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鳥猛地撲到了二皇子的胸口。“呲——”隻聽得一聲皮肉撕裂的聲音,二皇子慘叫起來。他身邊的那群護衛衝上來想捉住那大黑鳥,然而大黑鳥卻非常矯健靈活,它的翅膀堅硬得如同利刃,“嗖”一下又飛到空中。押解菜頭的那幾個人聽著主子的慘叫,手都在發抖。那鳥猛地啄上他們的手,他們吃痛鬆開,菜頭抱著鳥,冷冷地看著他們,一時之間,持刀怒目相對者有之,卻無人敢靠近。這廂,成筠河一步步地逼問我。此情此景之下,二皇子言之鑿鑿,各方形勢雲山霧罩,他不擅權謀之術,難免被蒙蔽。再加之他一夕之間,喪父喪母,悲痛難當,失去心智,懷疑我,倒不稀奇。我拚命地在心裡給他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可當他冰冷的口氣向我襲來的時候,我還是禁不住地難過。從我見到他第一麵起,他就是那麼溫暖的一個人,對螻蟻尚且溫和,何況是人。他送我的相思豆,他用木芙蓉給我做的胭脂,他在京城街市上給我帶回來的菱花鏡,在下大雪的時候,他用雙手捂住我的臉。他與我玩笑說,若得天下,儘交與卿卿。我的眼淚嘩啦啦地落下來。我本是極為克製的人。可今天晚上,我的眼淚這麼多。從薑娘娘死,到聖上大火中所托,到聖上中箭,再到成筠河質疑我,我百口莫辯。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經曆這場巨變,眼前的成筠河,再也不是去年秋夜我在杭州街頭遇見的那個白衣公子了。我想起夢中那個女子說的那句“骨肉離彆日,星河空念遠”,真的映照了現實。成筠河與父母骨肉離彆之日,是我與他的疏遠之時。菜頭說:“大小姐,我帶你走。”他懷中的大黑一聲一聲地叫著。要走嗎?我不放心。我眼前浮現聖上對我的托付,他眼裡全是信任。目前形勢還未明朗,我怎能一走了之?菜頭的那句“我帶你走”,讓成筠河眼底的霧氣更加深了。他就那麼看著我。二皇子見成筠河動搖了,越發趁熱打鐵,他捂著自己被鳥抓傷的胸口,說道:“小六,你還記得陸芯兒七夕之夜約我到荒僻之處嗎?她見父皇有意傳位於我,便百般勾引。可二哥知道你心裡有她,便拒絕了。她便另辟蹊徑,勾結沈晝,除去父皇,在乾坤殿製造假聖旨,扶你上位,她來做皇後。這個女人朝三暮四,不知檢點,這個殺手約莫也是她的相好,她最是擅於利用男人……”成筠河攔住他:“二哥,你彆這麼說她。既是父皇立下詔書傳位於你,那便……”章大人喊了一聲:“六殿下慎言!”他舉著那兩份聖旨,說道:“臣跟隨陛下戎馬一生,四十多年前,臣隻有十幾歲,在陛下營帳中伺候筆墨,對陛下的字跡最是熟悉。雖然這兩份聖旨上的字體一模一樣,但有細微差彆。陛下在收筆的最後一捺,會稍長若許。尋常人看不出來。從陛下身上掉落的這一份,並非陛下親筆。” 二皇子說道:“小小一捺而已。難道立儲如此大事,章大人就如此武斷嗎?”章大人冷笑一聲:“實話告與二殿下,關於立儲問題,陛下已有所囑。”從他下馬開口那一刻,我便隱隱有了預感。他在與二皇子周旋,不過是拖延時間,等六殿下平安歸來,確認他安全無虞。我注意到二皇子身後的弓箭手開始有行動,忙大喊一聲:“章大人小心!”章大人是沙場老將,一把從腰間抽出劍來,將射過來的冷箭劈斷。他一揮手,盔甲戰士開始撲上來。我注意到二皇子左手拿出一把匕首正在往成筠河處靠。狗急跳牆,他走了這一步,想殺死成筠河,章大人等人縱是想立,也無可立之人了。我迅速閃身過去,一把將手中胡通送我的短刀從背後插入二皇子的身上。他倒了下去。章大人一聲令下:“拿下!”將士們紛紛湧過來,包圍住了二皇子的人。成筠河睜大眼睛,看著我親手殺死他二哥。二皇子伸出手指著我:“你,你敢殺我……”“你弑父弑君,本就該死。”“無毒不丈夫。要成就大事必須手段毒辣。難道父皇就是清白的嗎?他的皇位上染了多少血,恐怕隻有他與太後清楚。當年堪比孫仲謀的大皇伯是怎麼死的?我自幼殘疾,被父皇輕視。舅父不擅為官,被奸人所害,雖身負奇功,卻一生鬱鬱不得誌。我母妃為了自保,在宮裡二十年裝瘋賣傻,足不出戶。我發誓要不擇手段,出人頭地。我離成功這麼近了,可偏偏……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陸芯兒,如今我輸了,無話可說。但你也不要得意得太早,坐到那個位置上,身不由己,小六也遲早會變成那樣的人,遲早。”我湊近他:“成筠江,你不該利用小六對你的信任。”他胸口的血不停地往外湧,說話氣喘籲籲。他朝成筠河招了招手,成筠河遲疑了一下,走了過來。“小六,不可立陸芯兒為後。她太狠,你壓不住她。若立後,恐成大患。二哥做過對不住你的事。但終究,你我是兄弟,二哥望你守好皇家的江山……”成筠河什麼都沒說。他沉默著。二皇子咽氣前的最後一刹那,還指著我,說了兩個字:“妖女。”他到死都不忘在成筠河心中埋下懷疑的種子,他到死都不忘離間我與成筠河。我舉著帶血的短刀朝那些死士們大喊:“成筠江已死!”那些人頓時渙散起來,半盞茶的工夫,皆被章大人帶來的將士們擒住。所有人都跪在成筠河麵前:“臣等恭祝新帝登基,萬歲,萬萬歲。”成筠河愣在那裡,我輕輕地推了他一下,他緩緩張口道:“眾卿請起。”“章大人——”我喚著。章大人拱手,他對我的態度很是恭敬。我知道是因為沈晝說的“陛下有立後之托”的緣故。他認為成筠河登基之後,我便是理所應當的皇後了。“章大人打算如何處置叛亂之人?”我問道。他沉吟著,小心地說:“依您之見?”“清風殿發生這起宮變,我斷定,禦林軍中必有被成筠江收買之人。混雜在一處,真真假假,難以分辨。為了聖上的安全,為了宮中的穩定,所以,我建議——”我抬高了聲音:“通通活埋。”成筠河聽到這四個字,緊緊地盯著我。“而且,宮變之事,必不能外漏。否則,六殿下的登基會被抹黑,添上許多權謀色彩。本是名正言順的事,何需落人議論?影響到新君的千古名聲。章大人你說是不是這樣?”“是。”“緊密封鎖一切消息。對外就說清風殿走水,乃意外事故。今晚,設好靈堂,安置好先帝與薑娘娘的靈柩。明日一早,首先去萱瑞殿,安撫好太後的情緒。然後告知朝野,舉國大喪。”“是。”沈晝跪在我麵前:“先帝臨終前有旨,新帝登基,立陸芯兒為後。臣等叩拜皇後娘娘千歲。”章大人等馬上也隨之跪在地上:“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慢著。”成筠河開了口。一眾人詫異地看著他。“星兒——”他喚我。我心裡酸酸的。還好,他仍肯叫我星兒。一幕幕的大戲在眼前發生。他已明白了,是成筠江謀反,我一直是那個幫他的人。就連最後一刻,成筠江想要殺死他,也是被我先下手為強地攔阻了。現在,一切都平靜了。我看著他,輕聲喊著:“筠河。”很深很深的夜了,滿天的星河。星河。水星。成筠河。我與他的名字。那一片黑藍黑藍的天空就像一張浸滿了墨水的宣紙。而那些一眨一眨的星星就像一朵朵的花兒,又像一盞盞燈,靜靜地躺在這張黑藍黑藍的、仿佛滴著墨水的宣紙上。“你在我……不,你在孤身邊,是不在意名分的,對吧?”沉默良久,他終於張了口。他努力適應著帝王的口吻,他在試探我。成筠江的話到底是在他心裡投下黑影了。我跪在地上:“聖上,奴婢不在意名分,奴婢懇請聖上允許奴婢離宮返鄉。”他看了看不遠處的菜頭,又看了看我。他搖了搖頭。“星兒,孤想封你做貴妃。孤的後宮隻有你一人。”他想留我在身邊,他心裡有我。可他害怕發生成筠江口中所說的大患。他想了這麼一個折中之法。我沒有回答,呆愣著。沈晝一臉的焦急,衝我使了個眼色。我醒過神來,拜道:“叩謝皇恩。”那一夜,血腥味兒在宮中縈繞許久,未能散去。那一夜,活埋了數千人。宮變,權謀,野心,鮮血,背叛。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埋。明日,將是嶄新的一日。