮回廊跑著,叫著。他說,真美啊,這裡比平城的宮室更有南朝色彩,完全像漢人的皇宮。從此以後,我們可以穿著飄逸而華美的漢人袍服,像‘建安七子’一樣生活在詩歌之中,可以在月下吹簫,可以在雨中賞花,可以在竹間飲酒……你看,元愉的願望是如此微小,這樣一個總是沉浸在夢中的纖弱書生,孝文帝的兒子,卻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無法給自己留出一個安靜的書房……”元懌的聲音又變得潮濕了。胡容箏走得和元懌近在咫尺,她微笑地抬起手,拭去了元懌腮邊的眼淚:“四王爺,你知道嗎?這樣的世道,隻有你我這麼強悍的人才能勇敢地活下去。元愉,他過於看重感情,既不通治國之道、兵書戰策,也不理民生疾苦。他隻想保護自己心愛的人,卻將彆人的死活置之度外。這次冀州叛亂,去討伐的王師傷亡近七千人,叛軍戰死了兩萬多人,連帶冀州地方大大小小幾百名官員被下了死囚大獄,連無辜的老親王元勰也被牽連橫死……這麼幼稚而無能的人,他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第15章 圖窮匕見(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